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最後的合影

  亞特洛納，暴風雪鷹主城，地圖坐標1078-4213。

  狹長的宮殿走廊。

  高大的身影用著不快不慢的步伐向前移動，在他頭頂上戴著一個亮銀色的密封頭盔，頭盔的表層有零零碎碎的縫隙，從縫隙之中流露出來的目光如同鋼鐵一樣冷漠。

  一件刻畫著無數符文烙印的銀色鎧甲包裹在他壯碩的身軀上，符文烙印顯得晶瑩剔透，複雜的迴路看上去又給人一種玄奧非凡的感覺。

  他的右手架在右腰樸實無奇的騎士劍上。

  走廊盡頭。

  一扇大門已然開展。

  「真是沒有想到，你居然會上線。」一個溫和又略帶驚奇的聲音從大門內傳來。

  大門內是一處會議廳，在房間中央擺放著用頂級材質打造出來的黑曜石長桌，在整個長桌的左邊和右邊擺滿了如同王座一般的豪華座椅。

  

  坐在正中央有個法師裝扮的角色，身穿貴族的禮袍，右手拿著一個巨大黑珍珠寶石點綴的法杖，而右手的五根手指上套著數個散發著耀眼光芒的指環，他的臉上戴著一個偽善者詭異微笑著的面具，衣領部分點綴著紫金色的金絲，當他說話的時候，在名字的右側會出現一個小喇叭的特效。

  這是網遊《光輝紀元》的語音功能，方便在副本作戰的時候容易交流。

  「其他人沒來嗎？」高大騎士走了過來，坐在了法師的右側首座。

  他理應坐在這裡。

  畢竟他是公會兩個副會長之中的一位。

  「還不知道。」江洵的語氣帶著一絲無奈，「現在還有空閒時間玩遊戲的人可不多了，大家都是要生活的嘛，雖說《光輝紀元》今天要停運了，但為了一個遊戲的停運請假上線，還是不太現實的事情。」

  高大騎士微微頷首，表示贊同。

  「對了，最近怎麼樣？」江洵笑著說道。

  「還行吧，就是工作太忙了，每天都要加班，一個月前剛結婚，剛好今天休息不是工作日，看到遊戲停服的消息，就上線來看看，一年沒登錄了，更新包才1個G，日在線人數都跌到兩萬以下了，難怪要停運了......」騎士有些碎碎念地抱怨道：「你是不知道，我們那個老闆，又摳又喜歡剝削勞苦大眾，但現在工作競爭壓力又大，我現在又結婚了，換個工作崗位重新開始，風險太大了。」

  高大騎士接連說了兩個『太』字。

  話嘮的樣子跟他騎士的形象形成了一個截然相反的樣子。

  生活的壓力，讓他忍不住向網絡上的老朋友傾訴情緒。

  「辛苦了。」江洵嘆氣道：「都不容易啊。」

  騎士在旁邊不斷碎碎念，江洵笑著傾聽著，時不時點頭附和。

  點開自己的好友界面，一片黑茫茫的灰色頭像，除了高大騎士在線外，整個公會空蕩蕩的，而距離停服時間還有三個小時，他想要在停服前做個公會活動似乎都有些困難。

  而在這些灰色的頭像，有些人已經長達三年沒有上線，有些人已經有五年沒有上線了，當然也有些人兩三個月沒有上線，距離最近上線的，也有7天沒有上線了。

  團隊副本一般要5~12個人。

  湊個副本團都難！

  江洵內心苦笑著。

  「啊，萬分抱歉，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遲到。」從大門外，一個精靈模樣的少年走了進來，帶著歉意說道：「俱樂部不讓我在訓練的時候打其他的遊戲，剛剛訓練完就跑過來了...沒來遲吧？」

  「沒呢，才到齊三個人。」騎士回應道：「小飛，我剛才沒聽錯吧？俱樂部？你打什麼遊戲職業呢？」

  「《神耀》職業聯賽。」精靈少年答道：「我打得不好，最近剛上的首發。」

  「《神耀》？這不是現在最火的網遊嗎？」騎士瞪大眼睛說道：「你都在《神耀》職業聯賽上打上首發了？我聽說《神耀》的職業圈，一個月工資十幾萬很容易。」

  「沒那麼誇張。」精靈少年靦腆地說道。

  「哈哈哈哈，當年我們帶的菜鳥都在《神耀》當了職業哥，你在職業的ID叫什麼，回頭我給你應援去？」騎士大大咧咧地說道。

  精靈少年並沒有因『菜鳥』這一詞而顯得惱怒，在《光輝紀元》這個網遊的早期，他確實打得很糟糕，很多操作都很不連貫，即便現在他在其他的網遊上成為了職業選手，回首再打《光輝紀元》，他的操作也比較平庸。

