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64章:最後瘋狂
2024-08-01 20:08:02
作者: 漢江永豐
夏日的天氣,真是說變就變。白日裡萬里無雲,夜幕剛剛拉開,一陣陣晚風驅散了白天的餘熱,吹得大地一片清涼。緊接著一片片烏雲布滿了夜空,快到半夜的時候,竟然下起小雨來,淅淅瀝瀝的,不一會,房檐下就開始往下滴雨。
陽翟城中,縣衙門口,黃巾軍士兵們焦急地站在小雨之中,任憑雨水灑落在他們的身上,白天汗濕的衣服,此時被雨水一淋,和他們的身體緊緊地貼在一起,不少的士兵忍不住打起了噴嚏,更有些體弱的打起了哆嗦。
周圍還有不少士兵在向這裡匯集,十幾萬人啊,整整站滿了幾條街道。聽說要突圍,晚上幾乎把所有的糧食都一餐吃了,儘管還是沒有吃飽,可比前些天要強多了,總算有了些力氣,大概這就是最後有晚餐。
波才佇立在縣衙大門口的高台上,左手牽著戰馬,右手提著長刀,神色嚴竣,面無表情地注視著遠處的天空。小雨飄落在他的臉上,順著他臉上的溝壑往下流,甚至流進了他的脖子,他也沒有感覺到。
天空顯得一片的漆黑,只有幾顆可憐的星星在閃爍,仿佛隨時都會被黑暗籠罩。地上的火光卻是越來越明亮,漸漸的將夜空也映照成淡淡的血紅色,好像是濃郁的鮮血被雨水沖淡以後的顏色。只有東方的啟明星越來越亮,無論周圍的一切如何變化,它都顯得如此的引人注目。
他怔怔地望著天空,仿佛想從那滿天星空中找到一絲啟迪。可惜,儘管他望穿雙眼,然而天空太高,宇宙太大,浩瀚無窮的天際,除了滿天的星星,他什麼也看不到。
「報告大帥,將士們全部到齊了。」
彭脫和黃邵先後朝他走來,把他從遐想中拉了回來。波才收回目光,他沒有從星空中找到答案,不得不回到現實中來。望著站滿幾條街道的黃巾軍士兵,滿腹的悲涼突然湧上心頭。
「兄弟們,朝廷無道,置我們百姓於水火,使我們的父母、兄弟、妻兒餓死村頭,拋屍荒野,妻離子散,家破人亡,這樣的朝廷難道不該滅亡嗎?我們為什麼要起事?不就是為了吃口飯嗎?不就是為了不被餓死嗎?」
他停了停,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他清楚地知道,絕大多數參加黃巾軍的士兵就是為了吃口飯,不至於被餓死。他掃視了一遍擁擠在街道上的黃巾軍士兵們,深吸一口氣,他那宏亮的聲音,立即響徹雲霄。
「兄弟們,就在城外,朝廷官狗們集聚了幾萬大軍,把我們堵在了城裡,企圖餓死我們。兄弟們,我們已經沒有任何退路,在長社投降的兄弟們已經被官狗們全部宰殺,他們要把我們斬盡殺絕。兄弟們,決戰的時候到了,拼命是死,投降也是死,反正都是死,前面就是龍潭虎穴,刀山火海,我也要帶著兄弟們去闖一闖。」
說到這裡,他停了下來,把大刀和戰馬交給身邊的親兵,緩步走下台階,來到將士們中間。他首先走到斥侯隊長大柱的身邊,伸出手,在大柱的肩膀上重重地拍了一下,然後將前排的將士逐個拍了一遍,然後又回到高台上。
「兄弟們,你們說,你們敢不敢跟著我去殺死官狗,報仇雪恨?」
那些黃巾軍士兵們的情緒「騰」地一下被波才點燃,對死亡的恐懼突然變成了一種豪情,這完全是一種集體催眠,十幾萬人象中了魔一般,十幾萬雙手臂指向天空,迸發出最原始的吶喊。
「殺死官狗,報仇雪恨!」
東城門突然打開了,十多萬黃巾軍士兵象決堤的洪水,呼嘯著向前奔騰而來,大地發出了振動,倦縮在深洞裡的蟲豸都渾身顫抖,連天上的雲層也跟著抖動,雨水竟然變得更急了……
