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五.知我
2024-08-01 00:05:23
作者: 鐘山隱士
一張病榻,赫然躺了三個人,稍顯擁擠。
而這三個人,皆昏迷不醒,氣若遊絲,感覺隨時都會撒手而去。
顧襄和孟梁在旁邊站了半天,臉色就已經比躺著的人還差了。
「算了,幾個都是治,醫者救死扶傷本是使命,先看看這個吧。」
孟梁自己找了個台階下,便開始俯下身先察看最外側的沈雁回。
其實他並非不願救人,只是要救的這幾個人,實在是--
顧柔當初逼迫他破譯定風波,溫柔和善卻總讓他不寒而慄;江朝歡更不必說,是他眼裡為了定風波拐走姐姐的大騙子;至於這個沈雁回,自己都不想活了,誰能救得下來?
不過,當他視線移到沈雁回手上時,忽然「啊」了一聲,面色剎那間無比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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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顧襄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卻並沒發現有何不妥。
「怪不得,怪不得……」孟梁搖搖頭,又急忙看向沈雁回另一隻手,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顧襄從未見過他如此嚴厲的神色,卻又不敢打擾他,幾乎急瘋了。
……
「誰幹的?」
檢查完全身之後,孟梁咬牙切齒地站了起來,眼裡噴出怒火。
「呃……他傷得非常重?」顧襄心下一沉,不由看向躺在旁邊人事不知的江朝歡。
雖然沒親眼看到,但他應該是被江朝歡所傷。不過這也值得孟梁如此氣憤?
「骨楔,」孟梁的聲音都微微顫抖:「他的內傷倒還能治,但有人在他四肢一百二十六塊骨頭縫裡都放了骨楔,這……這是人能幹出來的事嗎?」
骨楔?顧襄悚然一驚。
西北苦藤韌性極強,且離根仍能生長,故而用之做成楔釘刺入人骨縫之間,便稱之為「骨楔」。
楔釘一旦置入,其毛刺立刻割破骨膜,刺進筋肉,相當於把兩塊鄰近的骨頭磨到藕斷絲連的狀態,再重新粘合。
雖然不至於失去行動能力變成殘疾,但動作再也無法如常人般靈活,且任何一點簡單的活動都是鑽心的劇痛。
但如此殘忍的手段,素來為正道所不齒,一般只會在罪大惡極之人手上放一兩根,以示懲戒。就算是被稱為魔教的他們也極少使用,更不會一次性在人四肢所有骨縫裡放滿。
顧襄心底泛起涼意,搶上去執起沈雁回右手,果然見每根手指關節處都有一個小紅點,不仔細看的話完全注意不到。
「怎麼會這樣……還能拿出來嗎?」她強忍住恐懼,希冀地看向孟梁。
然而,孟梁卻垂下目光,「看傷口癒合程度,已經放進去了至少三天。這意味著骨楔在他體內生長了三天,已經與骨肉相融、與筋膜連通。若是強行取出,恐怕對他的身體是更大的傷害。」
「所以,他以後無法動武了……」顧襄說不下去--
「楔入百數之多,關節、骨骼、筋脈都毀了。基本上是武功盡失,形同廢人,還四肢僵直,動作遲滯,連最簡單的日常活動都難以為繼。」
……
三天前,正是江朝歡刺殺顧雲天那日。當時顧襄實在不放心,潛入幽雲谷帶走了重傷的江朝歡。隨後幾人為防仇家追殺,一路西行,今天才到了錢塘江之源口歙縣,準備留在這個僻遠之地休整一段時間。
同樣是三天,在算命老太太的暗示下,她去錢塘江又撿到了本應該在幽雲谷養傷的沈雁回。
眼底寒光閃過,顧襄心裡已有了猜測。
世間絕不會有如此巧合。
至於把沈雁回弄成這樣的人,她清楚不可能是江朝歡。至於是誰……
此人的用意若只是廢了他的武功,大可直接趁他重傷摧毀他丹田氣海,而不必用這麼細枝蔓葉的法子慢慢折磨人。能做出此種事的,還能在幽雲谷公然下手的,大概就是也這樣殺害了小縉的人。
瘋了……
轉過身,她壓下滿心驚怒,竭力不露出異樣神色,匆匆踏出房門。
回到那算命攤前,人去樓空,只有桌上一張簽文相候,似乎料定了她會折返。
「今日方知我是我」
……
仍是此句。
緩緩抬頭,簽文不知何時脫出指間,飄落在地,顧襄於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再一次看到了自己腳下的路。
是我,非我。襄助他人、為人成事,又有何不可?
至少顧雲天那句話說得沒錯--
這棋局上的棋子,都不是孤零零存在的,世事本就息息相通。沒有人能找到只屬於自己的路,但總有路可走;沒有人能窺測自己的命數,但看清自己的心,已足夠做出選擇。
她十分確定,她在救的人,就算摒棄一切外物干擾重新審視,也是她想救;她在收拾的殘局,也不是為了任何人的期待、要求或脅迫,只是因為--她想做。
其實,她早已不是被人推著走到現在。那層身世迷霧褪去後,她本就在逐心而行。
不問故,不求果。
如此足矣。
……
「不見江上煙波,我已知我是我。」
筆走龍蛇,又一謁語躍然紙上。她棄下筆墨,從容而去。
……
再度泛舟江上已是錢塘退潮,遊船如織,一片昇平。
其中一隻不起眼的小舟船幔半卷,兩人相對而坐。而一本厚重的書冊擺在兩人之間,只翻開一頁。
這是顧襄第一次單獨找嵇盈風。不過兩人無需寒暄試探,自然可以直入主題。
「去西域拜火教,把這半部定風波帶給哥哥,和他一起回來?」
嵇盈風合上書冊,確認了一遍顧襄的意思。
「沒錯。」
「這是……他的意思嗎?」
顧襄盯著她的眼睛,半晌,搖了搖頭。
「他還沒醒。但事情總要一件一件去做,停在原地是等不來結果的。」
兩人眼中同時掠起一道波瀾。
「不知你是否意識到了自己身中催眠。但我想,你能把顧柔放走,代表你即便不清楚來龍去脈也仍在努力對抗那股外來意志,但這樣下去我們只會越來越被動。」顧襄的語氣並非勸說,更像是一種告知。
「所以於你,你必須儘早離開蕭望師,以免繼續被他加諸催眠條件,徹底失去自我;於嵇無風,他也必須回來,承擔他應負的責任和對任瑤岸的許諾。」
在這煙波繚繞的小舟中,嵇盈風沉滯的目光終於活泛起來。她聽到顧襄決絕的聲音重重落下:
「而也只有你,才能把他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