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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九.鶴骨

2024-08-01 00:04:08 作者: 鐘山隱士

  離開很久,江朝歡仍有種不真實感。

  每收集到一個碎片,拼圖本應更加完整,現實卻是反而拓展了新的空白。

  用梅溪橋之死可能也與此事有關的藉口應付過了蔡隸,他匆匆交代了計劃,讓蔡隸自己選擇。

  不便多留,他沒問最後一章定風波,但蔡隸卻主動告訴了他,當年孟九轉早早察覺了藥材的刻字,在他發現之前就已經將其轉移,他毫不知情。

  也就是說,他的手裡,沒有哪怕一字半句的定風波。

  「如果這樣,你還要與我合作嗎?」

  蔡隸審視地望著他。

  自嘲的冷笑中,眼前的人轉過身去,聲氣廖遠。

  「你能給我的東西,比定風波更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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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行人夙興夜寐,趕到甘州時,春分剛過。

  進城的路上,轉過三棵抽枝發芽的高大柳樹,西首一片碑林映入眼帘,眾人腳程不由放緩。

  垂柳掩映中,十一座墓碑林立,是當年風頭過去後,百姓為死在甘州的淮水派之人所立。

  謝釅一抬手,身後眾人止步,只聽他道:「此處與我教頗有些淵源,既然來了,不妨去看看。」

  一座座白玉綠紋的碑石鱗次櫛比,矗立眼前,按照甘州風俗鑿刻布置,雖不長於精美華麗,卻拙樸大方,足見用心。江朝歡挨個看去,那些名字陌生又熟悉,已經恍若隔世。

  直到最後,兩座小峰一樣蒼勁的墓碑一南一北,並立兩端,一個上書「淮水梅溪橋之墓」,另一個赫然刻著「淮水鶴松石之墓」。

  淮水雙傑,梅風鶴骨,雙雙殞命於此,當年曾讓不少人扼腕嘆息。而後來鶴松石一直作為顧門洞主隱姓埋名,在外尋訪玄隱劍下落,一直到兩年前被顧雲天召回,才算為人所知。

  但他一直不曾在外顯露行跡,是而很多人還是不知鶴松石不僅尚在人世,甚至作為魔教護法頗受重用,如日中天。

  「鶴護法,你人好端端的,卻在這兒樹個墓碑,怕是不太吉利吧。」有人說。

  「是啊。前面還有淮水兩字,也實在不合適。」

  在眾人的議論聲中,近日本就頗見萎靡的鶴松石臉色更加灰敗,連離得最遠的謝釅都注意到了:

  「鶴護法,你可是練定風波練岔了?怎麼最近看起來這麼不對?」

  鶴松石轉回盯著墓碑的目光,勉強對謝釅拱手道:「可能只是我貪功冒進,有些太累了。」

  「按理說如此玄妙的內功心法,又有療傷補給之效,就算急於求成有些冒進,也不該越練身子越虛啊。」朱廷越在旁說。

  沒等鶴松石回答,江朝歡便指著他的墓碑道:「給活人立碑,比立生祠都要晦氣。說不定真的是離甘州越來越近,這生祀的風水影響到了鶴護法。」

  他這麼一說,所有人都覺得垂柳下的碑林忽然變得陰森森的,有些瘮人。

  「江兄所言有理。」謝釅贊同地點頭,朝鶴松石走來,道:「鶴護法,若你不介意,我們就把這座墓碑拆了如何?」

  「要我說,不如乾脆把這些墓碑全拆了!」朱廷越瓮聲瓮氣地接口:「淮水派與我教作對,既被誅滅,就該屍骨無存、無人祭祀。給他們立這些碑做什麼,我們一齊鏟了,叫大家看看得罪我教的下場!」

