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晴湘西第四十二章 虎車
2024-05-03 02:42:44
作者: 本物天下霸唱
不等這話說完,忽聽紫金槨下的蒼猿慘聲哀嚎起來,似是受了什麼巨大的驚嚇,使得它再也不敢繼續裝死,驚嚎之聲動盪林哨,說不出得詭異可怖。
鷓鴣哨心知不妙,湘西老雄嶺怕是要有大變發生,立即搶身過去,揪住紅姑娘的胳膊,將她從棺槨中拽了出來,紅姑娘雖然膽大,此時聽那蒼猿叫的悽慘,卻也不免心慌意亂,她哪有鷓鴣哨的金鋼膽略,腳底下如同踩到了棉絮里,有些個不知上下高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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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就聽得紫金槨中的元代殭屍全身骨骼作響,手爪戳動棺板之聲不絕,洞蠻子發覺身下殭屍要變行屍,也已嚇得毛髮森立,手足並用著想爬出棺槨,但心驚膽顫之餘,手足俱是廢了,口中只叫:「墨師哥子,快來救救小的性命……」
鷓鴣哨不敢怠慢,正待再去幫襯洞蠻子嚮導出來,就見棺底殭屍「騰」地坐了起來,張開黑洞洞的大口,分著兩排獠牙,猛向洞蠻子後頸咬去,直如惡虎撲羊也似,將那洞蠻子抱住了啃咬起來。
鷓鴣哨眼疾手快,見殭屍忽然張開嘴來,正是要乍屍吸咬活人陽氣血髓,也不及多想,就將手中的鏡面匣子二十響空槍塞入那元代殭屍口中,只聽得一片牙齒亂啃金屬之聲,千鈞一髮之際終究是沒讓它咬住洞蠻子,洞蠻子魂不附體,真是從死邊過了。
鷓鴣哨替嚮導洞蠻子擋得這麼一下,立時輕舒猿臂拽住了洞蠻子衣領,想將他從紫金槨里揪到外邊,誰知那殭屍手指上指甲暴長,都戳入了洞蠻子臂膀之中,似是箍住了千均之力,鷓鴣哨一拽之下,竟沒能動得他分毫。
鷓鴣哨應變奇快,一計不成,一計又生,正要再施展手段相救,卻聽轟隆一聲巨響如雷,密林中天崩地裂。
湘西最有名的猛洞河,這「猛洞」二字,就是夷人居於山洞之意,當地洞多那都是出了名的,山有山洞,樹有樹洞,崖有崖洞,更有一個最大最深的地洞,廣不可測,乃是歷代洞夷祖先埋骨的所在,是土人眼中的禁地。
形如古瓶的巨大石山斜聳於地,山巔里的元代將軍墓穴,不依山形水勢,取的是一種「厭勝」之術,用以壓制苗人祖洞龍氣,瓶口般的山頭下方,正是怒晴縣老熊嶺下的鳳凰坳,這片山坳草木茂密,把原本地下洞穴都掩埋遮蓋了。
瓶山崩塌之後,千萬鈞的巨大山體砸落下來,「祖洞」洞口外的地殼遭到衝擊,初時並未顯出什麼蹋陷跡象,但那壓在紫金槨下的蒼猿年久通靈,伏在地上已有所感,知道立刻就會有塌天大禍,故此掙扎哀嚎,狂嘯不止。
恰在此時,棺中的屍王忽然乍屍起來,攫住了洞蠻子不放,不等鷓鴣哨再次動手相救,猛然間天塌地陷,大地就象裂開了一張魔嘴,方圓幾里之內的樹木岩石,以及棺槨猴屍,都一股腦地墜入地下,轟隆隆煙塵陡起,星月無光。
鷓鴣哨雖然手段高超,畢竟沒有三頭六臂的神通變化,翻天覆地的巨變來得好生突然,事先竟沒半點徵兆,身子一晃便跟著塌落的地面陷入虛空,一落就是數丈。
