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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九章 跟殿下下山(一更)

2024-07-22 11:56:10 作者: 伊人歸

  寧王神色狼狽地出了長生殿,顧不得殿外眾臣異樣的目光,腳步踉蹌。

  透過半開的殿門,恆王朝殿中望了一眼,卻被御林軍二使擋住。

  他討了個沒趣,只能一甩衣袖,沒好氣地哼了一聲。

  聖上到底說了什麼,惹得寧王這般失魂落魄?

  寢殿之中,說了一長串話的聖上,終於體力不支,虛弱地靠在了枕頭上。

  蕭貴妃連忙抽出那些靠枕,讓聖上的身體平躺在床上。

  雲旗和龍婉不知道從何處冒出來,上前來幫著蕭貴妃幹活。

  蕭貴妃還未從震驚中醒來,手腳慌亂。

  見了他們兩個貼心的舉動,這才安了心。

  

  寧王的身世一直是個不可說的謎團,而直到今日,蕭貴妃才知道有多麼不可說。

  原來他並非聖上的兒子。

  那聖上又是何苦,將他養育成人呢?

  或許是出於皇室顏面的考慮,或許是對寧才人的一點真心,或許……

  怪不得以寧王的資質,聖上竟從未喜歡過他。

  原來那不僅不是他的親生兒子,更是寧才人欺騙他的罪證,是他的恥辱……

  「聖上?」

  蕭貴妃輕聲呼喚,聖上卻毫無反應。

  方才說的那些話,似乎讓他用力過度,又陷入了昏睡。

  他這些日子總是如此,好的時候又像個正常人似的,壞的時候神志不清,或者索性昏睡不醒。

  而隨著時間推移,好的時候越來越少,壞的時候越來越多。

  蕭貴妃心中著急。

  「要是你們爹爹和娘親早些回來就好了,他們怎麼還沒回來?」

  她暗暗絞著手帕,素白的指甲顯得黯淡無光。

  龍婉趴在聖上的床邊,用渾身的重量給他壓著被角,看起來十分調皮。

  聽蕭貴妃這樣說,她頭也沒抬。

  「快啦,爹爹他們就在回來的路上!」

  雲旗也點了點頭,附和龍婉的說法。

  蕭貴妃吃驚道:「你們是如何知道的?」

  「南姨娘說,她和她妹妹是雙生胎,會有一種心靈感應。我們也有,而且好像還能感應到爹爹和娘親。」

  雲旗說的一本正經,蕭貴妃半信半疑。

  龍婉輕哼了一聲。

  「對,我就感覺到了,爹爹和娘親背著我們,又有小寶寶了!」

  蕭貴妃大驚失色。

  沈風斕又有了身孕的消息,信中的確提過,可她從未和任何人提起過。

  蓋因未滿三個月的胎,若是說得人盡皆知,對胎兒不好。

  這是一種迷信的說法,蕭貴妃雖不大信,但也不願意去觸犯。

  可龍婉竟然能感覺到。

  看來這種骨肉之間的心靈感應,並非虛言……

  寧王走到玄武門外,只見府中的馬車停在外頭,正等著他回府。

  他並沒有上車,反而奪過了元魁的馬,一路快馬加鞭朝著城外而去。

  這一路風馳電掣,經過長街的時候,兩邊的攤販全都踏了個稀碎。

  他無暇顧及,腦子中只是迴蕩著聖上的那一番話。

  「朕替樓蘭王,養了十年的兒子,才知道自己做了冤大頭。你告訴朕,倘若你是朕,你會怎麼對待這樣的女子,和這樣的孩子?!」

  倘若他是聖上,他會怎麼對待這樣的女子,這樣的孩子?

