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玉蘭凋謝
2024-07-27 04:24:53
作者: 雨竹
看著人事不知、臉上血肉模糊的蕾兒,齊崇光狠狠攥著拳,強迫自己鎮定一些,身體卻不受控制,輕輕顫抖起來。
身為天之驕子,他一向覺得,自己能夠掌控全局。
但到了此時此刻,他才發現,原來自己也有無能為力的時候,原來自己心底的恐懼害怕,深到無法想像的地步。
心中怕得不行,卻無可奈何,只能等待太醫來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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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刻,齊崇光恨不得自己也如蕾兒一般學了醫術,恨不得自己能上去幫忙,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只能傻傻站著等待。
不知過了多久,終於見那太醫抬起頭來,開口道:「李郡主撞傷了頭,腦袋裡應該有淤血,臉也受傷流血了。幸好臉頰上只是擦傷,傷勢最重在額頭,就算留疤,應該也能用頭髮遮掩……」
「閉嘴,」話未說完,齊崇光已經開口打斷道,「臉別管,你快給她開藥,讓她快點醒過來。」
眾人都怔了一下,卻都聽得出他言語中蘊含的濃烈的關心和擔憂,覺得情有可原。
只有真正將蕾兒看得很重要的人,才會在這樣的時刻,什麼都不顧開口,才會讓太醫先治傷。
這時,千柔也回過神來,忙也沖太醫道:「齊公子這話說的是,請太醫快開藥吧。」
太醫聽了正要點頭,齊崇光已經轉向玉欣,大聲道:「快讓人去將尹青雲傳來。」
玉欣立刻回道:「已經讓人去了。」
太醫一聽,知道他們更信任尹青雲一些,心裡嘔得不行。
只是,開口之人乃是內定的太子殿下,答話的是皇上的姐姐,這裡又都是貴人,哪一個都不是他能招惹的。
悲催的太醫只得將委屈咽了下去,自行先去開藥不提。
這時,已經有伶俐的丫鬟端了水過來,要給蕾兒擦臉。
千柔上來接過帕子,低聲道:「放著,我自己來。」說著果然自己動手,含淚給蕾兒擦拭臉上的血痕。
蕾兒傷勢十分重,額頭上甚至還有碎石頭渣滓。
千柔已經將動作放得十分輕柔,但擦到她額頭時,陷入昏迷狀況的蕾兒竟忍不住皺眉,可見到底有多痛。
千柔杏眼一眨,滾落一雙淚珠,恨不得以身相替。
齊崇光卻心急如焚。
他站得近,自然看見蕾兒下意識皺眉了,只覺得無比心疼。
他目不轉睛盯著蕾兒,忍不住開口道:「你輕一些。」
這話自然是對千柔說的,千柔卻置若罔聞,淚水越落越多,手發顫,竟然握不住輕飄飄的帕子。
蕾兒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疼在兒身,痛在娘心。
玉欣見狀,忙上來扶住她的肩膀,輕聲安慰,又示意丫鬟上來伺候蕾兒。
等將臉擦了一遍之後,觸目驚心的感覺就淡了些。
一時,尹青雲又匆匆趕了來,也不及行禮,直接來瞧蕾兒。
等看過後,說法倒是跟之前那太醫差不多,都是說腦袋裡有淤血,要開藥調養。
他說完了,也沒講究什麼虛禮,直接開了藥方,親自看著底下的藥童抓藥、配藥去了。
這裡玉欣略略定神,這才將目光投向蔣毓,皺著眉道:「怎麼回事?」
