第6章 久仰大名

2024-08-03 01:29:49 作者: 擅長炒雞蛋

  何存他們的目的地是流元山下的張家集,在流元山附近算是一個不小的集鎮。附近幾個村子的人平日裡耕種的田地除去沉重的稅賦之外,餘下的部分根本不夠他們養活一家人。俗話說得好,「靠山吃山」,流元山下的幾個村子的人也經常進山去打一些小獸或是採集一些野味,然後拿到張家村來販賣。

  

  張家集最大的富戶張進,在本村也算得上一號傳奇人物了。張進小的時候家徒四壁,十足十的一窮二白,父母都在荒年給活活餓死了,張家村的人看在同宗的情份上,有一頓沒一頓的接濟他,也是他命不該絕,硬是讓張進吃百家飯長大成人了。

  這張進也是很有志氣的人,十幾歲就進城闖蕩,給一家雜貨店當小工。由於人肯吃苦,又踏實肯干,很得雜貨老闆的賞識。這個時代的商人雖然地位不怎麼低下,但是也未必就高人一等,那雜貨店老闆膝下無子,只有一個女兒,見張進辦事能幹,家世也清白,是個可靠之人,便做主招他當了自家女婿。

  相對於村里一輩子都只能面朝黃土背朝天的青年,張進算是出息了,他自然也沒有忘記當初村里人用百家飯養大他的救命之恩。飲水,張進便在張家集開了家店,倒也沒什麼賣的,主要就是收村民從山上弄來的土特產,一方面是擴大自家店子的貨源,一方面也算是讓村民們多一筆收入,多一分活路。

  流元山下有好幾個村子,就連山里都有幾個村落,自從張進在張家集開了店收山上的雜貨後,附近的村民和山民都把自己弄來的東西拿到這兒販賣。一來二去,不少張家集的村民都發現了其中的商機,其實他們也做不了什麼大生意,搭點涼棚賣賣茶水,騰出個房間當是客棧之類的。沒幾年,這個集鎮便興旺起來,不少日常生活的必須品也可以在這兒買到了,一些四處遊走的貨郎也定期地來張家集兜售貨物。

  流元山真是一座大寶庫,幾乎各種各樣的山貨都有,山里動物身上的皮肉,山中種類繁多的山茹都是城中的熱門商品。張進的腦子也活絡,雜貨店照開,但是店裡的主要出貨都固定到了臨近幾個縣有名的大酒樓身上。

  山民們進城,要交很重的入城稅,加上酒家飯館老闆刻意壓價,根本賺不了幾個錢,所以很少有人會把弄到的山貨直接送進城裡。而城裡酒家也曾派人到處收貨,可惜人生地不熟,零零散散的收了一些,效果也不大。

  張進正是抓住這個機會,憑藉自己在村裡的宗家關係,以及同城內各個酒樓的生意往來,成功地當上了山貨的中間商,而且生意越做越大。山上有什麼,張進就收什麼,皮肉、野味、藥材甚至包括木料,城裡要什麼他就有什麼,為了貨源的穩定,張進在張家集重新修了一座宅子,常年都住在這兒。

  可是最近流元山鬧妖怪的事,讓張進很是苦惱。流元山的周圍的山民對山的感情是相當深的,對山的敬畏也是常人無法想像的。自從山上有妖怪的傳聞出來之後,什麼樣的說法都有,最讓張進頭痛的說法就是,流元山上的東西都是山神的私產,山民們去採集山貨就是竊取山神的財物,流元山的山神現在發怒了,要懲罰那些大膽的小偷。

  已經快一個月沒有山民來賣山貨了,張進把頭髮都急白了好幾根。庫房裡的存貨並不多,特別是到了冬天,原本就是產出少,供貨多的時候,要是真的斷了頓,自己以前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信譽就會毀於一旦。

  剛出事的時候張進便找來了一些密禪宗的和尚,念了幾天的經,做了幾天的法事,又殺三牲祭天祭神,可是一點效果都沒有。其實張進也明白,真正的有道高僧都在廟裡潛修著呢,哪會來做這些事,自己也不過是儘儘人事罷了。

