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七二章 道歉

2024-07-31 08:06:05 作者: 二堂姐

  啪嗒—

  啪嗒——

  朱雀奪眶而出的熱淚同額上鮮血一道,一滴滴砸在冰冷的地板上,亦砸在我心尖處。

  「朱雀,你走吧。從今往後,別讓我再見到你。」我背過身,沉聲說道。

  「王,求你再給屬下一個機會。屬下保證服從命令,王要屬下迎娶鸚鵡,屬下娶就是了。」朱雀一連磕了幾十個響頭,不僅將頭皮給磕破了,還將頭蓋骨磕得粉碎。

  我怎麼沒給過他機會?

  奔赴南羌密林之前,我同他說得明明白白,只望他能大徹大悟。

  遺憾的是,他將我所言當成了耳旁風,一句也沒聽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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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心而論,朱雀能力尤為出眾。他一走,於我而言,無異於失了左膀右臂。

  但他既已存了陷害容忌的心思,我便再留不得他。

  「耗盡我對你的最後一點情分,有何好處?體面一些,自行離去罷。」

  「王不要朱雀了麼?可朱雀這輩子,只想效忠王。從王勇救北璃三十萬將士伊始,朱雀就下定決心,今生今世,永生永世,只為王一人賣命。」朱雀跪伏在地,泣不成聲。

  我揪著他的領口,尤為憤怒地吼道,「是本王不要你的麼?明明是你,一再辜負本王的信任,肆無忌憚地踐踏本王的真心。本王不是沒給過你機會,只是你,將本王的縱容當成了理所當然,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戰本王的底線。」

  朱雀抬眸,看著我決絕的神情,緩緩俯下身,再度磕了一個響頭,「朱雀就此別過,王保重。」

  話音一落,朱雀若往常一樣,徐徐起身,翻窗而出。

  我看著他蕭然的背影,長舒了一口氣。

  只要不尋死覓活就好,至於傷痛,就交給時間好了。總有一天,他會大徹大悟。

  出乎意料的是,剛走出雅香閣,青龍便帶著禁衛軍匆匆趕至。

  「王,朱雀叛逃,該如何處置?」

  青龍形色匆匆而來,單觀其神色,完全看不出他對朱雀的情誼,無懈可擊。不過,我知青龍外冷內熱,心裡頭定然還是掛念著曾出生入死的兄弟。

  我定定地看著青龍,只期盼著他別再重走白虎、朱雀的老路。左膀右臂被斷,雖不致命,但也一樣痛徹心扉。

  青龍再度輕喚著我,「王,十萬火急。朱雀一日千里,眼下已行至北璃與西越邊境交界處,若是再不出兵阻止,就晚了。」

  朱雀要去西越?

  可一刻鐘前,他還信誓旦旦地說著今生今世只為我一人賣命呢!