蔣毓搖頭道:「我聽到聲響,就瞧見蕾兒暈倒,當時只顧抱著蕾兒過來,旁的事情一概不知。」
玉欣眉頭皺得更深,正要說話時,有丫鬟進來道:「蔣少夫人讓僕婦押著喬家小姐,一起過來了。」
玉欣略一沉吟,明白千柔現在自是無心他顧,只會在蕾兒身邊守著,倒是要自己主持大局才好。
她便拉著蔣毓,沉聲道:「我們一起去瞧一瞧。」
蔣毓看蕾兒一眼,深深嘆息,這才點頭應了。
兩人出來後,劉欣怡迎上來,語氣十分急迫:「蕾兒怎麼樣了?」
劉欣怡乃眼明心亮之人,十分聰明。
事發後,她自然也心急如焚,十分擔心蕾兒,卻明白蕾兒不缺人照應,自己追上去於事無補,倒不如留著查清內情。
故而她並沒有著急忙慌趕過來,反而留在原地了。
蔣毓皺眉道:「太醫已經瞧過了,情況不明。」
劉欣怡嘆息,定了定神,這才道:「我已經帶著下人們仔細瞧過了,發現之前蕾兒是踩在珍珠上,這才會跌倒的。」
伸手往後面一指,聲音中多了冷厲:「至於為什麼會有珍珠,全是這位喬小姐乾的。底下的丫鬟看到,在蕾兒追我們的時候,這個喬小姐揚起手來,手鍊被花枝一勾,四處散落開來了。」
說著又垂淚,接口道:「本來蕾兒是撲向我的,但這孩子心實,生怕傷著我,硬生生歪向了旁邊的假山。」
蔣毓聽了這番話,目光在被下人們押著的喬玉蘭身上一轉,寒如冰雪一般。
喬玉蘭接觸到他的目光,不由得一窒,慌亂得不知如何是好。今兒個,她完全是臨時起意,想算計蕾兒一把。
她的本意,是想讓蕾兒撞上蔣毓或是劉欣怡。這兩個人站得挺近的,又都是背對著蕾兒,身後沒有長眼睛,根本就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劉欣怡肚子微隆,誰都瞧得出,是有身孕了。
蕾兒撞過去,必定會弄傷劉欣怡。如果劉欣怡因為這事兒流產,那就更好了。
雖然事後必定會牽扯出珍珠手鍊的事情,但若劉欣怡的孩子,慶元公主的嫡長孫,真是因為蕾兒這一撞沒的,就算蔣毓、劉欣怡再明白事理,也必定會心存芥蒂的。慶元公主必定也會覺得膈應,絕不會給蕾兒什麼好臉色。
更重要的是,這事兒能打擊到蕾兒自身。
一個小姑娘家,如果親手弄沒了一個小生命,且那小生命還是她義父的孩子,心底的愧疚和自責,只怕會將她整個人的思緒都淹沒。
今後,時時刻刻,這事兒都會成為她的夢魘。
到那時,她還能保持活潑靈動的性格嗎?她還能沖齊崇光說一些歪話,還能燦爛微笑,弄得齊崇光離不得她嗎?
哼,只怕她的性格會變得十分古怪,疏離眾人,自怨自艾陷入哀怨中無法自拔。
剛開始時,親人們也許會好生安慰她,等到時日久了,她走不出陰影,眾人自會心灰意冷,會厭棄她的。
她會跟眾人互相埋怨,越混越不堪,陷入惡性循環中。
喬玉蘭打算得好好的,沒想到,蕾兒竟然在緊要關頭控制住了自己,寧願自己受傷,也不願去撞劉欣怡。
不過,這樣的結果,也是不錯的,甚至更完美。
之前李蕾兒滿臉血無力滑倒的場景,她自是看到了,知道李蕾兒臉上必定受了很重的傷,心中竊喜不已。
李蕾兒本就只是長得討喜,根本算不得眉目如畫,比不上自己的姿容。
如今臉毀了,今後哪裡還有與自己一較高低的能力?齊崇光眼高於頂,今後豈會將一個醜八怪瞧在眼裡?就是她自己,也必定會深受打擊,躲起來不敢見人的。
如此,比起她撞傷劉欣怡,效果差不到哪裡去。
故而當時得手時,喬玉蘭欣喜若狂,面上卻無事人一般,故意驚慌失措叫著,瞧著自己的手不知所措,又抹淚哭訴,做足了戲份。