「殺啊……」
鋪天蓋地的黃巾軍,就象一片移動的黃色蟻群,高舉著明晃晃的大刀、長矛,無盡的殺機在天地之間肆虐、喧囂,漫過荒原,漫過山丘,為著他們的生存,向著生命的方向,滾滾向前……
……
裴元紹帶著他的先頭隊伍最先出城,黃巾軍士兵們惶惶如喪家之犬,在黑夜中摸索著向前奔跑。雖然道路難走,可是他們也不敢打起火把,生怕明亮的火光引來了官兵。
然而,令他們沒有想到的是,不管他們打不打炎把,朝廷官軍已經等在那裡。就在城東五里遠的地方,黃巾軍南下的必經通道上,五萬多朝廷官軍已經擺開了大陣。不管黃巾軍願意不願意,朝廷官軍的這道坎他們還非過不可。
「嗚……」
低沉的號角聲迅速在荒野上迴蕩,那聲音淒歷,而又悠長,就象送葬的悲號,令人毛骨悚然。黃巾軍的士兵們對這號角聲太熟悉了,聽到這號聲他們就知道戰鬥就在前面。如果是在平日,聽到這聲音也許會膽怯,然而今天再也不會了,他們今天將勇往直前。
毫無疑問,這是朝廷大軍準備戰鬥的號令,早以嚴陣以待的朝廷大軍,在陽翟的東城門外,擺出了重在防守的圓形大陣。前面是刀盾手,中間是長槍手,後面是弓箭手,兩旁邊是遊動的三河騎士,為大陣的側翼提供保護。
皇甫嵩的防守陣形是最簡單,又最實用的戰鬥陣形,這也是皇甫嵩幾十年戎馬生涯中戰鬥經驗的結晶,經過多次實戰,不斷改進,戰果越來越好,皇甫嵩對此有充分的自信。
朝廷官軍的大陣里,皇甫嵩、朱雋兩個將軍的旗幟在陣中高高飄揚,兩個人看著奔逃出城的黃巾軍,臉上甚至露出了一絲絲微笑。他們心裡清楚,歷史將記住陽翟,是皇甫嵩、朱雋在陽翟城外的荒野里,冒著小雨,將不可一世的黃巾渠帥波才全部消滅。
「天啊……」
裴遠紹幾乎要暈了過去,大帥精心挑選的突圍日期,竟然讓朝廷官軍擋在面前。他可不相信有誰走漏了消息,整個陽翟城象個鐵桶一樣,沒有一個人出過陽翟城。難道這是天意嗎?難道天要滅亡黃巾軍?
「快去向大帥報告,朝廷大軍五萬多人已經擺開大陣,擋住了去路。我們準備強行進攻,衝破大陣。」
沒有多大一會,得到消息的波才便趕了上來。朦朧的星光中,五萬多朝廷官軍占據著有利地形,擺開的大陣正擋在他們逃生的道路上。他們要想活命,唯有衝破大陣,不管是繞道,還是回頭,他們將反過來受到官軍的攻擊。
「大帥,我們已經準備好了,你下令吧,我們拼命也要打開官軍的大陣。」
打前鋒的裴元紹連忙向波才請戰,在這生死存亡的時刻,他顯得異常的決然。他心裡非常清楚,黃巾軍已經沒有了別的選擇,要想活下去,就必須打開這生命的通道。
「等等!」
波才的眼神冷峻地掃過官軍大陣,心中一片悽然。他之所以選擇在黑夜突圍,就是想要借著夜色,避開幽州騎兵的追殺。他當然清楚,只要自己的隊伍被那幽州騎兵追上,逃生的可能性幾乎是微乎其微。
「你們看到幽州騎兵了嗎?」
突然之間,波才象是發現了什麼,對面的大陣里,幾乎全是步卒,只有少量的騎兵,他不由得心中一喜。為了證實自己手判斷,他不動聲色地回過頭來,問身邊的彭脫、黃邵。
「大帥,我也一直在奇怪,為什麼沒有幽州騎兵呢?」彭脫皺著眉頭,四處瞄了瞄。雖然星光很弱,可是如果有幾萬騎兵,無論如何還是應該看得見的。
「我明白了!」波才突然大叫一聲,眉頭隨即舒展開來:「官軍肯定判斷我們有兩個突圍方向,一是汝南方向,二是嵩山方向。結果朝廷步卒來阻截東門,而幽州騎兵則去攔截西門去了。」
「大帥英明。」黃邵雙手抱拳,十分敬佩地朝波才施了一禮。
「不過,我們也不能高興的太早,一旦幽州騎兵發現我們從東門走了,肯定會追來。所以我們不能在這裡與朝廷官軍過多糾纏。」