  看來,男人的話,一句也輕信不得。

  沉吟片刻,我擺了擺手,沉聲道,「放他走。」

  青龍聞言,如釋重負,面上現出一絲感激之意,「屬下代朱雀謝過王的不殺之恩。」

  我心不在焉地應著,漫無目的地在軟紅十丈的京都鬧市遊走著,腦子裡已然亂成一鍋粥。

  無意間,我竟鬼使神差地行至招搖山山腳。

  定定地立於招搖山山腳,還能聽見招搖山上天弋一聲比一聲悽慘的哀嚎。

  容忌順著我的目光,淡淡地掃了一眼青苔遍布的陡峭台階,低聲道,「天弋被詛咒纏身,不老不死。如今的他,被封於放的五行玄火燒得面目全非,不看也罷。」

  事實上,我也不忍心目睹天弋被玄火折磨得生不如死的場面。倒不是因為我對天弋仍心存憐憫,我只是有些掛念單純善良的玉帛。

  只是,有些事我必須親口問清楚。

  深思熟慮之後,我御劍而起,同容忌一道瞬移至招搖山山頂。

  山頂上,巍峨神秘的鴻蒙古寺已消失不見。

  不過,古剎前的梨花樹,以及梨花樹下乾涸到龜裂的古井猶在。

  抬眸看了眼氣息奄奄的天弋,一聲「玉帛」卡在喉頭,卻怎麼也叫不出聲。

  現在的他,同往日裡的他相差甚遠。他低垂著腦袋,被燒得焦黑的袈裟緊貼在他的皮膚上,同他身上的傷痕完完全全融為一體。

  僅僅瞥上一眼,便知此刻的他正在承受著非人的折磨。

  遽然間,一隻黑灰色禿鷲棲於天弋肩膀上,有一下沒一下地啄著他身上焦灼的皮肉。

  我雙拳緊攥,腦海里閃現過天弋肆無忌憚地凌虐我時的場景。

  可下一瞬,耳邊突然傳來一聲清涼甘冽的稚子之音,「女菩薩。」

  我眉頭微擰,使了一個避身訣,替天弋驅趕著肩頭上的禿鷲。

  天弋冗長的睫毛早已被五行玄火燒得一乾二淨,他費勁地撐開眼皮,用那雙一往既往,若黑曜石般晶亮的眼眸怔怔地盯著我。

  一時間,他的臉上閃過一分驚喜,兩分錯愕,三分痴迷,四分驚恐……五味雜陳,無外乎如此。

  「女施主,你怎麼來了?」天弋喉頭微動,被五行玄火燒壞的聲音沙啞至極,比起封於烏鴉般怪叫的嗓音更難聽。

  他看上去窘迫至極,連連垂下頭,似是不願讓我見到他此刻被烈火毀去的容貌。

  我本就不是來此奚落他的,見他如此反應,下意識地移開視線,直截了當地詢問著他,「你的造夢術是誰教的?」

  「貧僧的娘是幻境仙靈,故而貧僧可無師自通。」

  「當真沒人教過你?」

  天弋搖了搖頭,「無人。神君一脈所修均為佛道,無人會造夢之術。至於聖君,呵!他恨不得貧僧去死。」

  聖君由怨念而生,薄情寡義亦在情理之中。

  不過我並未料到,他竟連自己的親生骨肉都不放過,甚至還千里迢迢遠赴招搖山,放了一把火,將自己的親生骨肉燒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神君當真不會造夢之術?」我再度追問著天弋。

  天弋篤定地說道,「不會。不止神君不會,聖君也不會。不日前,聖君曾來過招搖山一趟。他本想詢問貧僧關於虛無界氣運的天機,貧僧未搭理他,他便氣急敗壞放了一把火將日日夜夜焚燒著貧僧的軀體。若他會造夢之術,直接闖入貧僧的夢境中窺伺一二便可,大可不必動怒。」

  說的也是。

  如果聖君會造夢術,他便不會千方百計地想從天弋口中套話,直接入夢便是。

  只是,近來我總覺心神不寧。

  一來,傾扇雖於南羌密林混元洞口自戕而亡,但她臨了前那句「後會有期」卻尤為詭異,如同夢魘一般時不時地縈繞在我耳邊。

  再者,神君本就是虛無界大陸上,唯一能與聖君相匹敵的存在。我至今仍無法相信,他會那麼輕易地死去。

  我原想著,傾扇通曉造夢之術,倘若神君也通曉造夢之術,他們之間興許還有些淵源。

  可惜,就目前來看,神君與傾扇之間,可以說是毫無關聯。

  不僅如此,聖君與傾扇之間,亦十分生疏。甚至可以說,除卻聖君藏於水中月里的天機卷同傾扇有些關係,他們之間乾淨得猶如一張白紙。

  天弋猛然抬首,啞聲道,「女施主就不問問自己的未來?」

  我淡淡說道,「莫問前途吉凶,但求落幕無悔。未來不重要,重要的是當下。」

  天弋悵然所失,仰天狂笑,「是啊,未來不重要。可惜,貧僧直到現在才頓悟。」

  他悟不悟同我有什麼關係?

  我掃了一眼瘋瘋癲癲的天弋,深怕他突然掙脫藤蔓束縛,撲上前來死咬著我不放,旋即拉著容忌快步離去。

  身後,天弋笑著笑著竟又開始嚎啕大哭,「本來今天無喜無憂,女施主為何又出現在貧僧眼前?」

  真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雖然,我只是無意間路過此地,順道問他幾個問題。但好歹我還幫他驅趕了貪婪陰邪的禿鷲,他不道聲謝就算了,竟還開始埋怨起我來了。

  「女施主,其實你很想知道前路吉凶對不對?放心,倘若天要亡你,貧僧一定會第一個擋在你身前,替你擋去所有傷害。」

  天弋又哭又笑,聲音極其沙啞,徹底瘋魔。

  天要亡我?

  天弋到底還是透露了我的前途吉凶。

  不過,即便天要亡我又有什麼可怕的?

  天若當真要亡我,隨隨便便傾覆了這天道便是。

  回宮路上,我心裡總算順暢了些。

  儘管前路迷霧重重,這方地域依然值得守候。

  儘管真相撲朔迷離,但我在意的人一直陪在我身側,不離不棄。

  我回頭看了一眼俊美無儔惜字如金的容忌,正欲回以他嫣然一笑,不成想我尚未消腫的唇又開始隱隱作痛。

  同是血肉之軀,為何我被「折磨」地這樣慘,他卻跟沒事兒人一樣?