那副模樣,真像不小心弄斷了手鍊闖了禍,整個人嚇傻了才不知所措。
在她看來,自己算計得剛剛好,一切都只能歸於意外,只能算李蕾兒自己倒血霉,怪不到自己頭上來。
自己是來玉欣公主府做客的,退一萬步,就算要懲戒,也必定是被人訓斥幾句,然後送歸林府,讓林家人做出決斷。
哼,回了林府,面上功夫自然會做一做,禁足、罰月錢什麼的,但那都是做給外人看的,那都不叫事兒。
比起能夠得到的,付出這麼點子代價,她是情願的。
她年紀小,又是無心為之,時日久了,便是齊崇光也會將這點事拋下的。
到那時,她姿容更勝,而齊崇光又會因為李蕾兒毀容,對李蕾兒敬而遠之了,自己的機會,自然而然就來了。
今天,她親眼見識了,齊崇光對待李蕾兒,到底有多不同。
沒有李蕾兒這個對手的話,她對自己的前程,還是非常有信心的。
她打算得好好的,但如今蔣毓的眼神,卻是讓她膽戰心驚。
俊美如天神一般的男子,冷厲起來,真仿佛化身為修羅一般了。
這時,蔣毓定一定神,轉過頭向劉欣怡道:「你有身孕,不宜操勞,蕾兒傷勢挺重的,你也不必去探望,直接去客房歇息一會兒。」
他說這番話時,聲音還算溫和,但臉色陰沉得能擰下水來。
接下來的場面,會十分殘暴,孕婦不適宜在場的。
劉欣怡先是一愣,其後猜著幾分了,卻沒有旁的話,乖巧點頭應了下來。
能做的,她已經做了。
接下來的事情,自有蔣毓和玉欣做主,她幫不上忙,倒不如照蔣毓的意思離開,免得蔣毓有所顧忌。
才走到月亮門處,就聽得背後傳來一聲悽厲的叫聲,劉欣怡沒有一絲憐憫,也沒有頓足,頭也不回的走了。
卻原來,一見劉欣怡去遠了些,蔣毓就噙著一抹冷笑,飛起一腳,直接踹向喬玉蘭。
他近年來習武有大成,如今憤怒之下,力道重若千鈞。
喬玉蘭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哪裡受得住,直接飛了出去,在地上滾出老遠,才終於止住身形,張嘴悶出一口血,委頓不堪。
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林詩意和喬慧芳自然也過來了。
兩人本打算陪著喬玉蘭,一起解釋說是意外,求大人們網開一面。
沒想到,蔣毓一言不合就動手,手段比起上次對付杜月香時,竟然更直接更殘暴更狠辣了。
那副模樣,簡直不拿喬玉蘭當嬌滴滴的小姑娘看,拿她當殺父仇人一般。
殘暴的場景,喬玉蘭的慘狀,令兩個女孩駭得面無人色,幾乎腿都軟了。
玉欣卻是冷冷看著,看著爬在地上呻吟、瑟瑟發抖的喬玉蘭,眸中的光芒仿佛被冰雪凍住了一般。
蕾兒在公主府足足住了一年多,跟玉欣差不多是朝夕相見。
在玉欣心目中,蕾兒雖然不是親生的,但地位跟薇薇差不了多少。
近年來,她已經知曉齊逸崢有意讓齊崇光娶蕾兒,雖然不能讓蕾兒當兒媳,心底有些遺憾,但蕾兒跟齊崇光相處時,真似一對小冤家一般。那態度,跟對待旁人,是不一樣的。
因了這個緣故,對於這婚事,她也是樂見其成的,心底對蕾兒的疼愛,並沒有減少半分。
如今蕾兒受了這麼嚴重的傷,千柔自然是最難受的,玉欣心裡也像壓了一塊大石一般,喘不過氣來,生吃了喬玉蘭的心都有了。
蕾兒恰好經過時,她手鍊就斷了?為什麼就那麼巧?她並不是小門小戶的姑娘,從小學的就是落落大方、端莊大氣,行事怎麼可能如此莽撞呢?這個世上,哪裡有那麼多巧合?