  前幾日去流陽縣裡找回首居的黃老闆商量延期交貨的事,張進很是訴了幾下苦,那黃老闆卻神神秘秘地給他介紹了幾個道士。

  道士就道士吧,張進抱著死馬當作活馬醫的心態請了幾個道士回張家集。那幾個道士也沒開壇作法,也不念咒捉妖,只是在附近幾個村子去看了看離奇害病的人,並且還上流元山轉了轉。最後告訴張進,那些個病人他們可以治好,山上有妖怪也是肯定的,只不過他們道行低微,捉不住這個妖怪,只有請師門的長輩來。

  張進原想是這幾個道士裝神弄鬼想多要錢,可自己給他們錢,幾個道士硬是不收,直接告辭走人了。這幾天那些害病的人喝了道士給的符水之後,再也沒有死人的事發生,張進才知道這些道士是有真本事的,對道士們說的過幾天就會到的師門長輩更是有了幾分期待。

  李冀看到張進的時候,覺得這個人一定很精明。他來到這個世界之後,平日裡接觸的都是道士村裡的人,那裡的人和這個張進給人的感覺很不一樣。道士們成天談經論道,講的都是些玄奧的東西,很容易讓人想起「斯文」這兩個字。而這個張進,中等身材,和雄偉沾不上邊,一張臉也不算出眾,可是那雙眼睛都很是靈動,臉上的笑容倒讓李冀想起以前那個世界裡所謂的職業的微笑,不能說假,只能說不夠真誠。

  自從跟著何存學了段時間的占卜方面的知識後,李冀發現自己在這方面的思維很敏捷,原本對「福爾摩斯」探案故事的一些細節很明晰地出現在他的頭腦中,而在他不自覺地用這些方法去觀察身邊的人的時候,又讓他意識到自己視力似乎好得有些變態。

  對於熟悉的人倒還好些,有了先入為主的認識之後,李冀很難會產生出太多的看法,但是從剛才進張家集開始,他便開始不自覺地去給這些完全陌生的人做出一番評論了。走路的緩急,神情的喜悲,對陌生人的反應,說話的神態,臉上某塊肌肉的不正常抽動,甚至是衣料的好壞……所有的方方面面都是李冀認識這個人的素材。

  李冀看到張進的時候,運用學到的相術,給張進下的一個評語就是:「這個人很精明,具備成就事業的素質,只是缺少一點助力。」事實上這樣的判斷對李冀來說,現在已經和一加一等於二的道理是一樣的,成了做多了數學題一般的條件反射。

  如果一個人本身素質很優秀,但是卻沒有什麼特別的成就,那麼不外乎兩個原因——要麼缺人,要麼缺勢。因人成事的人很多,因勢成事的人卻很少,所以除開特別強烈的預感之外,道士們都會把這些人沒有成就的原因歸結為缺少「貴人」相助。

  李冀盯著張進看了半天,對於自己得出這麼個結論也有些無奈,自己在道士堆是呆太久了,似乎也變得相當的神棍了,想到這兒,原本很嚴肅也很神棍的小臉上露出幾分笑容。

  張進正在和何存喝著茶水,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發現站在何存身邊的一個童子看著自己笑,覺得很是好奇,便問道:「這位小道兄,為何看著張某人發笑啊?」

  在進張家集之前,何存就讓所有人都換上了「工作服」,何存當然是一付仙風道骨的打扮,鍾明一看就是個當幫手的,而李冀和草根他們看起來就像是傳說中跟在神仙后面的小跟班。

  張進做了那麼久的生意,一點看人的眼光還是有的。何存帶著這麼一班人來訪,張進看到何存身後的李冀就覺得他與眾不同,所以張進有意無意的對李冀也多了幾分關注,正巧看到李冀發笑。

  李冀倒沒想到這個張老闆這麼關注自己,一時之間找不到話來應付,顯得有幾分尷尬。何存雖然寵這個師侄,可是這樣當著主人家發笑,未免有失禮儀,何況人家都問到頭上來了,自己也不得不訓兩句裝裝樣子。

