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五.舛誤
2024-08-01 00:04:48
作者: 鐘山隱士
五天後的鈞天之宴,一切皆按計劃發展。
那件只能由顧柔做的事,她做得很好。
西域拜火教素以用毒著稱,教坊更是其中頂級的刺客,想給他們下毒無異於班門弄斧。
但由顧柔來做件事,就不一樣了。
本書首發𝕓𝕒𝕟𝕩𝕚𝕒𝕓𝕒.𝕔𝕠𝕞,提供給你無錯章節,無亂序章節的閱讀體驗
沒有人會懷疑一個五歲的孩子,就算有所察覺,也只會認為是自己想多了。
神官桑哲透露給他的音術破解法也的確奏效。黃鐘響起,樂聲即成亂音,教坊餘孽們再也執不住手中樂器。他忌憚多年的教坊,比他想像的還要不堪一擊。
唯一超乎預料的是林襲光在他驟然出手後,毫不猶豫地選擇了教坊的兄弟姐妹。那麼,他最後的一點猶豫也煙消雲散。即便看到顧柔失色地推開酒杯,滿眼不敢置信,他也並無愧疚。
他的人生里,沒有種因得果的說法,他會鋪設很多個「因」,至於選擇哪個,取決於最終的「果」--
所以他沒騙顧柔,那套說辭本就是其中一個可能性。
若教坊勝過了他,結果自然不同。
是他們沒用。僅此而已。
走出鈞天殿門的顧雲天仍是孤身一人,他回首遠望接天連雲的孤峰,那首未能奏完的樂曲繼續在心底的某處縫隙流淌,勝過天籟。
……
一晃二十年,顧柔仍能聞到鈞天殿裡彌散的血腥氣,她一刻也不會忘記,是自己親手拉開了慘劇的序幕。
「假死藥」變成了「毒藥」,「做戲」其實是「真局」,可是這又能如何呢?
難道要她去和母親解釋「不是這樣的,我不知道那是毒藥。」還是去質問父親,為什麼要利用自己--
已經發生的謬誤是無法糾正、也沒有意義去糾結的。大廈既傾,她只能選擇繼續錯誤的軌跡。
耳畔微風徐徐,她的手指熟練地挑抹捻動,卻不是在施展折紅英。她幻想著自己仍在大殿中,鼓聲、柳琴聲、鐃鈸……交匯出一曲宏大的樂章,而她的琵琶嘈嘈切切如珠落玉盤,將樂聲一筆潤色。
此時若有聽眾,必會如醉如狂,連奏樂人的目光也逐漸迷亂……可遽然,她失控地按住了琴弦,樂聲隨之而止。
……無論嘗試多少次,她都無法奏到最後,替教坊那曲「傾杯序」收尾終結。
她忽然彎下身子,一口心頭血驟然噴出,染紅了崩斷的琴弦。
浮名浮利,虛苦勞神。
嘆隙中駒,石中火,夢中身。
她這一生,到底抓住了什麼,又留下了什麼?
可悲,可笑,可憐,可嘆。
恍然間,一柄紙傘停在身後,她的手腕登時被死死捏住,只差半寸就要沒入心口的匕首陡然掉了個方向,懸駐在來人眉心前方--
「顧柔,你在做什麼?」
僵持片刻,來人皺起眉頭,手上又一用力奪過了匕首。顧柔失神的眼裡掠過一絲波瀾,但隨即又變成一潭死水。
「我在做的事,不就是你來的目的嗎?顧襄。」
「你為什麼會這麼想?」顧襄擲下匕首,心有餘悸地看了她半天,「試劍大會以來我一直在找你,你為何不回幽雲谷,反而在這個地方尋死?」
「你有做過錯事嗎?」
半晌,顧柔不僅沒回答顧襄,反而沒頭沒尾地問了這樣一句。
「當然有。」
「你會怎麼辦?」
「如果來得及……想辦法彌補吧。」
其實此刻,許多破碎的片段扎在顧襄的心臟,讓她說這話時沒什麼底氣--覆水難收,若過去皆能補救,世上就不會有那麼多憾事了。
「沒法彌補的。」顧柔戳破了她的謊言,「既然彌補不了,就徹底毀掉。只要錯得更多更離譜,一路錯到底,就相當於從一開始都沒錯……」
「這是什麼邏輯?」顧襄愣住了。
她看到顧柔放下懷中的琵琶,按耐著肺里的刺痛直起身子。
「你既然是自己來的,想必已經知道了那天出手暗算我的是謝釅,」顧柔又突兀地轉了個話題:「但你和江朝歡一定想不明白,為什麼我能逃走,卻是岳織羅死在了那裡,對吧?」
見她一語道破,顧襄也無意隱瞞。
確實,江朝歡在那天后就明白了謝釅在為神秘人效力。因為岳織羅在最後一次找他時提到,君山之夜,她將羅姑打落山崖後,曾遇到一個鳳目跛足人,那定是神秘人的手下蕭望師。
由此可見,大概率是君山大會各方勢力齊登場之際,神秘人黃雀在後,派蕭望師救下了羅姑。而時隔半年,卻是謝釅用羅姑威脅岳織羅,讓她阻止顧雲天散功,以拖延其修煉定風波的時機。
這只能說明,謝釅和蕭望師、和神秘人都是一起的。
從另一個角度說,朱廷越其實是蕭思退,將他引薦入幽雲谷的謝釅難道一無所知嗎?
世上不會有如此奇詭的兩個巧合。既然謝釅與蕭思退、蕭望師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只能說明他從一開始就是神秘人的人。
從懷疑到確證,江朝歡有些拿不準該如何反應--是慶幸謝釅認顧雲天為父果真另有目的,還是擔心他助紂為虐,替神秘人做事也並非良策?
就這一耽擱,天池試劍葬送了岳織羅的性命。
解開了無數謎團,卻始終參不透她的死因,更不敢信在生父養父之間斡旋的謝釅能做出殺姐弒父的舉動,甚至不惜以自身為籌碼,最後卻放過了顧柔。
顧襄踏遍勿吉的土地,只為找一個答案。
可她沒想到的是,在范雲迢的幫助下找到顧柔時,這人竟在試圖自盡?!
「岳織羅是因我而死,或者說,替我而死的。」顧柔平淡地開口,仿佛在講述一個與自己無關的故事。
「這件事該從何說起呢……顧襄,你一直想問我是否清楚你的身世,對嗎?」
「現在我可以回答你,我確實知道,從一開始就知道。但僅限於你不是父親母親的女兒。」
「至於謝釅,我也是在聚義會後慢慢猜出來他的身份,直到君山大會才完全確認。」
「當時得知了換子疑雲全貌的我,比你們更無法接受。因為這意味著我當年的舛誤,比我二十年來所掩飾的還要荒唐。我本努力說服自己,父親是真的想過助教坊逃脫追殺,只是最後事情失控才演變成那樣。」
「但他精心謀算把謝釅換走,說明他暗中策劃好了一切,也早就放棄了母親。鈞天之宴定然在他計算之內。而我,就是他真正的幫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