何況,上次薇薇的生辰宴,林詩意引著那什麼杜月香過來,折騰了一出,杜家的人,是有前科的呀。
如今,這喬家的人又是跟著林詩意來的,由不得人不懷疑。
上次杜月香的事兒,大家可都沒忘記呢。
玉欣很篤定,這喬玉蘭跟之前那杜月香,是一路貨色。
退一萬步,如果弄錯了,真的只是巧合……哼,蕾兒的血難道是白流的?即便是意外,喬玉蘭也得為她承受不起的事情付出代價。
正想著,林詩意往地上一跪,聲音雖然帶著惶恐不安,但吐詞還是清楚的:「蔣公子,公主,你們聽我解釋,剛才的事情,喬妹妹已經跟我說過了。她站在花叢里,想要掐花玩,不小心將手鍊弄斷。沒想到,李妹妹竟沒看路,踏上去受傷了,喬妹妹心裡十分歉疚。事情一發生,喬妹妹就嚇傻了,等回過神來,打算過來賠罪,蔣少夫人卻讓人將她抓起來了,她……」
蔣毓根本不聽她的話,直接冷笑數聲,邁步走向喬玉蘭。
喬玉蘭正低著頭咳嗽喘氣,只覺得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疼的,心中湧起驚濤駭浪。
事情不該這樣,不該呀!
不錯,那手鍊的確是自己的,但是被花枝鉤斷的,是意外。
為什麼蔣毓一言不發就懲戒自己?為什麼他竟要踢得自己口吐鮮血?他的心,也太狠太硬了吧?
正惶恐不安又憤憤不平之際,蔣毓清冷的聲音傳進耳畔,激得人頭皮發麻,心底生寒:「你與蕾兒初次相見,無仇無怨,為什麼要下這麼重的手?」
喬玉蘭定一定神,哭道:「我怎麼會朝李郡主下手呢?事情是意外,我無心的。我只是想掐花,抬了一下手,哪裡想得到手鍊會被花枝弄斷呢?我跟她無冤無仇,我害她做什麼?」
無論如何,她都要咬死了是意外。
不然,自己必定前程盡毀。
蔣毓冷笑不已,正要呵斥,林詩意一面走過來,一面開口道:「蔣公子,事情真的是意外,你何必這樣呢?喬妹妹……」
蔣毓暴怒,哪裡耐煩聽她聒噪,厲聲道:「賤人閉嘴,我沒跟你說話!」
林詩意面色一僵,杏眼一眨,帶著羞辱的淚水就滾落下來了。
這時,玉欣卻道:「表弟稍安勿躁,且聽林小姐解釋。」
哼,她倒想聽一聽,林詩意能否將事情說出花兒來。
玉欣一面說著話,一面給蔣毓遞了個安撫的眼神,這才看向林詩意,不咸不淡的道:「你有什麼話只管說,別到頭來說我們仗勢欺人,不讓你開口。」
林詩意定一定神,含著淚咬著唇道:「回公主殿下,我不敢這麼想,我只是想說幾句實話罷了。喬妹妹固然有不是之處,但她是無心的,蔣公子踹了她一腳,弄得她吐血,氣也該消了吧?李妹妹受傷,我也是十分心疼的,但她走路時沒有看路,這個習慣不太好。這次就罷了,今後還望公主提點她幾句才好。」
玉欣冷笑道:「好好,你不但將責任推得一乾二淨,竟還暗示蕾兒受傷,是她自找的。本宮真沒想到,事到如今,你竟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哼,說起來,你比這姓喬的更無恥。」
林詩意臉上的血色褪盡,說不出話來了。
今兒個她可算是倒血霉了,先被蔣毓罵「賤人」,再被玉欣指著鼻子罵「無恥」。
這兩位可都是貴人呀,尤其是玉欣,乃是皇上的親姐姐。
這樣的事兒傳出去,自己今後有什麼前程可言?