  何存還沒有開口,張府的管家走到堂上,向張進稟報導:「老爺,外面有個自稱是天師教弟子的人來找何道長。」

  張進看看何存,何存點點頭,起身道:「定是我那大師侄歐陽文瑜來了,張施主,貧道這就去向他交待一些事務,然後再與施主商談上山捉妖的事。」

  張進自然不會放過這個進一步了解這些道士的機會,連忙對何存道:「道長不必客氣,令師侄定然也是遠道而來,讓他也進來歇息一番。」

  說畢,不待何存表態,便示意管家去請人進來。何存見張進這麼熱情,也卻不過主人家的面子,只得又坐回原位。

  這時站在一邊的李冀對這個聽草根念叨了千百遍的「文瑜大哥」充滿了好奇,而王潔依和草根等人眼中露出的那份急切,也隱隱顯出了李冀這位大師兄在大家心目中的地位。

  當張進的管家領著一個少年道士進入堂廳時,李冀只覺得眼前一亮,心中也不禁對這位師兄有了幾分好感——在他英俊的臉上始終掛著陽光般的微笑,讓人一看就有幾分親近之意;雖然年紀很輕,但是穩健的步伐卻給人一種老成的感覺,仿佛什麼事都可以放心地交給他去辦;普通的一身道袍套在他的身上,反而讓他顯得出塵不凡。

  「大師兄。」「文瑜大哥。」王潔依等人一臉欣喜,紛紛向歐陽文瑜打招呼,看那架式,若不是有外人在場,定然已經圍了上去。

  歐陽文瑜微笑著,衝著李冀為首的幾個小道士點點頭,目光在李冀的臉上略作停留便轉身先向張進施禮,然後向何存問好。

  張進看到歐陽文瑜之後,略作交談,便暗自心驚,以他多年來磨練出來的看人眼光,自然看得出這個歐陽文瑜又是一個少年英傑,只覺得這個天師教果然不簡單。

  張進對捉妖之事一竅不通,也不知道這方面有什麼禁忌,所以只能閒聊些自己的所見所聞。剛才見李冀沖自己發笑,原本穩重的張進也不知什麼原因,神使鬼差的便出聲詢問,結果被歐陽文瑜的到來打斷了。現在歐陽文瑜已經站到了何存身後,張進想繼續問李冀,又覺得不太妥當,只得轉向別的話題。

  「何道長,聽聞你們修道之人通過修煉,能夠窺破天機,可以知道人的前生今世,不知是否真有其事。」張進對江湖術士其實沒什麼好感,但是亂世之中,很多時候只能聽天由命,張進對神佛的敬畏並不比其他人少。

  何存正色道:「張施主所言,雖然並非空穴來風,但也不像坊間傳的那麼神秘。我等修道之人不過是掌握了天地間一些膚淺的規律,勉強能夠趨吉避凶而已。真的是天命使然,我等也無力抗拒。」

  何存話語之中,隱隱透出不願意談這方面話題的意思,張進當然不會輕易放棄:「何道長不必自謙,自從這流元山上出了妖物之後,我便找人卜了一卦,說我如有貴人相助,我這生意不僅不會受損,還會更加紅火。前幾日遇上貴教弟子,今日又得見道長,我想這算卦之人說的話,想必是要應驗了吧。」

  何存眼角微跳,心中大感詫異,以自己的修為自然可以看出張進的命相,這張進也不知是找的何方高人,與自己的推算竟然相去不遠。

  一般了解僱主的命相,對於道人們做法是有所幫助的,所以何存也習慣性的給張進看了看面相,得出的結論讓何存對這次除妖更是有了幾分把握,卻不料還有同道中人得出和自己一樣的結論。

  何存原本無意與這些世俗之人談論這些「專業」事務的,可現在他也忍不住好奇,對張進問道:「不知張施主是得何方高人指點?貧道若是有機會,定然向這位高人請教一二。」

  張進眼中露出幾分崇敬道:「要說為我算卦之人,當真是位道行高深的老神仙。他以紅塵修道心,為凡人指迷津,若不是他老人家專精卜卦而不擅除妖作法,我早就請他上流元山了。」

  看到何存一眾道人流露出一付專注的表情,張進滿意地喝了一口茶水,繼續道:「在流陽縣中,『王半仙』的名號,當真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啊。他老人家算卦,雖然卦資索要得極多,但十卦九中,找他算卦之人,非富即貴,尋常百姓根本就別想進他的門。」

  聽到這兒,何存與歐陽文瑜臉上都露出古怪的表情。流陽縣離天師教的道人們居住的小村子並不太遠,對於裡面有點名氣的人物,這些道人無一不是做了一番調查的,而這個「王半仙」,通過教中弟子的調查,是個十足十的江湖騙子。

