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二章 單騎入京城(一更)
2024-07-22 11:56:33
作者: 伊人歸
後世,大周史書清楚地記載,那一日的情形。
聖上病危,寧王據京城而謀逆,挾天子以令諸侯,偽造聖旨意圖謀逆。
而有聖上之密詔立為太子的晉王,從嶺南剿匪歸來,卻被拒於京城之外,不得回京探視聖上。
一場大戰勢在必發。
就在兩方僵持之時,南城門下,一襲白衣的美人施然而來。
她騎著一匹小小的矮腳馬,那馬兒憨厚矯健,正襯她玲瓏身姿。
若仔細看去,便可見她廣袖風開,小腹卻是微微隆起的。
那是一個身懷有孕的女子,卻在京城此番僵局之下,一人一馬獨自前來。
城頭上守著的龍騎營士兵,總忍不住朝她身後看。
總覺得會像晉王來到城下那般,看似一人一騎,實則身後跟著千軍萬馬。
然而他們怎麼看,都看不見身後有任何兵馬的身影。
就在那一襲白衣靠近城門下時,一個護衛手持令箭,飛快來報——
「寧王殿下有令,開城門!」
晉王帶著虎騎營歸來,寧王閉門拒之。
何以這女子一來,寧王就忙忙地傳令,讓她進城?
不少人議論了起來。
「那是沈側妃,晉王殿下的沈側妃。傳聞她遠赴嶺南救了晉王殿下,身受重傷。這等忠義女子,怨不得殿下如此寵愛她。」
一句話令眾人動容。
再看那城下女子,一手輕輕拉著韁繩,另一手不自覺地扶在身前小腹上。
她絕美的面容,現出柔和的光輝,帶著慈悲的笑意。
這樣的神情,竟然這些軍中的七尺男兒,都忍不住淚目。
「不行,不能讓她進城!」
老黑大吼了一聲,拒絕了士兵開城門的動作。
沈風斕孤身進城,這不是羊入虎口麼?
她是晉王最為寵愛的妃子,更是晉王一雙子女的生母,他豈能讓她這樣送死?
老黑朝著城下吼道:「沈娘娘,你來做什麼?快回去,城中危險!」
這一聲震耳欲聾,連那傳令的侍衛都呆愣了起來。
這粗黑的將領是想做什麼?
公然違抗寧王的命令麼?
龍威見那侍衛面色不對,連忙拉扯了老黑一下,大罵不止。
「你這老黑,還不快老老實實的!寧王殿下要見她,用得著你多嘴多舌?」
說著又朝那侍衛解釋道:「你別放在心上,也別告訴寧王殿下了,饒了他老黑這一遭吧。老黑就是這個脾氣,倔得很!」
那侍衛低頭想了一想,寧王此番作亂,京城中十亭已有八亭看出了真相。
有一兩個忠義之士看不慣,也是難免的。
左右龍騎營有龍威壓著,出不了什麼亂子,他還是不要添亂的好。
便朝龍威抱拳點頭,「下官明白,不會多嘴的。」
城下的沈風斕被老黑這一吼,又是吃驚又是好笑。
這漢子是何處來的,竟耿直若此。
簡直比詹世城還要直。
「這位將軍,妾身是來勸阻寧王殿下的。請將軍開城門容我進去,免得京城百姓和將士們血流成河。」
她此言一出,城上的諸將士更加震驚。
一個柔弱女子,身懷六甲,一人一騎前來。
她不是昏了頭,也不是為旁的,而是為了京城百姓,和他們這些將士而來。
一個女子,要有怎樣的膽識和大義,才能做得出這樣的決定?