她想到這裡,只覺得一顆心灰敗,覺得自己受了連累,今後的日子不怎麼好過了。
她心灰意冷、傷痛不已,玉欣卻沒有就此放過她,冷笑道:「林小姐,本宮教你一個乖,今後遇上這種事兒,若不是你乾的,你趁早躲得遠遠的,不要摻和。若跟你有干係,哼,就算你是崇光的表妹又如何?敢傷害蕾兒的人,我絕不會留情。」
玉欣眸色銳利了幾分,聲音中也帶著毫不掩飾的嘲諷:「還有,誰許你稱呼蕾兒李妹妹的?你們沒有那麼熟吧?你休想自抬身價,哼,你只是尋常閨秀,蕾兒卻是郡主,你該稱呼她郡主。」
她毫不留情說了一串話,將林詩意說得顏面無存之後,飄然轉身,朝喬玉蘭而去。
玉欣眯著眼,在離喬玉蘭兩步遠的地方站定,看著趴在地上的少女,聲音淡得沒有一絲感情:「蕾兒命雖然保住了,但臉毀了。」
喬玉蘭身上奇痛無比,剛才又被蔣毓死死盯著,心裡時而興奮,時而恐懼,整個人陷入癲狂中,心跳得前所未有的快。
驟然聽得這一聲,喬玉蘭下意識抬起頭,眸色熠熠發光,聲音卻帶著毫不掩飾的驚喜:「真的?」
她功夫沒修煉到家,這麼一來,就露出了馬腳,泄露了心底的竊喜。
話一出口,她就意識到不對勁,連忙轉為泫然欲泣的模樣,哀哀道:「我無心的,如今罪過大了,我……」
「賤人閉嘴!」玉欣冷笑,「你不到十歲,就狠辣成這樣,也算是個人物了。哼,少在本宮面前做戲,玷污本宮的眼睛。」
玉欣是何等人物,早將她剛才的表情看在眼裡,心中跟明鏡似的。
雖然心中篤定事情不是意外,但玉欣還是想確認一下,這才冷不防來了那麼一句,存心試探喬玉蘭。
那一刻,喬玉蘭下意識露出的竊喜,泄露了她的心機。
玉欣大怒之下,自然就不肯再留情面了。
蔣毓也氣得不行,走過來,正要繼續踹喬玉蘭時,玉欣開口道:「等一等。」
蔣毓紅著眼,咬著牙道:「表姐攔著我做什麼?這種賤人,我豈能容她活在這世上?蕾兒是我義女,我若是不為她討個公道,我還叫人嗎?」
玉欣搖頭道:「你是男人,又要在官場上混,不能自毀名聲。再說了,這後宅的事情,本該女人做主,你犯不著摻和太多。」
頓了一下,咬著牙道:「她要害蕾兒,你以為我會放過她嗎?她在我的生辰宴上,鬧出這種事兒,你以為我會高高提起輕輕放下嗎?哼,都欺到我頭上來了,我若是不反抗,今後還不知道會遇上什麼事呢。你在這裡瞧著就行了,放著我來。」
她跟蔣毓解釋了一番,就看向一旁的侍女,厲聲道:「還愣著做什麼?去將本宮的馬鞭拿來,本宮要親自動手。」
侍女連忙應了,起身自去了。
這裡喬玉蘭身子瑟瑟發抖,意識到自己情況不妙,想哭泣,想要辯解,但在玉欣冷厲如寒霜的目光下,竟然一個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完全想錯了。
之前她覺得,自己是來做客的,只要咬死了,說自己無心為之,就能躲避懲罰。
哪裡想得到,這些貴人根本就不管什麼風度,甚至玉欣身為公主,竟然要親自動手。
這種形式下,自己能逃出生天嗎?自己的命,能保得住嗎?