  張進見何存等人臉上表情有異,好奇道:「諸位道長認識『王半仙』?莫非這位老神仙還是貴教中人?」語氣之中的尊敬更是加重了幾分。

  那個「王半仙」雖然只是個騙子,但是在人背後說三道四砸人飯碗這樣的事,何存還是做不出來的,所以歐陽文瑜只得上前施了一禮道:「張施主所說的那位『王半仙』,在下恰好見過,不過那位王半仙並不是我道中人,依我之見,他並不會什麼占卜問卦。」

  聽到這話,任誰也知道歐陽文瑜在說那個「王半仙」是個江湖騙子,李冀等人倒沒什麼,張進的臉色卻是難看起來。

  「哦?這位小道長,千萬不要信口胡言,那位老神仙的卦術高明可是公認了的。今日我聽了也倒罷了,若是傳入他人之耳,可就大大的不妙了。」張進現在有求於人,說話還算客氣,但語氣中已有了一絲不滿,「再說剛才何道長對老神仙為敝人所示的卦語也表示贊同,不正是說明老神仙是有真才實學的嗎?」

  聽到這兒,何存也覺得有點不可思議,要說這是巧合,未免有些說不過去。歐陽文瑜卻笑了笑,不緊不慢地道:「那位王半仙也是一位人生閱歷極為豐富之人,給人『算命』的手段也極為高明。」

  張進對「王半仙」的了解,多半是道聽途說而來,最初對王半仙給自己的卦論其實也是半信半疑,現在聽到歐陽文瑜如此說,便不再插話。一邊的何存和李冀等人也好奇地等著下文。

  「其實這位王半仙和一般的江湖騙子有很大的不同。那些江湖騙子給人算命,向來都是信口胡說,而這位王半仙多少還要了解一些達官貴人的背景情況,根據不同的人,給出不同的卦論。」說到這兒歐陽文瑜眼中露出一絲佩服,「因為這位王半仙的卦資要價太高,捨得花錢找他算卦的人就少,肯去的非富即貴,這樣的人,只要不是朝廷那邊有什麼大變動,或是江湖上有什麼大風暴,多半有自己的門路解決問題,所以那位王半仙十之八九算出的都是吉兆。」

  「就算全是吉利話,這位老先生也不會說死,至少會在話里留一條退路。」

  張進聽到這兒不禁好奇道:「退路?什麼退路?」

  聽到這兒,就連李冀都充滿疑問了。歐陽文瑜道:「就拿王半仙給張施主的卦論來說吧,說施主你如有貴人相助,則生意必然無損,並且會更加紅火。」

  不理會張進一臉疑問的表情,歐陽文瑜轉身向何存施禮道:「師叔,您的占卜之術就連師父都佩服不已,若是讓您為張施主卜上一卦,這卦論當如何說?」

  何存略一思索,便道:「我與那位王半仙的卦論一樣,張施主定會有貴人相助,渡過此難關,日後更是鴻運當頭。」

  張進忍不住道:「這有什麼不同嗎?」

  歐陽文瑜自信地道:「當然不同,那位王半仙說的是『如』有貴人相助,我師叔卻說的是『定』會有貴人相助。雖然只有一字之差,但是張施主若沒有渡過這一關,王半仙自然可以說相助與你的貴人沒有出現,不能怪他算得不准。而我師叔卻是肯定張施主會有貴人相互,相比之下,我師叔的卦論沒有留下退路。」

  張進想了想,也覺得有理,可仍有疑問:「就算我能藉助貴人之手,除去流元山上的妖怪,可是『王半仙』又憑什麼斷定,我的生意會更加紅火?」

  「這就是那位王半仙與一般的江湖騙子不同之處了。如果對張施主的生意有所了解,就會明白張施主的貨物是獨家經營,這次斷貨倒有幾分因禍得福的味道,那些需要進貨的商家會因為這次斷貨變得更重視張施主這個貨源,張施主如果利用好這次機會,生意變得更好當然就不在話下。更何況張施主的生意一直都是越做越好,王半仙說的更加紅火也無不妥啊。」

  張進心悅誠服地點點頭,看來這江湖術士也不是那麼好當的。

  一邊的李冀此時也明白了,這位看起來不過十七八歲的大師兄,果然是個非凡的人物,要不然怎麼會被師父那樣有著相當的自負的人收為大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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