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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離家出走,人不如狗

2024-08-01 04:35:15 作者: 十三閒客

  慘!

  本章節來源於𝓫𝓪𝓷𝔁𝓲𝓪𝓫𝓪.𝓬𝓸𝓶

  太慘了!

  從北平一路倉皇出逃,薛釗博總算是真正理解了一句話的含義。

  離家出走,人不如狗!

  這一路行來,拖家帶口的逃難之人隨處可見,有的人,走著走著,就倒下了,再也站不起來。

  其他人都是一臉麻木,仿佛沒有看見一般,依舊邁開沉重的雙腿,向著未知的未來,掙扎著往前挪動腳步。

  第一次看見有人倒下的時候,薛釗博連忙上前將那人扶了起來。

  那是個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半大小子,看年紀也不過跟薛鐵差不多大。

  這小孩身高有一米五六的樣子,但薛釗博將他扶起來時,卻吃驚地發現,他似乎連一百斤都沒有,瘦骨嶙峋,粗大的骨頭硌得他手疼。

  「孩子,醒醒,醒醒!」

  那小孩艱難地睜開一雙無神的眼,看了一眼薛釗博後,忽然伸出雙手死死地掐住了他的脖子,然後猛地張開乾裂的嘴唇,朝著他的臉就咬了過去!

  「啊!」

  薛釗博被嚇得差點三魂出竅,驚叫一聲,一把將那小孩往外猛地一推。

  小孩失去了支撐,「砰」地一聲摔倒在了地上,過了片刻,他才緩緩地轉過頭看了薛釗博一眼,呢喃了一句什麼,脖子一軟,就不甘地閉上雙眼。

  薛釗博頓時只覺得頭皮發麻,連退了好幾步,最終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他剛剛就在那小孩的身邊,聽見了那句話,他說:「我好餓啊!」

  一直在等著老爹的薛鐵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也連忙趕了過來,看到他坐在地上,連忙將他扶了起來,一臉關切地問道:「爹,怎麼了?」

  薛釗博看著天邊翻滾的烏雲,天空陰沉沉的,讓人壓抑得呼不上氣來。

  已經很久沒有下過雨了,並不寬敞的馬路上,灰塵四起。

  一眼望不到頭的逃難之人,三三兩兩互相依靠著,蹣跚前行。

  頭頂上空,不時有戰鬥機低空呼嘯而過,驚得逃難的人四散奔逃。

  遠處,還有轟隆隆的槍炮聲,斷斷續續地傳來,硝煙的氣息隨風而動,一直飄進了他們的鼻子裡……

  這一刻,薛釗博心中再也堅定不起來了。

  前方,就一定安全嗎?

  前方,就一定有足夠的食物嗎?

  前方,就一定有他們要的未來嗎?

  沒人知道,但每個人都堅定地往前走著,不屈不撓。

  沒有什麼能夠阻擋他們對於生存的渴望。

  死亡也不行!

  人,很多,卻安靜得嚇人。

  薛釗博看到,成群的烏鴉,在逃難隊伍的頭頂上盤旋,發出難聽的「呱呱」聲。

  也看到了,成群的蒼蠅,在倒下的人身上飛舞,「嗡嗡嗡」地讓人作嘔。

  他心中猛然升起一個念頭來:無論如何,也要將家人帶到安全的地方,哪怕他死了也願意!