無盡的恐懼涌了過來,喬玉蘭怕得要暈倒過去。
林詩意則低著頭,愁眉苦臉,為自己的前程憂心忡忡。
她雖然下定了決心,要跟喬家姊妹結成同盟,但絕沒想過,要拿自己的前程,為喬家姊妹鋪路。
今兒個鬧成這樣,她已經挨了玉欣的罵,夾起尾巴做人還來不及,真的沒法子再出頭了。
一直沒說話的喬慧芳這時再也不能裝聾作啞,連忙斂衣跪下道:「公主開恩,小妹真是無意,這只是個意外,求公主饒她一命,求……」
玉欣冷笑,哪裡容她聒噪,厲聲道:「本來本宮只打算懲戒罪魁禍首,你再拉扯下去,本宮連你一起弄死了了事!」
喬慧芳縮縮脖子,滿腹的話都咽了回去。
如是,氣氛仿佛凝滯了一般。
侍女動作很快,很快就將鞭子拿來了。
細牛皮編成的馬鞭,被玉欣拿到手裡。
然後,她一鞭一鞭,往喬玉蘭身上抽,動作又快又狠,還專門往喬玉蘭臉上招呼,將喬玉蘭弄得在地上翻滾,痛得死去活來,悽厲的慘叫聲仿佛能劃破人的耳膜一般。
喬慧芳駭得膽戰心驚,連連叩首道:「公主開恩,公主開恩……」
玉欣置若罔聞,依舊繼續鞭打喬玉蘭,將她折騰得不堪入目。
林詩意見勢頭不好,也顧不得再想自己的心事了,連忙沖屋裡喊道:「表哥,你快出來,要出人命了……」一面喊,一面往屋裡沖。
人是她帶來的,且臨行前,祖母和二舅母都百般囑託,讓她好好幫助喬家姊妹。
如果喬玉蘭被弄死了,回頭祖母和二舅母不可能毫無芥蒂。
再者,林詩意還有點小心思,想讓齊崇光瞧一瞧玉欣狠辣的一面。
一直以來,玉欣都將蕾兒視若親生。偏偏齊崇光很尊敬玉欣,也願意跟玉欣親近,不時就來公主府走動一下。
若是讓齊崇光瞧見玉欣如此狠毒,竟然親自動手鞭打喬玉蘭,毫無貴婦風範,齊崇光豈能毫無芥蒂?
如此,來日他到公主府的次數,必定會漸漸少下來的。
屋外不尋常的動靜不時入耳,齊崇光其實早就聽見外面的聲音不對勁,也聽到喬玉蘭殺豬一般的嚎叫。
雖然聽見了,但蕾兒一直緊閉雙眼,面色如紙,仿佛生命垂危一般,他哪裡有心思管其他人?反而,還覺得屋外鬧騰出這麼大的動靜,惹人心煩。
至於林詩意的喊叫聲,還沒喬玉蘭的聲音大呢,更是被他直接忽略了。
林詩意衝到門口,有侍女忙上來攔住,面無表情的道:「李郡主傷勢嚴重,公主不允許閒雜人等進去打擾。」 玉欣公主府的侍女,自然都是訓練有素的。雖然玉欣沒有下命令,但身為婢女,自己就能揣測到主子的心意,做出應對。
林詩意被人攔著,只覺得顏面盡失,反而激起心底的不忿,喊得越發大聲了。
齊崇光終於聽到她的嚎叫聲,欲要不理,但到底是自己的親表妹,喊得又悽厲,怕她出意外,只得出來了。
走到門口時,見林詩意並無大礙,只是被侍女們攔著在大叫。
齊崇光臉色一變,正要訓斥她不該大嚎大叫,驚擾到蕾兒,林詩意已經撲了過來,語無倫次的道:「表哥,快來救命,玉蘭要被打死了。」
齊崇光一愣,這才注意到玉欣正在鞭打喬玉蘭,將喬玉蘭弄得奄奄一息,血跡斑斑,連喊叫的聲音都低微下來。
齊崇光雖然年紀小,但生在皇室,見過不少奴才被懲戒的場景,比這悽慘的情況也是有的,但做主子的親自動手,還是頭一次見。
但他並非是非不分之人,何況玉欣雖是皇家公主,但並非不講理之輩,從未仗勢欺人。
如今這般動怒,親自朝喬玉蘭動手,手段固然狠厲了些,但下意識的他就站在玉欣這邊了,覺得玉欣必定有動手的理由。
