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八章 十年一覺揚州夢
2024-07-22 11:55:11
作者: 伊人歸
血光兩個字,扎在沈風斕眼中,格外刺目。
一直到進了宮,她還有些魂不守舍,想著方才的卦象。
浣葛自知闖禍了,跟在後頭一句話也不敢說。
還是浣紗悄聲安慰沈風斕,「娘娘又不是江湖術士,那個卦也只是算著玩罷了,做不得真。娘娘就別再想了,晉王殿下一定會平平安安回來的。」
話是如此,沈風斕還是覺得心裡有些膈應。
不單純是因為那一卦,更像是那一卦引出她某種潛意識,讓她越發不安了起來。
她走得神思不屬,連長公主迎面走來,都沒能注意到。
還是長公主先停下了腳步,站在離她十步遠的位置。
「沈側妃?真是許久不見了。」
長公主仍是從前的儀態,只是高貴端莊的表象下,眸中里藏了一譚死水。
她不再穿著白衣素服,而是穿了一身秋香色的廣袖春袍,華麗大氣。
那空蕩蕩的腰身,弱不勝衣,反倒叫人看著有些酸楚。
沈風斕回過神來,上前福身一禮。
「長公主。」
她這一禮恭恭敬敬,沒有絲毫的心懷芥蒂。
長公主冷笑一聲。
「沈側妃眼看就要成為太子妃了,今時今日,何必對本宮如此多禮?」
她要真的對自己有敬重之心,當初就不該抗旨不尊,把她和衛玉陵的靈位攔在晉王府門外。
沈風斕聽得出她話中的諷刺,只是淡淡一笑。
「禮不可廢,別說我現在還是晉王側妃。就算成了太子妃,長公主依然是長輩。」
儘管長公主曾經逼迫過她,逼迫軒轅玦,要讓衛玉陵追封晉王妃。
沈風斕並不怪她。
那只是一個母親的愛女之心,沒有用到對的方向罷了。
長公主恨恨地盯著她。
「本宮是你的長輩,玉陵更是救了晉王的性命。難道她的一條命,還擔不起一個晉王妃的虛名嗎?你當初那樣烈性,現在又來裝好人,不覺得虛偽嗎?」
她廣袖一拂,伸出手來,指向西北的方向。
「她的屍骨還孤零零地埋在玉陵城!本宮想到她的陵前灑掃拜祭,卻度不過這重重關山!她還那么小,就算做過一些對不起你沈風斕的事,難道你就這樣恨她嗎?!」
長公主的悲憤,落在沈風斕不起波瀾的眸子裡,像是石沉大海。
「長公主誤會了。我從來不恨小郡主,她生前我還告訴過她,想得到晉王殿下的青睞,一味窮追猛打是無用的。可是小郡主她……並沒有聽我的話。」
長公主嗤笑道:「你是晉王側妃,你一心巴望著正妃的那個位置,豈會有這麼好心指導玉陵?照你這麼說,玉陵為了救晉王而死,還是她咎由自取了?」
沈風斕搖了搖頭。
「小郡主救了晉王殿下,是晉王的恩人,也是我沈風斕的恩人。正因為如此,我更加不能讓她泉下不安。她那麼愛晉王殿下,怎麼忍心阻礙他未來的人生?」
「長公主明明知道,衛家軍的人親耳聽見。小郡主的遺願是留在玉陵城,是陪伴衛大將軍。為何長公主還要一意孤行,違背她的遺願?」
「你住口!」
長公主額上青筋,隱隱顯露。
她顧不得什麼天家威儀,幾乎是歇斯底里,朝著沈風斕大喊。
「本宮只知道,她活著的時候,做夢都想嫁給晉王!那本宮就要完成她的心愿,這有什麼錯?!」
她陷入了自我欺騙之中,哪裡還能顧及真相到底是什麼。
沈風斕的目光之中,透出同情之色。
不過不是同情長公主,而是同情已故的衛玉陵。
「我真替小郡主惋惜,她自小喪父,只剩下長公主這個母親,也沒能好好關愛她。不顧她的願望,霸道獨裁,橫加干涉她的人生。就連她死了,都逃脫不了你的霸道。」
她冷笑一聲,不再看長公主,福身之後抬腳便往前走。
只留下一句幽幽的問話,拷打著長公主的靈魂,讓她面目僵硬。
「這種自欺欺人的母愛,有意思嗎?」
果然是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沈風斕揚長而去,只覺得身後一雙怨毒的眼睛,牢牢盯在自己背上。