這一瞬間,她仿佛不單單是沈風斕,更像是踏著浮雲飄月而來的觀世音。
救苦救難,度化蒼生。
沉厚的城門發出悶聲,兩個士兵站在門的兩側,費力地將城門打開。
他們開完門之後,並沒有急著走開,反而恭敬地站立著。
「娘娘,請。」
說罷分站兩邊,迎候她進城。
沈風斕朝他二人微微一笑,道了一句有勞。
那兩個士兵低下了頭,似有羞澀之意。
馬蹄兒噠噠地進了城,長街上除了巡邏的士兵,幾乎空無一人。
原來熱鬧的街道,百姓四處遊逛,路的兩邊擺滿了攤子。
而今卻不知為何,乾乾淨淨一個不剩,猶如死城一般寂靜。
空氣中散發著一種,哀傷和戰慄。
寧王的侍衛迎上來,朝她拱手一禮,接著牽起了她的小馬。
馬兒十分乖巧,卻認主得很,倔強地不肯讓這侍衛牽。
沈風斕溫柔地摸了摸它的馬鬃,「乖,他給咱們牽著帶路呢,別使性子。」
這矮腳馬是先前秋獵的時候,軒轅玦親自挑選送給她的。
因她平時騎不著馬,便放在郊外的莊子裡頭精心養護著,等她用得上的時候再放出來。
沒想到這回真派上了用場。
馬兒像是聽得懂她的話似的,果然老實了下來。
那侍衛吃了一驚,接著便牽起繩子來,朝著寧王府的方向去。
「這位小兄弟。」
路過長街的轉角,遠遠瞧見了一品居的樓閣,沈風斕忽然叫住了侍衛。
「不如去一品居吧,那裡的茶甚好。我離京許久,怪想念的。」
侍衛愣了愣,想著一品居是寧王名下的產業,更何況瞧寧王對這位沈側妃的殷勤模樣,大約是會同意的。
他便讓手下快馬回寧王府稟告寧王,自己則牽著小馬朝一品居而去。
整條大街的店鋪全都關閉了,沈風斕沒想到,連寧王自己的產業都不開張了。
想來也是,百姓們都不能上街了,便是這些店鋪開著,又有誰會去買呢?
一品居同樣是大門緊閉,唯有酒旗還在二樓的位置,迎風招展。
侍衛上前拍門,半晌沒有動靜。
「開門,快開門!我是寧王殿下的侍衛。」
或許是聽見了寧王的名號,裡頭才畏畏縮縮地探出一個人影來,見著沈風斕便放鬆了下來。
掌柜的把門一開,朝著沈風斕拱手作揖。
「是沈娘娘,小的見過娘娘。」
他不認得這侍衛,卻認得沈風斕。
因著沈風斕來過兩次,而寧王也特特叮囑過,若是沈風斕來此尋他,必定要急時稟告。
「掌柜的,可還有好茶麼?」
沈風斕自己下了馬,侍衛想上前攙扶,見她身形穩當便也沒多事。
那掌柜的看了侍衛一眼,連連點頭。
「有有有,只是沒有魚肉,旁的都有。」
街上一片肅靜,沒處採買魚和肉,城郊送貨的夥計更是進不得城。
至於茶和酒等物,自然是不缺的,素菜也能經放,所以也不缺。
掌柜的迎她上了樓,去的還是她先前去過的那個三樓的雅間,又把各處門窗都開了起來通風。
因著城中如此景象,他給小二也放了假,自己親自在旁伺候。
左不過是沈風斕一個客人,還是個貴客,他親自招呼也不為過。
更何況……
沈風斕在這,怕是一會子,寧王殿下也要來了。
寧王自打聽見了城外的消息,說沈風斕要親自來見他,便心神不定了起來。
他強行壓抑住自己趕到城門處見她的欲望,命人快把她送到寧王府來。
可侍衛去迎接了之後,不一會兒卻飛快趕回府來,身後並沒有沈風斕的蹤影。
他一瞬間希望落空,還以為發生了什麼變故。
沒想到那侍衛說,沈風斕臨時起意去了一品居,請他到一品居相見。
他幾乎沒有任何猶豫,連人都沒囑咐,逕自策馬出了寧王府。
府中侍衛見狀,忙忙亂亂地策馬跟上,一時京城的街道喧囂了起來。
馬蹄聲,幾乎有騰空之勢。
越是安靜的時候,越會無限放大任何聲響。
沿街的百姓縮在家中,瑟瑟發抖,唯恐這聲響是亂事的前兆。
幸而這一陣馬蹄過去之後,又恢復了原來的平靜。
馬停在一品居門前,寧王飛快地翻身下馬,那小二連忙迎出來把馬牽到後院。
有寧王在此,他才敢踏出一品居的門。
從樓下到三樓的距離,從前不覺得如何,而今才覺得似天梯一般漫長。
好不容易三步並作兩步,跨過了長長的階梯,他卻忽然卻步。
看著沈風斕待的那個雅間,門扉大開,他竟生出一種近鄉情更怯的意思。
腳步便遲緩了起來,慢慢朝著那雅間靠近。
馬蹄的聲響那樣突兀,她一定聽見了吧?
