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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二.青雲

2024-08-01 00:05:04 作者: 鐘山隱士

  一碟子小菜,三碗南瓜粥,比之在謝府的日子頗有些寒酸,但姐弟三人吃得津津有味。

  眼見一碟竹筍就快見底,謝釅忽然撂下了筷子,看了眼謝醇,「這個,是不是有點咸了?」

  「啊?」謝醇一愣,同他一起轉頭看向謝醞,兩人一起反應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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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有味覺了?!」

  見謝釅點頭,兩人一時欣喜若狂,謝醇更是直接跳了起來,湊到他面前左看看右看看:「你的味覺真恢復了?什麼時候的事?是找大夫治好的嗎?你吃這個粥什麼味道?」

  「就是剛剛一個瞬間。」謝釅笑著推開了他的手,視線掠過兩人,解釋道:「可能是最近想通很多事情後心境改變,自然就恢復了,總之我不會再折磨自己了。」

  「那就好!」謝醇沉浸在驟然的喜悅中,連眉梢都翹了起來。

  本來他就覺得這次回來的謝釅又與之前有了很大不同,仿佛某種新的生命力盤踞在身體裡,正在驅逐原來那個的行屍走肉般的他。

  「上次不辭而別,你們定掛礙了許久,對不起。但以後,你們永遠無需再為我擔心了。」

  謝釅坦誠地說起此事,打破了三人之間的隔閡,頓了頓,他接著徹底揭開那層無形的網,「我想你們已經知道,這半年我一直在魔教,給顧雲天做事,現在是魔教十六堂堂主。」

  「呃……」

  謝釅入魔教一事、以及後來的天池試劍,確實是沸沸揚揚,天下皆知。但謝醞謝醇都明白,他絕非忘本負義之人。

  「我們知道你肯定是為了給父親母親報仇才--」

  「沒錯。」謝釅輕聲打斷了弟弟,「但你們心裡還是不認同我的,對不對?」

  謝醇半天沒出聲,最終只是嘆了口氣。而從他主動提起這個話頭開始,謝醞就沒說過話。此時她也只是定定望著謝釅,算是默認。

  「其實一開始我也不同意的,」謝釅毫不意外兩人的態度,但語氣無比堅定,「但現在,我可以確定這是一個正確的選擇,並且絕不後悔。」

  在姐弟疑惑的目光中,他從頭開始解釋:

  「那天晚上我們喝醉後,恩人來找我了。」

  「恩人問我,如果我有機會報仇,但要犧牲我最後的一切,我願不願意。」

  報仇?