波才說到這裡,臉色又陰沉起來,剛才的一點點興奮已經一掃而空。他仿佛看到了一絲絲的曙光,可是他必須用百倍的努力去爭取。他看了看幾位將領,咬了咬牙。
「集中全部斥侯,用騎兵衝擊官軍大陣!」
幾乎將領立即明白了波才的用意,波才這是要在幽州騎兵反應過來之前,用黃巾軍全部的精銳,沖開官軍的大陣,打開他們的生命通道。他們稍微楞了一楞,隨即毅然決然地雙手抱拳。
「遵命!」
沒有多大一會,十幾萬黃巾軍中僅僅剩下的二千多斥侯集合起來,排列在黃巾軍的陣前。
波才策馬走到騎士們的面前,神色嚴峻地望著這些黃巾軍的精銳,他的心不由得緊縮起來,這可是他的心血啊,他們是黃巾軍中最強壯的士兵,他們的裝備是黃巾軍中最精良的,他們在黃巾軍中的待遇也是最好的。現在,該是他們回報黃巾軍的時候了。
「兄弟們,朝廷官軍擋住了我們的去路,幽州騎兵馬上就會追來,我們已經到了生死關頭!兄弟們,就是前面那些朝廷官軍,斬殺了我們被俘的一萬多兄弟。你們說,我們該怎麼辦?」
「殺死官狗,報仇雪恨!」
「殺死官狗,報仇雪恨!」
「殺死官狗,報仇雪恨!」
就在這時,裴元紹高高地舉起手中的長槍,衝著所有的斥侯大聲喊道:「兄弟們,跟我沖!」
二千多斥侯高喊著,揮舞著大刀、長槍,向著朝廷官軍的大陣,沖了上去。
波才的臉色異常的陰沉,心如刀割!那滾滾而去的黃巾軍士兵已經不是常規意義上的戰士,而是一群屁股上掛著火把,急於奔命的野牛。在他們的眼中,前邊別說是槍兵箭陣,就是刀山火海,他們也要衝上去。就象赴火的飛蛾,明知是死,也義無反顧。
一場歇斯底里的絞肉戰拉開了序幕。
朝廷官軍的陣前,一大群黑壓壓的騎兵正朝著官軍大陣席捲而來,這郡騎兵身穿著朝廷官軍的盔甲,手持著官軍的大刀、長槍,就連他們頭盔上的那束紅櫻,也和官軍的一模一樣。
「殺啊……」
那些騎兵就象輸紅了眼的賭徒,眸子裡灼熱無比,就象有團烈火在裡面熊熊燃燒。他們平端著長槍,發出野獸般的嚎叫,加速,加速,不斷地加速,狂亂的馬蹄重重地敲打在地面上。誰也不想讓開,誰也不能讓開,不讓開是死,讓開了更是死,要想在滾滾的洪流中轉身而逃,轉眼間就會被洪流吞噬。
這完全是一種自殺性的衝鋒,皇甫嵩對黃巾軍俘虜的屠殺使他們看不到一點生的希望,更激起了黃巾軍士兵的凶性。橫豎都是死,與其象狗一樣的被宰殺,不如轟轟烈烈的拼一場。他們抱著必死的信念,向前,向前,一直向前……
「轟轟轟……」
當他們衝上來的時候,其實是撞在一起,沒有戰術,沒有攻防,而是實實在在地撞在一起。幾乎沒有間隔,二千多騎兵前赴後繼,一批又一批,連人帶馬撞了上來。
奔騰的鐵騎終於撞向了官軍大陣,剎那間濺起一片片絢麗的血花。義無反顧的黃巾軍騎士們,就象一群撲向烈焰的飛蛾,用自己的生命閃現出最後的輝煌,不知道誰撞了誰,也不知道誰殺了誰,只看見滿天的血流在噴射……
漫長的衝鋒線上,不論是騎兵,還是步卒,連同那無辜的戰馬,都化作了冤魂。無論是黃巾軍士兵,還是官兵士兵,其實都是這個社會最底層的平民,他們甚至不知道為了誰在拼殺,沒有輸贏,沒有對錯,沒有正邪,只有遍地的肉沫在飛濺……
馬蹄踏碎了刀盾兵的腦袋,失去平衡的馬身繼續向前,撞上長槍手的槍刺,馬身隨即就被扎穿,好些個長槍兵被壓在馬身之下。而馬上的騎兵飛得更遠,直接撞上了弓箭手,長槍刺了個對穿,騎兵與弓箭手大多同歸於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