  都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他此刻的確想不明白。

  腦中唯有一個聲音,便是去找他母妃的墳前,好生問個明白。

  可他的馬一路出了城門,才想到一件事。

  寧才人已經作古十餘年,她不可能回答自己了。

  便是到她的墳前,也無濟於事。

  他忽然勒住了馬,愣愣地任憑馬兒朝前走去,思量著聖上的每一句話。

  他試圖從那些話中,找到些許破綻,來推翻聖上的說法。

  這一定是他的謊話,是他為自己對寧才人的無情,對自己的涼薄,所找的藉口。

  沒有什麼樓蘭侍衛,沒有什麼樓蘭王,沒有……

  可他越去想其中的細節,卻真切可怖地感覺到,那些話都是真的。

  其中沒有任何的邏輯錯誤,更不是聖上一個重病之人,可以偽裝出的真切。

  他忽然覺得,世界都灰暗了起來。

  從前他恨賢妃,恨平西侯,恨聖上。

  恨賢妃的虐待,平西侯的利用,聖上的無情和偏心。

  而今才知,他並非聖上的親生子。

  賢妃已死,平西侯府已衰,他最後的恨都已經不成立了。

  對一個和自己沒有半點關係的孩子,聖上能將他養大,能給他親王的權位,已經足夠對得起自己了。

  若不是對寧才人出於真心,聖上是絕不可能讓他僥倖活下來的。

  他一直以來對聖上的怨懟,對軒轅玦的嫉妒,顯得那麼可笑。

  天色漸暗,胯下的馬兒不知不覺,竟然走到了南海寺的山門底下。

  這個時間,仍然有到南海寺上香的香客,正在同寺中僧人告辭要回城去。

  見他騎著駿馬在山門下徘徊,不禁多看了他一眼。

  仿佛是看到一個無家可歸之人,夜色將晚,還在城外駐足流連。

  要想到法相寺,最快的路經便是從南海寺的山門上去,從後山穿過幾片菜地就到了。

  寧王平素卻不走這條路。

  他總是從一旁的小路上去,先去拜祭過寧才人,再從寧才人的墳前到法相寺。

  他忽然翻身下馬,一個小僧走下來,替他把馬牽住。

  「施主,您這麼晚了還來上香嗎?」

  那小僧見寧王衣著不凡,這匹馬也是難得的好馬,便知道他不是普通人。

  寧王從袖中摸出一塊銀子給他。

  「替我看著馬便是。」

  那小僧連忙應喏。

  從南海寺的山門走上去,腳下踩的石階,和沈風斕踩過的無異。

  他還記得初次在法相寺相見之時,沈風斕的裙角染著春泥的模樣。

  想到此處,他不禁彎了嘴角。

  到了法相寺外頭,熟悉的木魚聲,讓他一時恍惚了起來。

  好一會兒他才注意到,這是無法小師傅的木魚聲,而非法源和尚的。

  法源和尚的木魚聲,和別的和尚都不同。

  聽起來能叫人莫名心靜。

  他步入寺中,果然見無法正盤膝端坐在佛像前,兩耳不聞窗外事。

  寧王自顧自走到他身旁,看著座上栩栩如生的布袋和尚像,悵然若失。

  布袋和尚的笑臉如常,而無法的面色,卻沉靜得不像話。

  好一會兒,他敲木魚的手才放了下來。

  「寧王殿下。」

  無法的聲音裡帶著哭腔,倒把寧王唬了一跳。

  那張清秀白淨的臉轉了過來,一雙純淨的僧人眼睛,含著淚水。

  「怎麼辦啊,師叔祖他走了,說是雲遊四海去了……」

  無法從地上站起來,一手捧著木魚,一手抓著木杵,一臉無措。

  寧王眉頭一蹙。

  原以為在這個世上,也只有寧才人的孤墳和這座法相寺,會一直等待著他。

  沒想到連法源都離開了,不聲不響,一句告別都沒給他。

  「什麼時候走的,可說了去哪不成?」

  無法抹著眼淚,「昨天剛走,沒說去哪。他說陪伴了殿下這十餘年,依然沒能用佛法讓殿下開悟。他覺得有愧於寧才人,一賭氣就走了……」

  愧對寧才人?