  我忿忿不平地癟著嘴,抬手輕觸著他薄薄的唇瓣,「明明又軟又甜。可為何你將我的唇啃成了驢腚,你的唇卻能安然無恙?」

  容忌眉頭緊蹙,「休得胡說。不軟!」

  「………」

  我瞅著他氣得發青的臉色,便知他定然是會錯意了。

  片刻後,容忌又紅著臉,嘴角不自覺地上揚,附耳輕語道,「你當真覺得甜?」

  「………」

  這叫我怎麼回答?

  若說是,他定然變本加厲。

  若答否,他定然倍加努力,直到我心悅誠服為止。

  不過,看著他滿臉期待的模樣,我還是決定實話實說。

  容甜甜,名副其實,比蜜還甜。

  啪——

  我正要開口,突然有一圓滾滾的東西朝我嘴邊飛來,不偏不倚地撞上我的鼻骨,四分五裂。

  天殺的,居然有人堂而皇之地對著我的臉扔雞蛋。

  我一臉錯愕地環顧著四周,下意識地伸出舌頭,嘗了嘗蛋清的味道。

  「呸呸呸——」

  該死!朝我扔雞蛋也就算了,扔的竟還是臭雞蛋。

  我被臭味辣得眼淚星子直飈,一邊雙手叉腰,朝著熱鬧非凡的鬧市一連發出三聲獅吼。

  「誰扔的?」

  「誰扔的臭雞蛋?」

  「就不能扔些可口一點的?類似剁椒河蚌、水晶扁肉、宮保雞丁、魚香肉絲……」

  自我懷了小小乖們之日起,便十分注意自己的言行,就怕給倆兔崽子留下不好的印象。

  然,當街被砸臭雞蛋實在太過分,使得我差點破口大罵。

  容忌顯然動了殺氣,琥珀色的眼眸往街邊攤販上剜了一眼,水墨廣袖中旋即飛出幾道凌厲掌風,招招斃命。

  見狀,我亦出手悄然化解了容忌的掌風,低語道,「殺了他們也無濟於事。殺得了一兩個,但殺不完千千萬萬個。」

  我掃了眼鬧市中紛紛轉過頭來一臉驚愕地盯著我看的黎民百姓,心中雖有些酸澀,但還不至於因著一個臭雞蛋而失聲痛哭。

  「說,為何砸我?」

  稍稍平復了怒火,我指了指臉上的雞蛋殼,冷聲質問著始作俑者。

  沒錯,始作俑者是個約莫六七歲的凡人孩童。

  「壞女人!阿嬤說了,北璃遲早毀在你手中。你是十惡不赦的滅世魔神,我討厭你。」他瑟縮著身體,著急忙慌地藏於他阿嬤身後,一張巧嘴飛快翻動。

  「討厭我?等你打得過我的時候,再來說這句『討厭』。眼下的你,沒資格。」我冷冷說道,不過因他只是個未長大的孩童,雖然生氣,但還不至於對他痛下殺手。

  孩童的阿嬤嚇得雙腿發軟,抄起雞毛撣子就往孩童身上打,片刻功夫,竟生生將半新不舊的雞毛撣子給打折了。

  「北璃王,童言無忌,你千萬別放在心上。」年邁的阿嬤噗通一聲跪在我腳邊,苦苦哀求著我放那孩童一條生路。

  「人心都是肉長的。我待你們如何,你們當心裡有數。往後,若再有人對本王不敬,輕則亂棍打死,重則株連九族。」我隨口說著,株連九族這麼殘忍的事我可做不出來,不過為了震懾這些愚民,稍稍恐嚇一番,也沒什麼不好。

  此話一出,原先人聲鼎沸的鬧市頓時鴉雀無聲。

  他們面面相覷,眸色中均透露著難以言喻的驚恐。

  真是可笑,明明是他們傷害的我,非要擺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態!