故而他只吃驚了一瞬,就收回目光,去扯林詩意纏上來的手,淡淡道:「別拉扯我,姑姑有分寸的,絕不會鬧出人命。」
話音剛落,就聽得玉欣在訓斥侍女,聲音中帶著無盡的冷意:「蠢貨,站著做什麼?將這賤人拉起來,也往假山上丟,活著算她命大,弄死了算本宮的!」
齊崇光:「……」
林詩意哭道:「表哥,好歹救玉蘭一命,別鬧得不可收拾。」
齊崇光遲疑片刻,到底還是有些不忍,便走了出來,朝玉欣道:「姑姑,我不知道你為什麼發怒,但最好還是別鬧出人命。」見他出頭,那些侍女們都一愣,動作就遲疑下來。
玉欣頭也不回,只道:「我這樣,自有我的理由。蕾兒傷成那樣,這賤人脫不了干係。如今我以牙還牙,公平得很。」
齊崇光聽了這話,恍然明白她為什麼這樣生氣,轉念想起蕾兒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場景,一顆心登時偏得不行,沒再言語,直接轉身走了。
林詩意見他這樣,自知沒了指望,哭得昏天暗地。
喬慧芳也急得不行,但形勢沒人強,只能拼命朝玉欣磕頭,求玉欣開恩。
即便兩人再難受,再惶恐,也改變不了事情的走向。
公主府的侍女依言將奄奄一息、近乎昏厥的喬玉蘭拉起來,尋了個假山,隔了老遠的距離,就將喬玉蘭直接扔了過去。一則,侍女們都覺得喬玉蘭是自作自受,又跟蕾兒混熟了,自然要站在蕾兒這邊。
二則,玉欣一直跟著,底下的人想好好表現一下。
因了這個緣故,喬玉蘭被丟出去時,力度十分大,整個人如同一口破麻袋一般,被撞得頭破血流,死活不知。
玉欣冷笑,哼道:「將這賤人從後門口丟出去,另兩個小賤人,也從後門趕出去。另外,林府的少夫人,也讓她有多遠滾多遠。」 玉欣生辰,林府也派了人過來,正是林旭東新娶的禮部尚書的幼女謝韻。
來了公主府後,大人們齊聚一堂,小些的就去了園子裡。
一切好好的,突然就有侍女惶恐奔進來,直奔玉欣、千柔而去。
兩人不待聽完,就直接去了,留下眾貴婦、小姐們面面相覷,卻不得不恪守做客禮儀,交頭接耳暗自議論。
過了一會兒,玉欣一直沒回來,也沒人來說明情況,眾人驚疑之心漸漸淡了些,氣氛重新活躍起來。
謝韻自然對發生的變故一無所知,還無事人一般跟相熟的貴夫人說笑,不想突然有侍女進來,也不朝她行禮,反而只面無表情的道:「林少夫人,請你離開。」
眾人都吃了一驚。
眾目睽睽之下,謝韻臉漲得通紅,只覺得自己顏面蕩然無存。
她定一定神,擺出端莊的款兒,起身道:「發生什麼事情了?這就是公主府的待客之道嗎?」
侍女冷笑道:「奴婢還算客氣的,公主的原話是,讓你有多遠滾多遠。」
她目光在眾人身上一轉,接口道:「林少夫人帶來的喬玉蘭,雖然只有八歲,卻下賤無恥,暗算太上皇親自賜封的長明郡主,使郡主深受重傷,不知人昏迷不醒,一張小臉上都是血。這樣的人,難道還指望公主好臉相待嗎?」
這番話一說完,眾人就跟炸開鍋似的,又是不敢置信,又是面面相覷,喁喁的議論聲無法止歇。
謝韻眼前發黑,哪裡還站得住,立刻腳不沾地的出來了。
侍女面無表情,引著她從後門走,她也一言不發,直接跟著了。
等出來後,見林詩意、喬慧芳正守著一個血人哭,謝韻情知是喬玉蘭,卻不得不咬著牙上去打點。
一行人淒悽慘慘趕回林府,進了林太太的上房,謝韻跪著回了話。
