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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三章 佳人

2024-07-28 15:19:50 作者: 普祥真人

  刺客並沒有機會發動第三波攻擊。在利箭射出之後,范進身邊的人已經有了反應。成排的箭矢射向了射出毒箭的屋頂,十幾名鳴鳳鏢局的鏢師從四面八方包圍而上,向著那裡包圍過去。更多的官兵則舉起了盾牌將范進團團圍住,擔任親衛的張鐵臂聲嘶力竭地大吼道:「保護老爺!捉拿刺客!」

  其實范進身邊的人水平並不算差勁,只不過這件事發生的太過突然,也太過匪夷所思。光天化日之下行刺按院,不管是參與者還是策劃者,都不可能逃脫王法制裁。正因為這件事性質太惡劣,影響也太嚴重,正常人不會去做,這些扈從才有了這次致命的疏忽大意。

  眼下這些人已經從被突然襲擊的混亂中反應過來,自然不會再給刺客機會。一部分人動手抓人,另一部分人則護衛著范進向張家大院裡退卻。吳豹子看著范進的胳膊發呆,范進並沒急著拔箭,任箭杆在肩頭如同裝飾一般晃蕩,伸手在吳豹子身上一拍。

  

  「又發呆!在戰場上這麼愛發呆,可是會送命的。趕緊回去上藥,力挽奔馬是個猛將苗子,好生養傷將來我保你個前程。」

  張四端這時已經在幾個家奴攙扶下走過來,關切地問道:「退思,你的傷?」

  范進一笑,解開外衣,露出裡面一件皮製護甲。「這領犀皮寶甲乃是老泰山所贈,雖然我不是武將用不著衝鋒陷陣,但是在邊陲之地,總是小心為上。不想這麼快就有了作用。可惜了一件上好甲冑,卻是不能再穿了。」

  那支箭威力極大,犀皮寶甲都差點射個對穿,淬毒箭鋒距離刺破皮肉也只差一線。范進外表輕鬆,方才的情形卻已經是險到極處。吳豹子看著那件寶甲,再看看那箭鋒,忽然跪倒在地,朝著范進的背影沒命地磕起頭來。

  雖然有甲冑護身,但是箭矢的衝擊力還是對范進肩膀造成點影響,這種傷痛其實算不上什麼,尤其他習練易筋經,身手極為高明,這點傷就更不在話下。反倒是吳豹子在方才拉馬時,手臂和腿都有拉傷,需要及時治療。可是對於其他人而言,兩者的優先級顯然是反過來,一進入房間裡,就有人大叫道:「郎中!快找郎中給大老爺治傷!這院裡有沒有郎中!」

  張四端道:「別院之中並沒有專門郎中,倒是有幾個懂醫術的,但是這事他們做不了……有了,把退思送到後宅去,內宅里倒是有此道好手。」

  范進道:「叔父放心,小侄沒什麼要緊,箭又不曾劃破油皮,就是被震得膀臂疼痛,過一陣子就好了。」

  「話不能那麼說,小病變成大病,小傷變成重傷的事我見多了,都是因為自己疏忽大意不當回事。我不能讓你冒這個風險,否則家父和兄長都不會放過我。再說方才退思還救了我的命,叔父也是要報恩的。」

  兩名護衛攙著范進向後宅走,張四端在前領路,邊走邊道:「雖然不知道是誰下手,但是敢大白天行刺巡按,一定是膽大包天之徒。說不定一路上還有刺客,你正好在這休息一陣,等到道路肅清再走不晚。趁機看看傷勢並不壞處。」

  說話之間,人已經帶來內外宅分界處,兩個粗使丫鬟從士兵手中把范進接過來,張四端吩咐道:「你們把退思攙扶到書房去,我去找小妹。她平素號稱杏林妙手,今天就要看她手段。」

  范進連忙道:「不比如此麻煩。家裡有懂醫的人看看就好,男女有別……」

  「退思幾時變得這麼見外了?都是自家人,沒那麼多講究。」張四端說著,已經向內宅走去,丫鬟則攙扶著范進一路來到書房坐下。一個丫鬟上前解去范進的甲冑,又脫掉裡面的絲質中衣,將肩膀和胳膊露出來。

  時間不長,只聽一陣環佩叮噹聲,隨著房門開啟,幾個年輕的丫鬟簇擁著一個盛裝佳麗,自外面走入。范進心頭雪亮:張家真正的魚餌,終於出現了。

  范進見多識廣,尤其是自己的妻子乃是天仙一般的人物,尋常美人不至於引起他情緒上的波動。這倒不是說不會產生興趣,基於新鮮感以及占有的玉望,他會對那些女人下手,但是在精神上則比較超然,不會產生什麼痴迷或是關注的情緒。可是當他仔細打量這個女子時,心頭卻莫名一動:原來世間還有能和卿卿平分秋色之人?