  我撇了撇唇,強拽著容忌的胳膊,疾步穿過鬧市區,心裡大為不快。

  一刻鐘後,容忌突然將我摟入懷中,小聲囁嚅著,「歌兒,你別怪我。方才,我元神出竅,將那對婆孫,砸死了。」

  「我不是跟你說了,殺了他們也無濟於事?再者,你怎麼可以對婦孺小孩下手?」

  我聲音陡然轉高,委實不敢相信有朝一日,容忌竟會對婦孺孩童下手。

  「他砸你那一下,我心都要碎了。沒將他碎屍萬段,已經算客氣的了。」容忌嘟囔著,小心翼翼地擦拭著我被臭雞蛋砸出了一小道傷口的唇角。

  雖然,我並未犯錯,被人當街砸臭雞蛋委實冤屈。

  但我並不希望容忌為了我手染殺戮。儘管他殺的人也不少,不過一直以來他的斬天劍,斬殺的均是作惡多端之輩。

  「從今往後,可不許隨意殺人。」我再三叮囑著他,深怕他為了保護我,一步步走上魔道。

  「那對婆孫,確實該死。」容忌不服氣地說道。

  想不到,容忌竟這般頑固。

  「不論如何,你也不能濫殺無辜。這樣的你,讓我覺得很可怕。」

  話剛出口,我就心生悔意,磕磕巴巴不知該如何解釋。

  容忌巋然不動的冰山臉上迸現出了一道裂痕,他面上泛著薄怒,顯然是因著我不分青紅皂白而生氣。

  「人人生而平等。他們砸了我,我大可以砸回來。不論如何,他們罪不至死的。」我知容忌動了怒氣,也很後悔自己說了不該說的。

  但做錯了就是做錯了,縱他可隻手遮天,也不能視人命如草芥。

  容忌涼颼颼地盯著我,薄唇輕啟,「你最好保護好自己。不然,若是再遇上今天這種情況,我不介意屠城。」

  「這裡是北璃,不是你東臨。」

  「速速滾回宮去。再敢受傷,你看著辦。」容忌徹底黑了臉,將我扔在荒無人煙的巷道上,不知所蹤。

  我以手扶額,只覺頭疼欲裂。

  腦海中,黑盒子吧唧著嘴,好聲好氣地勸著我,「宿主,見好就收得了。那對婆孫一看就不是善茬,東臨王沒做錯。」

  「我真的做錯了麼?」

  連黑盒子都這麼說,我突然間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做錯了。

  可是,我只要想到那孩童家中也許還有慈祥和藹的父母等著他回家吃飯,我自己心裡始終邁不過這個坎兒。

  身後,鐵手審慎言之,「小嫂子,這回當真是你的錯。」

  我轉過身,迷茫地看著鐵手,一時無言。

  「那對婆孫本就是西越王安插在北璃的細作。近段時間,他們四處散播謠言,就是為了動搖民心。不僅如此,他們為了坐實小嫂子即將成為魔神的謠言,甚至策劃了數場不大不小的瘟疫。前段時日,北璃王宮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皆在為小嫂子昏迷不醒一事擔憂,這才忽略了那對婆孫屢屢作惡一事。如今,小嫂子完好歸來,縱他們今日不出手傷你,王也不會放過他們。」

  聞言,我心裡咯噔一下,便知自己完完全全錯怪了容忌。

  完了,這回當真闖了大禍。

  容忌設身處地地為我著想,不動聲色地為我掃清障礙,我居然還說他可怕。

  我真是個混球。

  鐵手緩了一口氣,繼而說道,「王原本不願驚動你,私底下吩咐屬下將他們處理乾淨。可惜,王太在乎你,見不得你受到丁點兒傷害,等不及屬下出手,便元神出竅,以整整三車的臭雞蛋,將那罪該萬死婆孫倆活活砸死。」

  「完了,容忌定然被我氣壞了。」我哭喪著臉,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鐵手見狀,和煦笑道,「小嫂子莫急。王即便生氣,心下還是掛念著你的。不然,他也不會命屬下護送你回宮。」

  「他在哪?」

  「驛館。」鐵手脫口而出。

  「快帶我去找他。」我連連拽著鐵手的胳膊,苦著臉央求著他。

  「小嫂子不必擔憂,王最好哄。你只消往他懷裡一撲,一蹭,他縱有滿腔怒火,也該給你蹭沒了。」

  趕往驛館的路上,鐵手見我心事重重,遂耐著性子不住地寬慰著我。

  事實上,我倒不是擔憂容忌不肯原諒我,我只是內疚不分青紅皂白地錯怪於他。

  剛踏入驛館,就聽見乒桌球乓一陣響聲。

  眨眼間,數名美嬌娥便被容忌扔出了驛館。

  我深吸了一口氣,剛想叫住在院中練劍的容忌,他卻冷著臉,背過了身。

  「不是讓你滾回宮?」

  「我錯了。」

  「現在不覺得我可怕了?出去。」容忌緊抿薄唇,手持斬天劍,對著院中古樹一陣亂砍。

  我連連跑上前,輕拽著他的衣袖,「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要。」

  容忌噤了聲,似在為他脫口而出的一聲「要」而惱怒不已。

  「你很生氣吼?」我見他並未推開我,大著膽子纏上了他的胳膊。

  「放開,刀劍無眼。」容忌不咸不淡地說道。

  我才不信他會拿刀砍我,絲毫沒有放手的意思,「刀劍無眼,所以你準備將我當木柴給劈了麼?」

  「捨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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