  也正是操作的困難和入門的難度，讓《光輝紀元》這款遊戲的門檻變得相當高。

  「孤影獨醉。」精靈少年低下了腦袋。

  騎士直接笑噴了，「這也太中二了吧？」

  江洵笑了笑，距離停服還有兩個小時五十分鐘的時間，他打算再等二十分鐘，如果二十分鐘後，還沒有人上線的話，活動就開始了。

  「老大，來晚了來晚了，萬分抱歉。」

  宮殿遠處，一個漆黑皮甲的盜賊跨著矯健的步伐瞬步進入會議廳，「我家附近的網吧，沒有《光輝紀元》這個遊戲，三個小時前我就到了，結果下載遊戲就下載了三個小時。」

  「小眾網遊，這也沒辦法。」江洵道，「你能來就夠了。」

  《光輝紀元》網遊人流量最高的時候，也不過日在線人數三十萬，那還是全部伺服器加起來的人數，而這種不算流行的網遊，在網咖之中自然不受歡迎，甚至網管都有可能沒聽說過這個網遊。

  隨著時間的過渡，上線的老朋友也越來越多，大家都三三兩兩地湊在一起聊天。

  不過也僅僅只能鋪滿三分之一的座位。

  停服倒計時兩個小時半。

  江洵看準了時間，假裝潤嗓子咳嗽了一下，讓全體的成員看向他，「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去吧。」

  大家都沒有再次用自己的語音製造出嘈雜的語音環境，而是都保持著沉默坐在了屬於自己的位置上，江洵在主座上往兩邊看去，公會一共五十六個成員，一共來了十八個成員，其餘成員都沒有到齊。

  「今天的活動日程很簡單，把每日任務做一下，刷一個副本，打一個世界BOSS，最後大家在停服的時候，在遊戲裡面做個截圖合影就算結束了。」江洵用平淡的語氣把停服最後一天的日程表安排完畢。

  副會長在旁邊做補充，「會長，我能補充一條條件嗎？」

  江洵點頭。

  騎士對著其他人昂首挺胸地說道：「記得很久之前，大家就約定過了，如果有一天，不想玩《光輝紀元》了，或者說《光輝紀元》要停運了，那麼就會卸下所有裝備打一把副本。」

  「所以我希望，今天，大家能夠卸下所有的裝備打一把副本，從零開始。」騎士一本正經地說道。

  「好啊。」穿著漆黑皮甲的盜賊第一個卸下自己的裝備，變成無裝備的最初形態，一個身穿平民布衣的樣子。

  公會中的所有玩家一個一個把自己的裝備卸下。

  江洵也不例外，就是相比起其他人，他的臉上還留著一個面具沒有卸下來。

  騎士副會長眼睛死死盯著江洵臉上的面具，「會長，你還有一個裝備沒卸下來！」

  「這...只是個裝飾，沒什麼屬性，沒必要卸下來吧。」江洵想要轉移話題地說道。

  「不行，我在入會之前，你就戴這個面具了，難道要停運的時候，還不能讓我看一下廬山真面目嗎？」騎士義正言辭地說道，「大家想不想看！」

  「是啊，說起來我也很好奇，面具底下的會長到底是什麼樣子的！」旁邊的人也開始起鬨了。

  「你們套路我啊...」江洵道。

  「這不是套路，想卸下所有裝備打一次副本是真的，想要看會長面具下的臉也是真的。」騎士語氣變得嬉皮笑臉起來，真沒有想到，在現實生活中是個壓抑的上班族，到了網絡上就變了一個人似的。

  「只是順帶好奇地想要看會長捏的臉是怎麼樣的？是不是很醜。」

  江洵把面具卸了下來，這倒也不是說不能給其他人看，只是他挺不好意思的，當時捏臉的時候，有個攝像頭一鍵捏臉功能，簡單來說，就是拿攝像頭對著自己的臉掃描一下，在《光輝紀元》遊戲中就一鍵生成了。