  當時的謝釅像聽到了一個天大的笑話,幾乎笑彎了腰。

  為了所謂的「報仇」,他已經努力太多次了,活像個小丑。

  無論是初入江湖赴聚義大會,還是聽信顧柔擺布當上聯盟盟主,亦或是欹湖試圖獨力籌謀,結果都只是白費力氣,為別人做嫁衣。

  如果硬要說個正向反饋,那就是給自己增加了一些娛賞效果。

  「報仇?我真的不想聽到這兩個字了。生在沼澤里的人越掙扎、越努力,只會陷得更深、更快,給岸上的旁觀者提供越多笑料罷了。」

  「而且我已經一無所有了,還有什麼能犧牲的?還有什麼價值能繼續被人利用?」

  聽他這樣說,蕭望師鳳目微曲,緩緩搖頭。

  他還有不甘、還有怨氣、還有對親人的眷戀,就說明他並非真正心死。

  那就好。

  「現在的你絕不是一無所有。」蕭望師自顧自地轉身而去,「相反,你本身的存在,就已經註定了他們的滅亡之路。」

  他知道謝釅會跟上來的。

  果然,他們一前一後走出了小院。夜風微涼,驅逐了那股濃釅的酒氣,兩人不約而同地駐足。

  「我還能回來嗎?」

  身後,謝釅平靜的聲音響起。

  「謝公子,你當然能隨時回來,甚至可以選擇永遠留在這個世外桃源,但你也清楚,這只是你為了騙自己構造出的幻境。」

  沒錯,逃避起不到任何作用。沉溺在虛幻的美好中越久,過去那些真真切切的痛苦就會愈發飄渺,直到他忘了自己是誰,又為什麼活下去。

  這樣活著,哪怕長命百歲,也沒什麼意義。甚至他們仍是仰人鼻息,哪天所謂「恩人」收走了這份恩賜,一切又會煙消雲散。

  所以,他再次跟上了蕭望師的步子,沒有回頭看上一眼。

  ……

  一個戴著面具的人坐在石頭上,像是已經等了他們很久。

  謝釅還沒來得及吃驚於恩人竟還有個神秘的「主人」時,這位「主人」說出的話讓他幾乎被驟然失控的怒火點燃--

  「……入魔教,認賊作父,這就是你告訴我的報仇方法?」

  「謝公子何須如此激動?」那人依舊穩穩坐著,聲音波瀾不驚:「無論你認不認,顧雲天都是你的父親,這是你必須承認的事實。而這,也是你絕無僅有的機遇。」

  機遇?他在說什麼笑話?難道要自己連最後的那點尊嚴和底線都放棄嗎?

  「謝公子,如果你真的想復仇,你就要放下除了復仇以外的所有。所謂自尊、原則、執念、世俗眼光,包括自我……這些都是你的累贅,是你必須捨棄的代價。」

  像是能聽到謝釅的心聲,「主人」慢慢抬起頭,一字一字地告訴、或者說教誨他:

  「人,只有在正確的位置上,才能發揮出最大的潛力。與生俱來的身份是你唯一的優勢,能不能把握住,全看你有多大的決心。」

  他的每句話都是如此荒誕,讓謝釅忍不住想拔腳走掉,但心裡分明有另一個聲音在迴響--

  這的確是當前最好的一條路,為什麼不敢承認呢?到底是真的不肯「認賊作父」,還是懼怕世人眼光、礙於所謂名聲、囿於自己無端設置的屏障?

  這些,難道比復仇重要嗎?

  「你想殺江朝歡嗎?」

  「……想。」

  「憑你自己的能力,你有把握殺了他嗎?」

  「……」

  仿佛真的會讀心術,「主人」已經不再勸他踏上這條路,而開始為他指出一路的風景。

  「古人有言,我嘗跂高而望矣,不如登高之博見也。你力有不逮,但顧雲天正是你可乘的東風。你何妨與他相認,入魔教為少主,借魔教之勢、顧雲天之手除掉江朝歡呢?」

  「顧雲天?他一向視江朝歡為心腹愛將,豈會為我自斷臂膀?何況江朝歡在魔教位高權重,又怎能輕易撼動?」謝釅已經不知不覺跟著他的思路想下去。

  「主人」的笑聲從面具下透出,帶著毋庸置疑的肯定:

  「他再位高權重,也不過是顧雲天的一顆棋子罷了,無用則棄,不值顧惜。而且事實上,不僅顧雲天已經對他有所猜疑,他對顧雲天也並非表面上那樣忠誠順服。」

  「屆時你與他朝夕相對,暗中調查,適當時機再加以構陷挑撥、逼他露出真面目、徹底背叛顧雲天……你覺得對付他,還用得著你出手嗎?」

  謝釅的面色幾番變換,許久,只道:

  「可江朝歡,並不是我最終的目標。」

  「我當然知道。你入魔教,又豈能只為了一個江朝歡?那些欺騙、利用、背叛過你的人,無論是所謂正道,還是魔教的沈、岳之流,你都可以用魔教少主的身份借刀殺人,直到最後的……顧雲天。」

  謝釅擰起了眉頭,緊緊盯著「主人」漆黑冷肅的面具。

  「殺顧雲天對任何人來說都是天方夜譚,除了你。」

  「只有你,才能名正言順地接近他、無需努力證明自己就能博取他的信任與重用。你可以一點一點剪除他的羽翼、損耗魔教的勢力,甚至我會幫你除掉顧柔……當他得知自己的兒子親手殺了自己女兒時,你說,這算不算是最好的復仇……哈哈哈……」

  「手足殘殺,弒父殺姐,哈哈,哈哈哈……」

  謝釅的笑聲也隨之迴蕩在曠野,風雲迭變,他終於看清了匍匐在自己腳下、早已鋪好的那條青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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