不知此時她會是什麼神情,什麼心思……
短短的距離,他走了不知多久,沈風斕依稀聽見了他在門外徘徊的聲音。
寧王終於走到了雅間外頭,一眼便看見了屋裡的女子。
她正側對著雅間的門,一襲白衣簡素,自有一段雲散風流的情致。
一手拈著茶盞,正細細地嗅著茶香,檀唇輕啟抿著茶。
可那手,卻不是寧王從這個角度,看得見的手。
她的胳膊,並沒有斷?
寧王詫異地邁進屋去,沈風斕轉頭看他,這一看,她一雙胳膊果然完好無損。
像是一樁再也沒有什麼敵得過的喜事,一向端方持重的寧王,竟急切地攏住了她的雙臂。
「你,你的胳膊沒事?」
他的聲音里,透著大喜過望之意。
沈風斕輕輕放下茶盞,另一隻手不禁撫在身前,她小腹微凸之處。
「殿下小心些,蕭太醫說我這胎不穩,禁不得這樣晃動。」
她聲音柔和,說話的時候不自覺朝小腹看去,周身散發著母性的光輝。
寧王愣愣地放開了她。
她坐著的姿勢,叫他一時看不出她懷有身孕。
更兼對她並未斷了手臂的歡喜,使得他一下子沒看清。
而今細看,那小腹凸起的弧度,約莫是有四五個月了。
想是軒轅玦還未離開京城時有的。
他不禁朝後退了一步,口中喃喃,「是本王失禮了。」
「無妨,不知者不罪,你也是擔心我的安危罷了。殿下請坐下,我細細同你說。」
寧王在背著窗子的位置坐下,掌柜的進來添了茶之後,便識趣地退了出去。
「當時,殿下手下之人在密林之中追殺,浣紗為了保全我和晉王殿下的性命,扮成了我的模樣去引開敵人。她以為既然是殿下的人,決計不會傷害她的,誰料到他們砍了浣紗的一條胳膊。」
寧王端起茶盞的手,微微顫抖。
「此事是我對你不起,幸好是浣紗,幸好不是你。」
他說罷這話,忽然想起沈風斕平日拿貼身丫鬟當姊妹對待的脾性,又連忙解釋。
「我……我不是那個意思,不是覺得她的性命無所謂。我只是想著,你能平安就好。」
沈風斕明白他的意思,只是笑了笑。
「蘭公主已經告訴我了,這件事都是她的主意,是她慫恿了長公主,還讓元魁背著殿下做出那些事。所以我也不怪殿下,要怪,只能怪殿下治下不嚴罷了。」
寧王為她斷了一條胳膊的事,日日夜夜懊悔。
今日見著了她,發現此事並非如此,頓覺鬆了一口氣。
要是他早些知道此事,那就好了……
沈風斕又道:「我也要同殿下陪個不是。」
寧王不禁詫異。
「是我做錯了事,你為何要賠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