  寧王一時不解,露出了疑惑之色。

  無法道:「師叔祖說,他頭一次在樹林裡把殿下帶回來,就是受了寧才人的囑託。當時寧才人還是一縷新魂,師叔祖憐憫她為母之心,便答應了她,她這才肯投胎而去。」

  他素來知道,法源是有些神通的人。

  沒想到他們的相遇,竟然還是因為寧才人。

  他的話音艱澀了起來。

  「他還留下了什麼話不曾?」

  無法點了點頭,回想著法源離開時的場景。

  他說走便走,只拿走了一個銅缽和他的木魚,又命無法給他做了一頓青草糰子。

  無法以為他只是說笑。

  他從小就在法相寺修行,一直長到十多歲,就沒見過法源離開法相寺。

  怎麼可能說走就走呢?

  他以為法源只是想騙青草糰子吃,沒想到他吃淨了最後一個糰子,果真起身拍了怕屁股就要離開。

  無法登時就慌了。

  這寺里若是只有他一個人,他該怎麼過活才好?

  「師叔祖,你走了,我怎麼辦?」

  無法抱著法源的大粗腿,頭一次覺得捨不得他。

  法源輕輕一腳便把他蹬開了。

  「你就在這裡待著,總有你的緣法。」

  他說著,又嘆了一口氣,用缽盂在井中盛了一碗水。

  「當初我答應了寧才人,便有信心讓寧王改正心中的邪念。可惜命數是會變的,他的命數更是經歷了一場大變。沈風斕不屬於這個世界,她是天降異星,改變了京城的大局。」

  他捧起缽盂,咕嚕咕嚕喝乾淨了水。

  「你說我都活了幾百年的人了,我連這麼點事都干不好,氣不氣人?我有時候真想把沈風斕哪來的拍回哪裡去,可是不行。」

  法源無奈地拍了凸出的肚子,打了個飽嗝。

  「她可比寧王有意思多了。再說天命不可違,我也算仁至義盡,對得起寧才人了。接下來的事,就不歸我管咯!」

  法源說著,邁開蒲扇似的大腳,撲哧撲哧地朝寺外走去。

  無法愣愣地想著他方才說的話,雲裡霧裡地想不明白。

  等他再跑出古寺去找法源的時候,哪裡還有他的蹤影?

  無法一個人在山上等了一天一夜,終於等到寧王來了,他就像抱住救命稻草一樣粘著寧王不放。

  「殿下,師叔祖說的就是這些了。您能不能幫我把師叔祖找回來,我怕黑……」

  無法扁了扁嘴,寧王這才發現,他眼睛底下一片黧黑。

  想來他昨夜一個人不敢睡,是硬生生熬出來的。

  他不禁笑了笑。

  「你師叔祖是什麼樣的人,你還不了解嗎?他若是有心想走,怎麼會讓本王找到他?」

  寧王想著天降異星那四個字,怎麼想都不得其法。

  沈風斕,當真就是他的宿命麼?

  若這真是宿命,他甘之如飴。

  可惜,命運的轉折在他身上,似乎並沒有應驗到好處。

  連法源都束手無策地離開了……

  他頹然地嘆了一口,便朝寺外走去。

  走了幾步,忽然聽到身後腳步急促,無法端著缽盂就跟了上來。

  見寧王回頭看他,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站住了腳。

  「你跟著本王做什麼?」

  無法委屈道:「殿下,我能不能跟你下山?以前師叔祖在的時候不覺得,現在師叔祖走了,總覺得山上怪嚇人的……」

  寧王忽然想起這茬,法源走了,他總得照管著無法一些。

  「這樣吧,本王下山便派兩個人來,讓他們陪著你,順便保護你。」

  「不用不用,不必如此麻煩。我跟殿下下山,在殿下的府里灑掃庭除,只需管每日兩頓齋菜便是了。」

  寧王疑惑地看他。

  「你師叔祖不是說,叫你待在這裡,自有你的緣法嗎?」

  無法堅持道:「我的緣法,就是跟著殿下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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