  眾人一時呆住。

  雖然都是殺人放火無惡不作之徒,但人死後還毀墓葬,也絕不是他們輕易能做出來的事。然而此刻雖不願應聲,卻也沒人敢開口反對。

  沉默中,顧襄微微蹙眉,餘光見江朝歡面無波瀾,事不關己地含笑看戲。謝釅卻面色猶疑,似乎並不很贊成,但也沒說話,而他身後蔡隸垂著頭,雙手交叉而握,正在出神。

  見沒人應和,朱廷越一擼袖子,逕自上前,口中說著:「我是個粗人,沒那麼多講究,你們要是不愛干,我來動手!」

  「等等!」

  所有人始料未及的,出聲反對並攔下了朱廷越的,卻是鶴松石本人。

  見眾人目光驟然聚來,鶴松石臉色一紅,顯得臉色那道指寬的傷疤更蒼白了。

  然而,時間點滴流逝,在大家等候的視線中,鶴松石卻支支吾吾說不出一個理由來,當真是度日如年。

  「這些墓碑用材透白泛綠,是甘州特色的石中玉所制。」

  打破了這片難熬沉默的,亦在人意料之外。蔡隸緩緩走近,右手摩挲著梅溪橋的那座墓碑,微偏過頭:「梅溪橋是古依族人,古依族最忌諱綠色,認為極為不詳,絕不會在任何場合使用。給他用綠玉做墓碑,才反而是讓他身後不諧、永無寧日。」

  他既這樣說,眾人雖不知內情,但此時也無法求證。而這些墓碑的主人以梅溪橋為首,若他的都沒必要鏟了,鶴松石的本人又不想動,其他那些也就無需浪費力氣了。

  謝釅打個圓場,攜眾人離去。卻不見身後鶴松石驟然變了的臉色,那張向來隨和可親的面容是無比的冷峻沉重,仿佛被風霜侵蝕透,只剩下了個死物般的空殼。

  當顧襄問起時,江朝歡亦很慨嘆:「他不是會說謊、擅偽裝的人。有些東西是天生的,再努力也沒法改變。」

  顧襄默默點頭,但現在還仍看不透鶴松石這人。半晌,她才又說:「……沒想到,蔡隸最後還是選擇了跟你合作。」

  「更沒想到的是,蕭思退有如此恨我。」

  兩人並肩而行,想到「朱廷越」提議砸了墓碑時快意和挑釁的目光,均搖頭苦嘆。

  還好,一直沒出聲、他們以為不會合作了的蔡隸在這最後的時機站了出來。一席話既阻止了蕭思退的瘋狂舉動,又將暗示的意思明明白白給了鶴松石。

  接下來,就要看鶴松石如何應對了。

  ……

  又是每日習練定風波的時間,鶴松石一如既往客氣請教,卻比平日更多了幾分熱絡。

  聽到他問自己有沒有來過甘州時,蔡隸便知道,一向最沉穩的他也坐不住了,只能是因為,他心裡有鬼。

  --梅溪橋的身世,是師父與顧雲天的最後一戰臨走時才告訴他本人。

  因為古依族歷來被漢人奴役,被視為最卑賤的種族,甚至一度被驅出中原。

  梅溪橋,便是古依女奴逃走時扔掉的孩子,被江玄撿去,養大成人。江玄從來沒說過他的出身來歷,就是怕別人對他輕賤側目。

  而與顧門兩番對弈後,察覺形勢嚴峻,前路難明,江玄才告訴了梅溪橋他的出身舊事,還把當年他母親留下的東西給了他。門中當時也只有師母、鶴松石等廖廖幾個梅溪橋最親近的人有所耳聞。

  可是,此事發生在他們從西域歸來後,蔡隸,是不應該清楚的……

  那番阻止朱廷越掘墓的話,正是蔡隸故意透漏給鶴松石,自己並非是從西域回來後就再也沒見過梅溪橋。他不僅見過,還是在很晚的時候,幾近梅溪橋戰死的時間。

  此刻,蔡隸只是模稜兩可地回答,就見鶴松石心神愈加不寧。

  他為何會如此在意?他在害怕當年什麼秘密被梅溪橋告訴了自己,或被自己窺探到?

  而接下來,鶴松石沒再試探他。因為,隨著定風波的修練,他的身體每況愈下,發展迅速,很快就一病不起。

  被委以替教主試練秘籍重任的鶴松石出了問題,大家肯定首先想到是書有不對。

  於是,謝釅當即密書報回教中,又暫時限制了蔡隸的行動。並親自與江朝歡等內家高手去為鶴松石看視。

  此時剛練到上卷最後的鶴松石嚇了大家一跳。

  雖然僅隔了幾日,他看起來卻老了好幾歲,面色晦暗至極,眼神也散亂無焦,認不得人。

  「鶴護法!」

  謝釅叫了幾聲,鶴松石卻只是茫然地看著他,不得回應。

  只得察他脈息。但見流轉滯澀,混亂不堪,有至少三股真氣擁窒在湧泉穴,使他上半身麻痹,難以行動,估計是已經無法開口說話。

  在場幾人都又驚又疑,束手無策。

  「這是走火之兆啊。」

  一抹略帶失望的神色從謝釅眼中閃過。背對著眾人,他淡淡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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