他情知眼下自保都難,實是救不得那嚮導洞蠻子了,急忙抬臂遮在額前,以免被煙塵迷了雙眼,地面雖然蹋陷,但地底下的祖洞裡也自有許多柱石古樹,從上方踏落的土殼岩石,都被地穴里亂七八糟的東西阻擋,並不是直墜到底。
鷓鴣哨踏著一塊八仙桌面大的土殼子,落到一半之時,硬土殼子被地下橫生倒長的樹根阻了一阻,「砰」地一震,立刻碎為土屑,他便藉此機會提身縱躍,用夜行衣中暗藏的「百子攀山甲」掛住洞中古樹,將身體懸在半空。
鷓鴣哨在混亂之中,也無暇去看周遭環境,不知這夷人祖洞究竟有多大多深,更不知洞蠻子和那紫金槨里的殭屍落到了何處,只好先求脫離險境再做理會,這時就聽風聲呼嘯,悶響如雷,頭頂都是大片碎石斷樹裹在一處陷落下來。
洞中飛砂走石,塵土激揚,使人難以呼吸,鷓鴣哨只好含住了一口氣息,抓住粗大泥滑的古樹根須,足上一點,悠著老藤般的樹根把身體盪向遠處,避過了頭上落下的碎石硬土,黑暗中只覺有一隻柔軟的縴手將自己胳膊捉住,急忙鬆掉即將被扯斷的樹莖,借力附在凹凸不平的洞壁之上。
定睛看去,原來是紅姑娘也在地陷時落了下來,她慌亂中抓住了「蜈蚣掛山梯」,掛在樹根處才沒繼續摔入洞底,正自驚得花容失色,見鷓鴣哨從半空里閃身過來,就連忙伸手將他扯住。
鷓鴣哨屢涉艱險,此時毫無懼色,看到地面越裂越大,深處黑茫茫的陰氣縈繞,料來地顫還沒結束,必須抓緊時機脫身,便反手抓住紅姑娘的手腕,另一隻手拽了掛在洞壁的「蜈蚣掛山梯」,縱起身來,三躥兩躍,就攀到梯頂,抬腳勾起竹梯,正要再把梯子向上送去。
此刻塵埃落定,天上的月光照入祖洞古墓之中,只見洞內是百來根數圍之粗的圓木,如殿柱般支撐著廣闊的洞穴,柱身上多是密如「蟲洞」般的墓室,一室便是一洞,墓洞裡都是沒有棺槨的枯骨,一時也看不盡那許多。
就這麼稍一愣神,忽然又是地動山搖般一陣巨顫,先前地面塌陷,只是地層中接連幾聲巨響,此番卻是自上而下,勢若奔雷,轟然不絕,就連鷓鴣哨這等心硬膽豪之人,聽得如此動靜,也難免有些心肝托不著五臟的栗六起來,不知禍端起在哪路?
驀然間月色被遮,頭頂出現了一片巨大黑暗的陰影,鷓鴣哨與紅姑娘抬頭看去,沒口的叫苦,原來林中地面下陷蹋落,落在不遠處那塊從瓶山上崩落的巨岩,順著鬆動傾瀉的地面緩緩滾了過來,堪堪就要從洞口處砸下。
那塊千萬鈞的巨大青岩,裡面藏著元人的墓室,崩塌後連撞帶滾,山體已碎去了三分之一,內部的棺槨明器,以及殉葬的鐵甲乾屍都散落出來,但剩餘的這部分空心巨岩仍然如同一座小山,如果墜入祖洞古墓,攀在洞壁上的二人,自是沒有生機可言。
巨岩壓斷樹木的聲音喀嚓嚓亂響作一片,出現在洞口的陰影也越來越大,一旦落下來,難免玉石俱焚,鷓鴣哨從十三歲入行,盜墓搬山已歷一十四載,沒少見過大風大浪,每日都在廝撲里行走,他自持盡得搬山秘術真傳,又兼身手不凡,常有傲物之心,情形越是危險,心中越是鎮定,不過撞在這沒著沒落的境地,如雀在籠中,他便真有沖天之翅也難以施展,不由得口乾舌燥,進退無策。
正焦躁間,忽聽頭上巨岩墓室中「咔啦啦」鐵輪滾動,鷓鴣哨不禁心中一怔:「山間墓室里哪來鐵車輪子?」紅姑娘也奇道:「莫不是戲文中的鐵滑車?」
