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六.代價
2024-08-01 00:05:39
作者: 鐘山隱士
「哈……」嵇聞道終於忍不住一聲冷笑,滿臉失望。
見他神情,江玄思量片刻,繼續安撫他道:「大戰在即,人心浮動也是正常,但我們之間無需任何猜疑。謝桓絕對是可以信賴的朋友,你就別想太多了。」
「至於孟九轉,他早已離開謝家,如今也不是追究的時候。若你實在懷疑,我們決戰後找到他和蔡隸,一併當面問個清楚。」
嵇聞道聽了這番話,明白他仍是在敷衍自己,可是,他也知道這些捕風捉影的猜測毫無實據,再說下去也是無用。
雖然心寒和憤怒幾乎將他整個人吞噬,但嵇聞道仍無法眼睜睜看著江玄身陷危險。他壓下情緒,轉而道:「此事就算不提,但最後一戰我必須參加。」
這次,除了為廣陵嵇氏揚名、為自己正名之外,他還存了新的用意--
若果真謝桓在對戰之中倒戈相向,對江玄暗下毒手,自己拼了性命也要阻攔,絕不可讓江玄自己孤身赴險。
但,他第三次提出這一要求,得到的仍是同樣的回覆。
「顧雲天武功深不可測,一手摺紅英之精妙,我都不敢保證全身而退,你何必再以身犯險?」江玄仍是這套說辭,但又添了新的理由:
「而且你既然無法信任謝桓,想必你們也不能通力合作,只怕你此時加入適得其反。」
……
嵇聞道張了張口,卻無話可說。
算了,既然他從始至終信的都是謝桓,而非自己,就不要再多管閒事了。
這樣告訴自己,嵇聞道苦笑著離開,心頭萬千鬱結灰飛煙滅,只剩下了茫然的空洞。
可即便下定了決心,眼看著大戰之日逼近,他還是愈發坐立難安。
遣散六派合盟、密約決戰地點,看起來江玄是要和謝桓兩人獨對顧雲天,以最小的代價終結這一戰。
……太危險了。
閉上眼,這幾年的記憶更加清晰地反覆迴響。
「你不是淮水派收留的客人,而是這裡的主人。無論你想做什麼,只管放手去做,不必問我。」
「廣陵嵇氏綿延百代,根基深厚,絕非淮水派可比。你千萬不要妄自菲薄,以你的武學天賦,最多再過十年必能武功大成,重振廣陵嵇氏門楣。」
「報恩二字不必再提。就算不顧那層血緣,我們也是朋友,是人生難得的知己,理應互相幫扶、榮辱與共。」
……
是你說,我們是朋友的。
就算你已經不再把我視為朋友,我也不能看著你走上絕路。
因為,我仍把你當朋友。
嵇聞道終於褪去了所有猶疑與不甘,決定無論付出任何代價,都要救他--
可是,無論是勸是求,他都不會聽從。他是如此固執之人。
若在決戰之日自己偷偷到場,卻又不知位置。何況就算多了個自己,恐怕還是無濟於事。
唯有阻止他去,才是最保險的辦法。
可怎麼才能阻止他?
在屋中來來回回走了無數圈,又在夜裡翻來覆去想到天明,他忽然坐了起來--
一個離譜的念頭鬼使神差地冒了出來。
定風波。仍是定風波。
不止是至高內功的定風波,其實還有著極佳的療傷溫養之效。若有人能身受重傷讓江玄用定風波救命,耗盡他一身內力,他還怎麼去和顧雲天決戰?
