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剛剛好

  1983年。秋。沈家村。

  身下撕裂般的痛。

  顧海瓊是被這股劇痛給驚醒的。

  

  好像有一把大鋸在她的身體內來回的拉扯，鋸。

  她下意識的想要掙扎，可是手腳才一動，耳旁猛不丁的幾聲驚呼，「別動別動，快點用力，看到頭了……」

  看到頭了……看到頭……了？

  一頭霧水，完全沒反應過來的顧海瓊扭了下頭，想看清自己眼下的情景。

  更想看清剛才說話的人是誰。

  只是她頭還沒轉過來呢，就被人一巴掌拍到了腦袋上。

  打的她鼻子一酸正想出聲呢。

  耳旁響起一道極是尖酸刻刻的聲音，「你瞎轉悠啥子呢，趕緊給我用力啊，要是敢讓我大孫子出點啥事，受了啥委屈，瞧我怎麼收拾你……趕緊的，快給我用力，真是的，到底是不是女人呀，人家生孩子和下個蛋似的，咕嚕嚕的就出來了，你倒好，這都折騰一天了，哎喲我的大孫子哎……」

  顧海瓊被這個聲音給驚的嚇了一跳。

  可同時她也從這裡頭聽出了大量的信息：生孩子。

  她在生孩子！

  而且，看清四周環境的顧海瓊也瞬間反應了過來。

  自己這是在沈南川的老家！

  這是她們結婚後的第三年，十個月前，沈南川回家探親，兩個人終於圓了房。

  然後，她就有了這一個孩子。

  一開始知道她懷上了的時侯，自己這個婆婆不知道有多高興。

  噓寒問暖，關心備至。

  八零年代的農村呀，能有什麼好吃的？

  左不過就是家裡頭的雞蛋，偶爾能上一頓兩合面的餃子，摻了玉米高梁面的饃管飽罷了。

  直到十個月後。

  瓜熟蒂落。

  就在她一心感恩著婆婆，期盼著肚子裡頭的這個小娃時。

  結果現實狠狠的在她臉上打了一巴掌。

  懷胎十月，一朝分娩。

  她竟然生出了一個死胎！

  為了這個，她小月子都沒做好：

  婆婆指槡罵槐，小姑子冷眼以對，至於家裡頭的那兩個小叔子……

  顧海瓊嘆了口氣覺得不提也罷。

  身下又是一陣劇痛。

  耳側婆婆罵罵咧咧的聲音，疼的顧海瓊倒抽了口氣。

  她甚至來不及搞清楚自己為什麼會再次經歷這些，就覺得小腹處一股熱流湧出去。

  然後，就有人喊：

  「出來了出來了。」

  「快快，剪臍帶，好像這孩子沒哭？」

  一陣嘈雜聲中，顧海瓊婆婆帶幾分尖銳的聲音響起來，「啥，怎麼是個女娃子，我大孫子呢，不對不對，當初我可是問過的，大仙都說了，這一胎肯定是孫子的，把她拿開，別往我身上抱，連把都沒的敗家玩意兒，這才不是我們老肖家的種呢……」

  「哎老嫂子你這是什麼說法，咱們幾個接生的，可都是親眼瞧著的。」

  「是呀，三嬸，先開花再結果也是一樣的……」

  「狗屁，這是我們家的事兒，你們都給我走走走。」

  顧海瓊的婆婆有些嫌棄的看了眼躺在床上一臉一身是汗的大兒媳婦，忍不住撇了下嘴，「真是個沒用的東西，養只雞還下個蛋呢，她倒好，連個帶把的都生不出來，真是晦氣。」她一邊說一邊朝著地下啐了口氣，屋子裡頭一陣的腳步聲響起來，然後是開門，關門聲，最後，顧海瓊聽到一道腳步再次走了回來。

  雖然她閉著眼。

  可閉著感覺，那人影應該是站在自己身邊兒的。

  顧海瓊的眼咪了一下。

  看到一個包著老粗布頭巾的人，頭髮亂糟糟的，正死死盯著她身側的小布包。

  這是她婆婆。

  沈南川的親娘！

  想到前世就是這個女人害得自己母女分離大半輩子，害得自己和沈南川過了大半輩子相敬如冰的夫妻。

  哪怕到死呢，沈南川都不曾多看自己一眼！

  當然，以著沈南川的性子他也沒出軌，哪怕最後事業一步高過一步。

  他在外頭也沒有女人。

  這是她前世守活寡般過了大半輩子，唯一的欣慰！

  可是細細一想，顧海瓊便也知道，人家沈南川沒在外頭找女人不是因為還記得他有個妻子。

  純粹是他愛護自己的羽毛。

  更是因為他沒有看到讓他不怕麻煩想要打報告離婚，然後再打報告結婚的女人！

  她是被車撞死的。

  死的時侯剛滿四十，被車撞飛的那一剎那。

  顧海瓊甚至能聽到自己心裡頭跳躍的聲音。

  歡快。輕鬆。

  長出一口氣、如釋重負。

  終於解脫了等等。

  可唯獨沒有想到，她竟然在死了一遭之後。

  沒有重新投胎。

  沒有喝忘泉水。

  然後就這麼直接的轉了一圈，然後，她重活了？

  雖然理不清，也掰扯不清自己現在到底算是個什麼情況：

  借屍還魂？

  重生？

  而且，還是在這麼一個讓她無語和尷尬、甚至是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的時刻。

  但是顧海瓊卻是知道，這是她唯一的機會。

  要是這回她再次錯失了自己的女兒。

  上一輩子的後悔內疚自責恨，加上這一世的憤怒和無力。

  她整個人會崩潰的。

  腦海裡頭飛快的轉著念頭，顧海瓊卻是一動不動。

  她在積攢著體內僅剩的力氣。

  她在等著自家婆婆下一步的行動：

  哪怕是她死呢，也絕對不能讓婆婆把孩子抱出去！

  顧海瓊心裡頭門清兒，這一抱，以著前一世的事情，以著自家婆婆尖酸刻薄、盼孫子都快要入魔的心思，自家這個女兒就絕不會再有回到自己身邊的時侯！上輩子她是暈迷了過去，等她醒過來的時侯自家婆婆和那兩個接生的一致眼神憐憫的看著她，說她生了個死胎啥的，當時她只顧著傷心就沒想過別的。

  如今，她，寧死也不會再讓這樣的事情發生在自己的眼前！

  沈南川的媽媽今年五十八。

  是個地道的農村婦女。

  骨子裡還保留著以往留傳下來的老思想：重男輕女。

  在她的想法裡，她給兒子娶媳婦回來，可不就是生個男娃，好繼承她們老沈家的香火嗎？

  可現在，竟然是個沒把的……

  沈媽媽看著眼前暈迷中的兒媳婦。

  最後，陰霾的眼神落在顧海瓊臂彎一側的小女娃身上。

  慢慢的，她伸出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