  張舜卿堪稱絕代佳人,在范家女人中即便是薛五以及江寧的馬湘蘭、宋瑾也要遜色一籌。此時進來的女子於容貌上,卻有著足以匹敵張舜卿的資本,如果硬要分個高低,也只能說環肥燕瘦,各有勝長,誰也評價不出兩者哪個更美。

  這個女子沒有張舜卿的那種驕傲氣場,而是如空谷幽蘭,端莊嫻靜。單純從女人味的角度上看,這女子比張舜卿更為優秀,但是在其他方面又有所不及。她的目光落在范進露出來的肩膀上,隨即將頭一低,一抹緋紅浮上面頰,這種表情和神態張舜卿是絕對不會有的。

  相府千金是一心要和男兒比高低的驕傲鳳凰,這女子則有些地方像徐六小姐,屬於標準的當下女子。文靜羞澀,與男子說句話都會臉紅,說不定這還是第一次看到陌生男子的胳膊肩膀。通常情況下,這樣的女人比較弱勢,喜歡尋求庇護,也願意依附於父兄丈夫,屬於三從四德型傳統男性。對大多數男人而言這樣的女子更容易親近,也更被他們接受,可是對范進來說,他還是更喜歡那隻驕傲的鳳凰向自己哀婉求饒的樣子。

  固然這樣的絕色世所罕見,但是作為誘餌,不管多麼美味可口,背後都必然隱藏著殺招毒藥,結局也不會太好。范進本來想的就是以身做餌,對於張家的安排不會拒絕。可是眼看這女子柔弱的樣子,他心內又升起一絲不忍。

  她不是梅花老九。不是能用一筆錢就打發她過下半輩子的。如果這次事後,讓她承受不可逆轉的傷害,這麼一個柔弱的女子,又能否禁受住打擊?讓這麼一朵嬌花凋零,不符合自己的志向。因此他將衣服提了提,將頭朝旁白一轉,

  「男女授受不親,我想這看傷的事,還是交給別人做比較好。姑娘還是請回吧。」

  女子低著頭,嘴裡嘟囔著什麼,范進聽不清楚,但是可以發現她腳步不停,襦裙擺動,露出繡花鞋尖,不多時人就已經到了近前。一陣非蘭非麝的香氣飄入鼻端,與張舜卿的味道不同,但同樣好聞。

  范進不敢與女子對視,自言自語道:「這點小傷真不敢叨擾小姐,您還是請回,讓叔父另外派人就是了。」

  一個甜美的聲音終於響起:「范世兄聽說傷在肩膀,為何把頭偏過去那麼多,是否脖頸也有傷?范世兄不肯讓我插手,是不放心我的醫術,還是擔心男女之防?能寫出金平梅那般佳作,能畫一手好春工的白髮御手,也會有男女授受不親這等迂腐的念頭麼?」

  這是個外表端莊內心狂野的妹子?明朝在當下風氣最為開化,女子繡辟火圖乃是本領,不算丟人。春工畫在上流社會作為雅玩可以隨意交流玩賞。像范進以白髮御手為筆名繪製的作品,依靠寫實性和各種環境渲染角色扮演,已經成為上流社會爭相搶購的佳品。但是這種開放,主要還是針對男性,像是范進那繡像本水滸傳精品同人,就只有大員可以看,沒聽說其家中子弟尤其女眷涉獵。

  如同含羞草一般溫柔的女子忽然說出這本書的名字,產生了某種反差萌的效果,讓范進心頭驚愕之餘,忍不住轉回頭去看她。但見粉面通紅,如飲醇酒,可是目光里閃爍的分明是兩團興奮之火。究竟風浪尤其是在上元給一幫大家閨秀當過教師的范進可以確定,在這女子文靜端莊的表面之下,絕對隱藏著一顆狂野躁動之心。

  這種女孩子之前在上元也很見過幾個,都出自名門望族,品貌端莊賢良淑德,是標準的名門淑女。但是這些人的心裡實際都藏著一頭猛獸,只不過用理智的牢籠進行束縛。正常情況下,終其一生野獸也難脫困,她會永遠是世人面前的好女孩、好妻子。但是這樣的女人有個普遍特點,就是不苟言笑乃至演變成落落寡歡,於風華正茂之年而夭亡也不奇怪。其實就是天性被禮教所束縛,人常年處於抑鬱之中,心理疾病作用於身體之上,每天其實都在病痛折磨之中。

  范進所辦學堂一大功績,就是給了這些女孩釋放天性的場合,讓她們可以隨心所欲地說笑打鬧,摘下長期以來折磨她們的面具。是以對這種女孩,范進很了解,也很容易看出她們的狀態。眼前的女子和那些女人一樣,也是個內心充滿渴望,表面又努力裝出嫻靜模樣的女人。