可是,若自己受傷,就無人能在關鍵時刻替他對付顧雲天和謝桓,或者替他而死了。何況,自己也沒機會名正言順受傷。
踱向門口,幾聲笑鬧打斷了他的思緒。
嵇無風、嵇盈風和江隱正在嬉戲玩耍,仍無憂無慮,對外面的腥風血雨一無所知。
陡然間,一個可怕的想法竄上了腦海。
……
「無風,你已經長大了,要好好習武了。這個鐲子帶著不方便,從現在開始把它摘下來吧。」
「好,爹爹一定要把它收好。這是娘留給我的東西,千萬別弄丟了。」
……
再見到嵇無風,這個前一天還活蹦亂跳的孩子已經全身是血,不省人事。那個鐲子,也從此遺失。
「姐夫,求你救救無風。」
抱著嵇無風奔入府中,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全身筋骨皆被打斷、經脈俱遭震碎,顧門的歹毒,實在是令人髮指……
嵇聞道的聲音也帶了顫抖。他確實沒想到顧門下手能這麼狠,但現在也別無他法。自己雖然也在練定風波,但功力未成,遠遠不足以救活嵇無風。
「爹爹,你快救救表哥……」
「師父,明天就是決戰……」
「哥哥他會不會死啊……」
所有人圍成一圈,擠滿了小小的房間,每個人臉上都是世間最糾結複雜的表情。他們欲言又止、他們骨鯁在喉,只有兩個小孩子在哭著求江玄救嵇無風。
「姐夫--」
嵇聞道終於沙啞著嗓子開口,卻只叫了一聲就被江玄打斷。
「你們都出去吧。」
江玄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轉身走向床上的血人。
……
守在門外的嵇聞道心中如煎如熬,恍然間,只覺全身筋骨被打斷的是自己,驀地癱坐在地。
恐懼、痛苦、愧疚……種種情緒交纏之中,唯獨沒有後悔。
因為至少他證明了一件事:
江玄,仍把自己視為朋友。
……
許久,久到他以為嵇無風救不回來了,卻也覺得甘願,畢竟,嵇氏全家的命都是江玄救的,為他而死也是應當。這是必須付出的代價。
然而,門「吱呀」推開,江玄走了出來。
「命能保住,但筋骨經脈受損嚴重,此生恐怕難再習武了。」
聽了這話,嵇聞道沒顧得上進去看看兒子,反而追著江玄撲了上去,抓著他的袖子,見他臉色蒼白、氣息不穩,顯然的確耗掉了大半內力。
「姐夫,明天你別去赴約了。換我去吧。」
盯著他看了半晌,江玄只說了兩個字:
「不可。」
未曾想他執拗至此,嵇聞道怔了片刻,只得退了一步,「那你功力大損,只怕明天難以禦敵。我和你一起去吧,這樣也算多添一分勝算。」
這次,江玄微微皺起眉頭,卻終於頷首答應了。
離去時,江玄腳步虛浮,走得極慢。嵇聞道一直看他走到院門,才轉身打算去看看嵇無風,誰知他忽然停下,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
「無風的鐲子怎麼不見了?」
只這一瞬,嵇聞道差點打了個哆嗦。但好在江玄並未轉身。
定了定神,他斟酌著答道:
「大概是被顧門擄走的時候失落了吧。或者顧門賊人給搶去了,還想搞什麼鬼名堂。」
江玄聞言沒再說什麼,推門而去。
……
走到這一步,終於可以和他並肩作戰了。可是,明天的勝算到底有幾分?如何才能確保他全身而退?
嵇聞道心中仍無把握。
這一天剩下的大半日,江玄都不見人影。他無法可想,只能待明天隨機應變。總之,若實在到了生死關頭,自己以一死替他換來生路就是。
然而,入夜,做好了一切準備的他卻聽到房門輕叩,竟是江玄主動來找自己了。
「姐夫--」
沒等他開口,江玄先說道:「明天的決戰,你還是別去了。我已經想好了必勝之術,你去不去都不會影響結果。你留下來好好照顧無風。」
什麼?
什麼叫「必勝之術」,什麼叫「你去不去都不影響結果」?
嵇聞道幾乎要瘋了。
然而這次江玄已經直接是通知的語氣,沒有一絲商量的餘地。甚至在轉身離開時補充道:「我們已經換了時間地點,你切勿徒勞趕去。」
他的面色比白天還要疲憊滄桑,但不顧嵇聞道的連連追問,他最後只叮囑道:
「對了,無風雖然有些頑皮,但是個好孩子,就算他以後無法習武,也會長成個俠骨丹心的男子漢。你別再對他那麼嚴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