  當時他第一次玩《光輝紀元》的時候，才十六歲，覺得拿自己的臉去打遊戲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後來就感覺挺尷尬的，就用特殊材質煉裝備煉出來了一個特殊的面具。

  「會長的審美還是不錯的。」騎士點頭說道：「這張臉捏得跟我有的一拼。」

  「滾啊。」精靈少年吼道。

  騎士的臉型是國字臉，左邊一個刀疤，右眼從上至下一個刀疤，滿臉的橫肉，簡直丑到爆炸，對比起會長捏的臉，簡直是天差地別！

  「好了好了，別鬧了。」江洵道：「先從第一個副本刷起來吧。」

  眾人站起身來，組隊開始打第一個副本，即便沒有裝備，可是依靠強大的等級碾壓和技術，還是很容易就能擊敗最開始的副本。

  直到六十級的副本，沒有裝備的全體成員才會顯得有些乏力。

  但好在江洵的職業是死靈法師，加上江洵的操作相當恐怖，在召喚出死靈戰士和巫妖騎士的時候，江洵還能用鍵盤鍵位操控亡靈打出技能。

  每次其他成員看到這齣神入化的操作和手速，都忍不住讚嘆幾句人形腳本，變態手速。

  要知道，江洵操控的死靈法師，QWERTY，這六個鍵位都是死靈法師技能的鍵位，在操控死靈法師打出這麼繁瑣的技能後，還要按F2、F3調整到死靈法師召喚出來的死靈生物的視角，再用死靈生物的視角打出死靈們的技能。

  也就是說，在一分鐘內，江洵至少要打出幾百次有效操作，才能流暢地操控死靈法師和他的召喚物，這也是被譽為《光輝紀元》最難操控的職業。

  依靠著江洵強勁的實力，公會的一眾人行雲流水地解決了副本和世界BOSS。

  這會兒，時間已經很快地流逝了，只剩下十分鐘的時間可以供大家做最後的交流，到了這個時間，大家反倒是什麼話都不怎麼想要說，愈發的沉默了，似乎想起了往昔語音之中的歡樂，每天晚上都要喊開黑刷怪刷裝備的日子。

  「留個合影，當念想吧。」江洵道。

  他也有很多話想要說，可是越到後面，話就越說不出口，甚至他都不知道自己該表達些什麼，傷感在遊戲停服倒計時十分鐘的時候，已經在內心慢慢堆砌。

  其他人也在語音中陷入沉寂。

  在線的所有公會成員在自己的公會主城前站成了一排。

  「大家記得...一起打出世界公會爭霸戰第一名奪冠時，官方給我們做的特殊手勢動作！」騎士的聲音也變得低沉起來，之前活動的時候，其實大家悲傷的情緒都在慢慢疊加，在倒計時越來越接近停服時刻的時候，這種情緒逐漸積攢到了頂峰。

  所有人按出了那個特殊手勢的按鍵。

  這是獨屬於《光輝紀元》最強公會『不滅』的榮耀。

  從左到右，大家人物的右手都舉了起來，豎起一根食指。

  截圖。

  停服倒計時三分鐘。

  語音之中一片沉默。

  停服倒計時一分鐘。

  停服倒計時三十秒鐘。

  「祝願各位前途似錦。」江洵的音調變得低沉，其他人可以聽得出來江洵從內心深處傳遞出來的那種難受。

  「我很高興...能和你們走到最後，但也到了結束的時候...《光輝紀元》最強公會不滅...正式...解散！」

  說到最後的時候，江洵感覺自己全身的力氣都被抽乾了一樣。

  停服倒計時十秒鐘。

  整個屏幕一黑，白色的字眼緩慢地移動出來。

  「尊敬的《光輝紀元》玩家，向您的一路陪伴致謝。」

  「感謝十二年來，各位戰友對《光輝紀元》的支持和喜愛。」

  遊戲...自動下線。

  在電腦的主界面彈出來一個卸載請求。

  「您是否要移除《光輝紀元》？」

  江洵的滑鼠光標移動到了『是』的選擇項，目光微微有些失神，當再度回神過來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五分鐘，江洵猶豫著將光標敲擊下去。

  一個卸載的進度條出現了。

  再見了。

  《光輝紀元》。

  啊...怎麼說都打了快十一年了，以後卻連最基本的上線都沒機會了。

  不知道為什麼，江洵的眼角突然有些濕潤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