正好喬氏在跟前,聽說喬玉蘭身受重傷,也不及細問,連忙去照應,又讓人傳大夫診治。
喬玉蘭卻是個命大的,雖然被玉欣百般折磨,但一口氣仍在。
大夫過來瞧了之後說,大腦傷勢挺重的,臉也毀了,但好好診治調養,未必沒有救。
喬氏聽說有救,鬆了一口氣,正要讓大夫開藥時,林太太讓丫鬟過來,傳召她過去。
喬氏無法,只得將自己的貼身丫鬟小心照應,自己起身去了。
等到了林太太屋裡,見謝韻、林詩意、喬慧芳都跪在地上,垂淚不已,林太太陰沉著臉,正在揉額頭。
喬氏走上去泣道:「玉蘭一條命不知道能不能保住,求婆婆做主,為她討個公道。」
林太太看她一眼,眸中閃過一抹狠厲,淡淡道:「她傷得那麼重,活著也過不了安生日子,若是保不住的話,就讓她早點去吧。」
這話一出口,屋裡眾人都驚呆了。
喬氏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咬著唇道:「婆婆你在說什麼?我沒聽懂。」
林太太淡淡道:「你不是沒聽懂,是懷疑自己聽錯了吧?哼,我沒有說錯,事已至此,你覺得玉蘭就算活著,又能起什麼作用?不如讓她去了吧,少受一些罪。」
喬氏怔怔聽著,整個人陷入呆滯中。
她嘆了一口氣,又道:「李家那一位,聽說傷勢挺嚴重的。倘若她就此去了,咱們不能不給一個交代。」她閉一閉眼,聲音中滿是不甘願,卻還是接口道:「倘若那一位平安無事,今後,她身上得背上一條人命。」
說真的,林太太還真盼著李蕾兒就這麼去了,一命換一命,一了百了。
雖然心底有殷切的期盼,但林太太清楚,這種可能性非常小。
畢竟,李蕾兒只是摔了一跤,就算撞上了假山,傷勢重一些,直接撞死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只要她有一口氣在,齊逸崢必定會保駕護航,集合大燕所有醫力,將她救回來的。
雖然沒問,但林太太猜得到,尹青雲必定已經趕過去了。
李蕾兒死是不可能死的,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她傷到腦子,或是直接毀了容,那也挺不錯的。
要是她活下來,平安無恙,自己也得讓她不得安生。
心思轉了一轉,林太太目中閃過一抹精光,接口道:「雖然動手的是玉欣公主,但為的,卻是李家那一位。且玉蘭今天施展的手段,說是不小心,完全說得過去。倘若玉蘭活著,不論她身體遭受了多大的摧殘,只要她的命還在,大家的惋惜聲會低很多。相反,倘若因為一個失誤,她直接搭上了性命,那眾人的感覺,會是截然不同的。」
喬氏聽到這裡,恍然明白她的意思。
正如林太太所言,因為一樁事,丟了命和受傷,眾人的感受,完全是不一樣的。
腦海里浮現出喬玉蘭氣若游離的場景,這樣的侄女,就算救活了,也沒有什麼利用價值了。
倒不如照林太太的意思,做些表面功夫,讓她去了,這樣,利用價值反而更大一些。
眸中的冷銳一閃而過,她咬一咬唇道:「婆婆的意思,兒媳明白了,但她到底是兒媳的親眷,還是要試一試的,至於能不能活,只能看天意了。」
她話說得冠冕堂皇,但言下之意,林太太卻是能領會的。
林太太頷首道:「你去照應吧。」
喬氏連忙應下來,自去打點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