戲劇中有一回本子,喚作「挑滑車」,戲中演的是金宋激戰於牛頭山,金兵陣中有鐵葉滑車,都是千百斤的生鐵鑄就,從山坡山推下來一衝就是一趟血胡同,岳飛帳下大將高崇神勇絕倫,槍挑十一架鐵滑車,終因力竭,被第十二架鐵滑車壓死在陣前,紅姑娘先前在「月亮山」中,多看過這齣戲文,聽得岩中墓室里鐵輪響動,便立時想到了此節。
鷓鴣哨聽她提及此節,心中恍然,不及再想,就見懸在頭頂那片破損的山體中突然從中裂開,鏗鏹聲中轟然撞出一輛古代戰車,車前都是利刃,在露下來的月光里泛著幾點寒芒,車身上築著數隻鐵虎頭,虎口銜著鐵環,車身一動就跟著亂響,整車皆是鐵鑄,底部有八道滑輪,正是宋元時期出了名的「虎車」,多用來從高處衝撞敵軍陣勢。
宋代以後的古墓里,常有傾斜狹窄的墓道,內藏「飛虎車、飛龍車」等大型器械,盜墓賊觸動銷器兒,就會使得虎車撞出,將墓道里的賊人碾撞成一團肉泥,想來元代將軍墓里也有類似機括,可山崩地裂,千斤虎車還沒露面,就跟著墓室一併滾落山底。
瓶山內的墓道墓室雖然堅固,在連番衝撞之下,墓磚墓牆也早已經碎裂了,此時不早不晚,鐵虎車的銷器兒偏在此時鬆脫,便撞破了墓牆,夾著一股急勁的金風,以上蓋下,直砸向鷓鴣哨與紅姑娘頭頂。
鷓鴣哨知道洞下深不可測,人向下跳絕沒有千斤鐵車落下的速度快,身在半空就得被撞得骨斷筋折,只好死中求活,效仿古時名將高崇之舉,冒死接它一接,想到這將身體從竹梯上移出,虎吼了一聲,頂起「蜈蚣掛山梯」來,對準轟然落下的虎車就挑。
不過那鐵甲虎車凌空衝擊之勢何迅猛,真如雷霆一擊,鷓鴣哨深知萬難以一架竹梯之力撥開千斤虎車,他使得是個巧勁,方位分寸不差分毫,梯尾頂住祖洞內凹陷的牆壁,梯頭斜指,剛好戳在虎車邊緣。
耳輪中就聽得「嗆啷啷……」一陣巨響,金鐵摩擦撞擊洞壁之聲,在地穴里來回鼓盪,那千斤鐵虎車被「蜈蚣掛山梯」彈在一旁,整個竹梯被壓成了弓形,一端插入壁中,另一端捲住鐵虎車的亂刃,死死卡在洞穴對面的圓木柱子上,卸嶺群盜製造的「蜈蚣掛山梯」,不愧是倒斗行中一等一的器械,關鍵時刻竟然擋得千鈞之力。
鷓鴣哨與紅姑娘都被剛才落下的鐵車勁風帶動,覺得臉面雙手都是疼的,緊緊攀住洞壁不敢稍動,鼻中所聞,全是地下泥土的腥臭潮濕之氣。
「蜈蚣掛山梯」將虎車擋得懸在半空,自身也已吃了這生鐵砣子猛烈一挫,竹身喀喀崩裂,終於同鐵車一同掉落下去,過了許久才傳來沉悶的落地撞擊之聲,夷人這處祖洞墳墓實是深得可以。
鷓鴣哨和紅姑娘長出了一口氣息,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鐵虎車剛從身邊砸過去,懸在洞口的萬鈞巨岩就緊跟著滾了下來,鐵車雖然沉重,畢竟體積有限,再洞中還有個騰挪迴旋的餘地,可那瓶山巨岩鋪天蓋地,慢說是高崇還魂在此,就算是大羅金仙也擋不得它,直如滾石一般壓碎了土石樹木直墜而下,頓時遮蔽了月色,整個地洞裡陷入了一片漆黑。
但在月色被遮的前一刻,鷓鴣哨已見到洞壁上有片深凹處,是天然形成,正可容身藏納,他聽聲辨形,也不回視,就一把拖住了身後的紅姑娘,拽著她從壁上彈身起來,躲入山壁之間,巨岩緊貼著他們二人的藏身之處砸入洞穴深處。
兩個人緊緊帖著凹壁中,幾乎被震破了耳膜,身上也被刮出了幾條口子,流血不止,好不容易挨到巨岩過盡,震動平息,這才覺得有些後怕,暗叫一聲僥倖,若不是古苗人的祖洞裡有這一塊天然造化的凹壁,即便二人是銅頭鐵臂怕是也被砸為齏粉了。