  「我沒事。」

  薛釗博回過頭來,看了看薛鐵,語氣前所未有的柔和,「來,幫爹一把,把這孩子埋了。人沒了,不能讓屍體也被野獸給糟蹋了。」

  薛鐵第一次見到老爹這副模樣,頗有點不習慣,他連忙點頭:「好!」

  將那小孩埋好以後,薛釗博站在小土堆前沉默了一會兒,喃喃道:「孩子,希望你下輩子,能投個好人家,天天都能吃飽飯。」

  回到車上,薛鐵又拉著車繼續往前走,他和老爹早就商量好了,這一次要去金陵,那裡是軍事重地,鬼子應該不會往那邊去。

  傍晚的時候,薛鐵將車停在路邊的一條小河旁,架起鍋子燒起了熱水。

  吃的乾糧,他們已經不敢再拿出來了。

  剛從北平出來的那陣子,他們什麼都不懂,嫌乾糧太硬,想拿開水泡軟了吃,結果幾個餓得已經開始吃樹皮草根的難民,拿起幾塊大石頭就朝他們沖了過來。

  薛釗博一個手藝人,哪見過這個場面,連忙將手中的乾糧扔了出去。

  誰知道難民越聚越多,將他放在車裡的食物都搶走了,那些更值錢的古籍、大洋反而沒人要。

  到了最後,飢餓的人群不管不顧,甚至將薛鐵拉車的馬匹也給搶走了。

  他們將那馬拉到馬路上,一刀就捅進了馬脖子,鮮血像噴泉似的直往外沖。

  這些人如同惡魔一般,馬還沒死透,就開始割肉,撕下血淋淋的一塊,直接放進嘴裡嚼幾口,就那麼生生咽下去了。

  一匹馬,被一百多人圍著,不到半個小時,就只剩下了一副骨架,連那些內臟,都被人搶走了。

  薛釗博看得目瞪口呆,渾身直發抖。

  他的老伴,也就是薛鐵的娘,身子骨本來就弱,這一次驚嚇過度,當晚就發起高燒,直接病倒了。

  沒了馬,還有車,薛鐵正年輕,又身強體壯,就成了拉車的車夫。

  「這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

  薛鐵老娘靠在車廂里,一陣咳嗽。

  「孩兒他娘,快了,很快就安全了。」

  薛釗博伸手握住她乾瘦又冰涼的手,端著一碗剛燒好的熱水,放在嘴邊吹了又吹,低聲說道,「等到了金陵,咱們再買一套院子,裡面種點花花草草,再也不走了。來,先喝口熱水。」

  薛鐵老娘費力地支起身子,喝了兩口水,氣色也好了不少,反手抓緊薛釗博寬厚的手掌,泣不成聲:「老薛,我怕是挺不過去了。你,你可一定要好好照顧鐵兒,不然我死都不安心。」

  薛釗博鼻子一酸,眼淚差點就掉下來了,他連忙背過身深吸了一口氣,再轉過來時,臉色已是鐵青,低喝道:「你胡說些什麼呢?!好好歇著,我不會讓你們有事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說完,薛釗博也不敢再留在車廂了,連忙掀開帘子,鑽了出去。

  薛鐵看到老爹這副模樣,一臉擔心地問道:「爹,娘怎麼了?」

  「沒事!」薛釗博此刻心情沉重,也不想跟兒子多說什麼,他擺了擺手,說道,「餓了就到車廂里去吃塊餅子,別發出聲音。」

  離家之前,薛釗博本能地將一些耐放的餅子、肉乾放在了車廂底層的暗格里,就是為了以防萬一,沒想到路上還真被難民強搶了,這些暗格里的食物就成了他們最後的保障。

  如今已是八月份,晚上也有些悶熱,薛釗博和薛鐵父子倆靠在馬車的車輪上,迷迷糊糊地過了一夜。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薛釗博還沒醒來,耳邊就傳來了薛鐵的哭喊聲:

  「爹,爹!不好了,娘,娘她,她沒了!」

  薛釗博猶如被人在心尖上扎了一刀,一下子從地上跳了起來,來到車廂里想要將老伴拉起來,卻發現她的身子早已冰冷僵硬了。

  「起來!你給我起來!」

  薛釗博紅了雙眼,使勁拽著老伴的手,聲音憤怒無比,「你好自私啊,一死了之?讓我一個人在這世上活著?我偏不!」

  「你一輩子都聽我的話,老了老了,就敢不聽了?」

  「你給我起來!我不讓你死,你怎麼就敢死?!」

  薛釗博瘋狂的模樣,把薛鐵給嚇壞了,他一把抱住老爹,哭著說道:「爹,娘死了,你讓她安靜一會兒吧。」

  「死了,她死了!」

  薛釗博仿佛耗盡了全身力氣,整個人都癱倒在了薛鐵的懷裡。

  直到這時,他的眼淚才像決了堤的河水,嘩嘩地往下流,薛釗博卻死死地咬住了嘴唇,一聲也不讓自己哭出來。

  周麗娘,生於1889年,卒於1937年。

  6歲時因家貧被送入薛家做童養媳,16歲與薛釗博成婚,先後生下三女一男,一生為人賢淑本分,勤儉顧家。

  死時,僅草蓆裹身入土,以及一塊刻著姓名的木牌。

  沒有棺材,也沒有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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