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零.朝夕
2024-08-01 00:04:41
作者: 鐘山隱士
山之長,水之遠,亘古不滅的除了他們並肩踏過的每一寸山河,還有鐫刻其中的記憶。
那些記憶或許散入風中、或許隨落葉化為污泥、或許成為皎皎月光的一縷……這意味著曾經暢快發出的笑聲、颯沓流轉的劍氣、糾纏的愛恨、破碎的血與淚,都沒有湮滅,只是以另一種形式與天地共生。
他們寄居其間的龐然大物,本就是所有的過去累積而成的遺蹟。
如果他們不能永遠,他們存在過,已是永遠。
無需盛筵華服、無需章程典儀,甚至不必任何人知曉。這場婚禮對他們來說不是新的開始,只是彼此孤獨的生命中,一段經歷。
顧襄突兀的提議時,他們兩個一齊怔住了。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何會在這種時候想到成婚。但他在一瞬茫然後,重重地一點頭:
「好。」
「顧襄,我們成婚吧。」
……
水到渠成,順其自然。是否有婚姻之名其實對他們的關係不會有什麼改變,但這是他們能做出的最大程度的告白,以及最像承諾的應許。
在這座曾留下刻骨回憶的無慮山,他們一步步踏上紅玉階,虔誠地趨近與天地相銜的山巔。
蔡隸一事後,本就七零八落的無慮派被江朝歡驅散,從此世間再無無慮派。沒了無慮八險阻攔,卻也並沒閒人上山。中原來客一走,這裡就徹底罕無人煙了。
但這樣正好,本就是他們自己的事,再多一個人,都是打擾。
簡單的流程,卻安心而滿足。唯一的交拜儀式上,連祝禱也不是天長地久的期許。
不求白頭,只爭朝夕。
足矣。
……
正碧落塵空,光搖半壁,月在萬松頂。
望海寺屋頂破敗,兩個人並排而躺。什麼都不說,只是聽著對方的心跳和呼吸。
顧襄正一下一下揪著松塔的鱗片,然後用力擲出,它們便悄無聲息地跌入萬丈深淵下的渤海浪潮。每重複一次這個動作她的胳膊就會撞到江朝歡的肩膀。但兩人都沒有分開遠一點的意思。
驚濤拍岸遠得像是另一個世界,並不會因一枚枚鱗片的墜入而打亂節奏。
「你說,這松塔里怎麼都沒有松子呢?」
直到把一顆松塔薅光,都沒找到一顆松子,顧襄舉著光禿禿的果軸觀察了半天,納悶地懟了懟身旁的人。
「這不是紅松,結不出松子。」江朝歡仍在閉目養神。
「你不早說!」
「我怎麼知道你是要吃松子?你又不是松鼠。」
「我不為吃松子,扒它幹嘛?」
「破壞環境唄。」
他悠悠說道。
好。很好。
顧襄忽然一個翻身,一根松針掃過江朝歡穩穩合著的眼皮,刺得他倒吸一口涼氣撐起身子,差點從屋頂滑下去。
「謀殺親夫?」他正要坐起來,卻被顧襄一把按住。
他看到明月為顧襄裁剪的影子一點點傾覆而下,全然遮住了他眼前的幽光。他有點害怕了。
「江朝歡,還記得在這裡,我問你為什麼會跳下懸崖救我,你怎麼回答的嗎?」顧襄邪邪地笑了起來。
江朝歡呼吸一滯,心虛地移開視線:「……不,不記得了。」
松針順著他的眼尾一路划過,留下一線淺淺的紅痕,又疼又癢,他想躲開,卻被顧襄似笑非笑的目光定住,整個人不敢動彈一下。
「是嗎?」顧襄和善地越來越放輕力道,語氣也近乎溫柔:「三次,也能忘了?」
月色下,她的面容如雕如琢,往日只要不笑就顯得有點兇狠的表情冰雪融釋。一向極亮的眼眸仿佛盛滿了一夜星光,狡黠而神秘。他瘋狂地渴望趨近這片星空,卻又不敢碰觸哪怕分毫。
「咳咳,」她眼眸一閃,忽然正色道:「我救你只是為了完成任務,救你是在救我自己。你若不是門主的女兒,我才不會救你……是你說的吧?」
顧襄模仿著他的語氣,連嫌棄的神態都活靈活現。
「是……是三年前的我說的。」江朝歡盡力忽略那遊走到頸窩的松針以及酥酥麻麻的癢感,勉強捉住她的手,卻仍無力阻止紅痕的下移,「……與現在的我無關。」
「那麼,現在的你怎麼回答?」
「……因為,你不是他的女兒?」
在顧襄的拳頭砸下來之前,他連忙改口:「不是,其實是因為當時我在騙自己,順便……就騙了你……」
顧襄一怔,隨即明白了他的意思……難道他那個時候就喜歡我了?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對自己才有了同樣的感覺?還是說--
她曲起眼睛,重新把他推倒在屋頂上,俯下身來探究地剜了他一眼:「其實,你現在才是在騙我吧?」
她的下頜微微揚起,發梢扎在他的皮膚上,已經分不清是松針還是髮絲的觸感,讓他越來越難以忍受。心悸,他不明白為何會出現與折紅英發作完全不同的心悸……
他咬牙望著近在咫尺的顧襄,卻不知是月影在描摹還是心跳太過劇烈,顧襄的輪廓漸漸朦朧,只剩一圈迷離的光暈。
一手環住她的手腕,已經分不清是他錮住了她,還是她粘住了自己。
半天,他才能擠出幾個音節:「騙你……很有成就感嗎?」
「江朝歡,長嘴不是讓你這麼用的,有人說過你有時候很欠揍嗎?」
顧襄的臉頰像是白玉上暈開了輕粉,她氣得呼吸急促起來,一把揪住他的衣襟,然而--
拳頭落下的同時,顧襄的一臉兇狠也被愕然取代,因為,她整個人跌到了他的懷裡。
失控、窒息,他們看不到彼此,但全部的感官都在與對方糾纏,這是一個瘋狂的吻,綿長得沒有盡頭。
……
不知何時松針和松塔的果軸都掉下了屋頂。濤聲依舊,月色無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