鷓鴣哨低頭看時,見那塊巨岩半卡在洞穴深處,岩中墓室墓道都暴露再外,那墓中也有宮殿建築,不過規模比丹宮小得多了,只不過一兩進深,同樣是「重檐走瓦、朱漆抱柱」的古樸格局,但磚瓦零亂、柱樑倒落,皆被衝撞震盪得不成模樣了。
巨岩墓室並未落到洞底,伏在壁上似乎還可以聽到洞穴深處蒼猿啼哭之聲,鷓鴣哨拉著紅姑娘落叫在岩石上,各自簡單裹扎了一下身上傷口,抬頭看看上面,憑他們的身手,爬上去易如反掌,不過鷓鴣哨想單獨穿過元人墓室,進入古苗祖洞裡搜查一番,既然那蒼猿還活著,說不定嚮導洞蠻子也同樣沒死,那人的命雖不值什麼,卻是同來的伴當,進山前都是起了盟誓的,可不能就次撒手不管。
古苗祖洞裡皆是夷人歷代首領貴族的屍骨,陰氣深沉,裡面是否有什麼兇險尚且不得而知,鷓鴣哨心想讓紅姑娘一個女流之輩一同下去,萬一有照顧不到之處,沒的讓她送了性命,但紅姑娘這女子極是要強的人,這話絕不能當著她的面直接說,於是就讓紅姑娘先回去找陳瞎子,請他想辦法派些人手來相助。
紅姑娘卻已察覺到鷓鴣哨是想單幹,忙道:「你莫不是嫌我礙著你的手腳?卸嶺舵把子先前吩咐過了,若遇危難,可放響箭為號,如今這林子裡地動山搖,又是槍聲,又是山里猴子們的鬼哭狼嚎,瓶山那邊的同夥自然是聽得清楚,但始終無人過來接應,恐怕那邊的殘局更是難以收拾,我回去又能搬得誰來?」
鷓鴣哨不想惹得她著惱,就說道:「哪有此言,有月亮山裡的高手相助,在下求之不得,只不過出來得久了,理應於陳總把頭通個訊息……」
紅姑娘不等他說完,便搶道:「你要是看得起我,就讓我跟你一同前去,那洞蠻子生死未卜,再不快去救他,說不定就被湘西屍王吃空了腦髓,他還有一家老小尚要養活,要在此遭了橫死,也該算是常勝山害他遭殃,我們常勝山裡的人物,雖專做殺人放火的勾當,卻最講義氣二字,難道避艱畏難見死不救不成?也許我月亮門的手段不如你那般高強通神,但只此義氣一節,斷不肯輸給你這搬山道人的。」
鷓鴣哨根本不是優柔寡斷的囉嗦之人,一看自己還沒說兩句,就惹出紅姑娘振振有詞的幾十句來,趕緊住口不提了,既然她有這個膽子,索性就並肩字一起上了,立刻緊了緊裝束,他兩支快槍都已失了,但他是常在刀槍叢里行走的,身邊多是利器,就把以前裝著怒晴雞的雞籠從背上取下,這竹筐底下藏得都是分拆開的槍彈。
鷓鴣哨三下五除二,就組裝上了一柄英國造「斯坦恩」式衝鋒鎗,這些軍火都是從洋人的走私船上直接買的,在當時屬於極為犀利的槍卸,在腰間插了三兩個長彈夾,又同紅姑娘二人把馬燈綁在胸前,就踏著那卡在洞穴內部的巨型山岩,找到一處坍塌的墓道口,一前一後跳下了前後顛倒的墓室之中。
墜入夷人祖洞的瓶山巨岩,不上不下的卡在洞穴當中,巨岩早被衝撞得殘破了,裡面的古墓也面目全非,那山巔墓室暴露在外的墓道口,恰好如同井穴般直指夜空。
鷓鴣哨是百年一出的搬山奇才,他自入行至今,出沒於荒墳野墓不下十餘載,盜大過的古墓丘冢,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但這墓道墓室顛倒反轉的,卻還屬平生初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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