  和上元那些女子相比,她處境更好一些,比如可以看到金平梅那種書。雖然范進不清楚,這書是怎麼流入山西的,可是看女子的樣子,並未因自己創作那種讀本而心生鄙夷,反倒是一副敬仰模樣。這種眼神自己在徐六眼裡也見過,不過比較起來,徐六更為羞澀,而這個女子的眼神里卻有著毫不掩飾地狂熱與期待。

  這種眼神……似乎有點危險。

  范進心中明白,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流露出這種眼神,和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流露出這種眼神相比,前者可能更危險一些。他咳嗽一聲,「我的傷其實沒什麼要緊……」

  「要緊不要緊,是要由醫家說了算的,不能自己判斷。雖然皮肉未傷,但是骨頭筋絡是否傷到現在可說不好。」

  女子邊說邊靠近了范進,含羞草般的表象之下,一朵野百合正在悄然綻放。「我聽說范世兄之所以受傷,是為了救身邊一個護衛?否則的話以你的身手,足以應付那些弓箭。以前只知道範世兄是當世才子,不想居然是文武雙全。」

  「不敢當。只不過學過幾天拳腳防身,上不了台面,更不敢說自己文武雙全。」

  女子道:「世兄身份尊貴,為何願意為了一個小兵冒此風險?只差一點點,箭鋒就會傷及皮肉。那箭鋒上的毒藥我看過了,乃是出自草原的一種猛毒,由於原料難以尋找,所以這種毒很少見也極珍貴,那些韃虜酋長偶爾會預備一些,用來對付自己的仇人。雖然不至於見血封喉,但是毒性猛烈,最難治癒。稍不留神就會傷口潰爛遍布周身,即使用心調治,也要一百天以上才能痊癒。為了一個小卒而冒險,值得麼?」

  范進搖頭道:「事發一瞬,行動全靠本能反應,哪裡想得到那麼多。一看他要中箭,人自然就有了反應,至於害怕與否,那是安全以後才考慮的問題。」

  女子那雙烏溜溜的眼睛盯著范進,「自然就想到救人而不是自保,更顯慈悲。方才與范世兄對弈時,見世兄殺伐果斷,以為你是個為求勝利不擇手段的性子,沒想到原來是個菩薩心腸。還是說方才世兄是故意要讓我出醜?」

  雖然早已經猜到彈琴的女子就是眼前人,但是親口承認,這也是一種勇氣。畢竟兩人方才琴簫合奏,當場對局,既可以算作玩笑,也可以看成某種曖味。如果誰也不知道誰,自然沒什麼關係,現在彼此碰面,又把話說開,難免就有了一絲奇怪的感觸。

  范進道:「不敢……只不過一時技癢,用了些小手段,還望不要見怪。」

  「跟世兄開玩笑的,我又不是個小氣的人,哪能因為些許小事,就和世兄翻臉?來,讓我看看傷勢吧。」

  少女的手放在范進肩上,在那一剎那間,范進可以感覺到對方的手仿佛是摸到了烙鐵,本能地想往回收縮。肩頭肌膚可以感受到女子掌心的冰涼濕滑,可見少女的膽子也不是那麼大,這種與男子的近距離接觸對她而言,依舊是一項艱巨挑戰。就在范進以為她會抽身而走時,不想女子的手卻最終還是落了下來,用那綿若無骨的手掌緊抓著范進肩頭,如同溺水者抓緊最後一塊浮木。

  內宅里,另一處房間內,張四象有些不放心道:「小賤人做這事到底行不行?」

  張四端道:「放心吧。爹養了她十八年,就算是讓她去死,她也不該有任何遲疑。何況現在只是要她去陪男人,有什麼關係?爹已經答應了,將來會讓她做范進的正妻,她高興還來不及。她偷偷搜羅范進所有的話本,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可是這家裡的事,又有哪件能逃過爹的眼睛?」

  張四象一笑,「看不出她平日一副三貞九烈模樣,原來喜好的居然是那些,真是人不可貌相……」

  「行了,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你也不要胡思亂想,誤了爹的事,老人家饒不了你!今天這件事到底怎麼搞得?我不是說嚇嚇他就夠了,怎麼還有弓箭手?真想要他的命啊!要不是他會武功,今天的事情怎麼收拾?這件事我要個解釋!」

  「二哥,這事我們真沒法解釋。我們只安排了那輛馬車,至於弓箭手,不是我們的人……」

  張四端一愣,「不是我們的人?……難道朱鼐鉉真那麼瘋?居然為了個女人要殺官?快去查!一刻也別耽擱,這個混帳王爺或許不用我們動手,自己就往死路上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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