她終究還是沒能讓長公主,幡然悔悟。
直到沈風斕的背影,消失在長廊盡頭,長公主才慢慢往宮門的方向走去。
一旁的假山後頭,跳出了一男一女兩個人影。
「她們說的小郡主,就是在玉陵城被射死的那個,衛大將軍的女兒吧?」
蘭公主說起這話,輕輕巧巧。
這樁事在樓蘭,那可是一件大功勞,一件光耀樓蘭國威的事。
當年的衛大將軍,在戰場上殺了多少樓蘭將士,逼退了樓蘭多少次的進攻。
能殺了他唯一的女兒,讓他血脈無存,這是一件多麼解恨的事。
寧王冷冷地看她一眼。
「在大周,這可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蘭公主老老實實地閉了嘴,目光落在長公主滄桑的背影上。
「看見沒有?剛才長公主的眼神,就像要吃了你的心上人似的。」
她揶揄著寧王。
寧王沒有理會她,只是轉過了身。
「聖上還在等著召見,快走吧。」
蘭公主見他不搭茬,未免無趣。
「聖上召見也沒什麼事情,最多就是例行公事,問問在京城是否習慣。不過幸好,聖上還把你召來了。」
有寧王跟她一處,進宮就沒那麼無聊了。
寧王道:「父皇召見我,最多也就是例行公事,問問我有沒有招待好樓蘭使臣罷了。」
兩人對視一眼,寧王先朝前走去。
蘭公主不禁回過頭,看著長公主的背影變成一個小黑點,嘴邊翹起了一個神秘的微笑。
……
沈風斕才一進華清宮,只見椒香面色緊張,對著她殺雞抹脖子的。
這是在示意她,蕭貴妃今日心情不好。
沈風斕倒不擔心,只要見了雲旗和龍婉,蕭貴妃再不開心也會開心起來的。
她讓奶娘先把孩子放下,兩個孩子跑進殿去之後,不一會兒就聽到了蕭貴妃歡喜的聲音。
「椒香!快去拿本宮親手做的豌豆黃,給雲旗和龍婉嘗嘗!」
聽見這聲音,椒香鬆了一口氣,沈風斕也慢慢地跟進寢殿去。
蕭貴妃一看她面色,便察覺到了異樣。
「怎麼?今日玦兒剛走,你就這副無精打采的樣子了?」
沈風斕摸了摸自己的臉。
她方才的面色,很難看嗎?
蕭貴妃得意道:「不是你的臉,是眼睛。雖然你的眼神不明顯,本宮還是看出了些許低落。」
沈風斕搖了搖頭。
「母妃誤會了,是方才來的路上,遇見了長公主。長公主的口氣不太好,和她爭論了幾句,還是沒能把誤會說清,故而有些無奈。」
她沒有提及馬車上,那個不祥的卦象。
說出來徒惹蕭貴妃不安,也無益處。
說到長公主,蕭貴妃的臉也一下沉了下來。
「別跟我提她,這個女人,把本宮氣壞了!」
沈風斕詫異道:「方才椒香說,母妃今日心情不爽,原來也是因為長公主嗎?」
「可不是?想著你們今日要進宮,本宮特意起了個大早給聖上親手熬湯。熬了整整一個時辰,送到御書房去。聖上還沒來得及喝一口,你猜怎麼的?」
蕭貴妃越說越氣。
「就被長公主連盅帶湯全打翻了!本宮辛辛苦苦熬的湯,她竟只是一句不小心就帶過了!她分明就是故意打翻的,聖上也看得清楚,卻沒有追究於她。真是氣死本宮了!」
沈風斕能夠明白聖上的原因。
長公主喪夫又喪女,聽聞府中過繼來的那個嗣子,也鬧著要分家。
她一個孀居多年的寡婦,現在孤苦無依,聖上又怎麼好意思難為她呢?
明知道她是故意的,也不能怪罪她什麼。
「皇奶奶別生氣了,快看這是什麼?」
雲旗捏著竹絲湊了上來,對著殿門的方向一吹,大片五彩斑斕的泡泡飛了起來。
蕭貴妃的眼睛一下子被點亮了。
「這就是他們說的,京城裡現在最流行的吹泡泡?」
她說話的語氣好奇又喜悅,像是完全忘記了,長公主帶來的糟心事。
「是啊,雲旗和龍婉可喜歡了。想著母妃也會喜歡,便帶了幾罐子進宮來。若是母妃喜歡,叫宮裡人再做也很簡單。」
蕭貴妃笑得面若桃李,像個孩子似的,拉著雲旗和龍婉就去了院中。
祖孫三人各自一手捧著小罐,一手捏著竹絲,津津有味地吹著泡泡。
華清宮裡的宮女們都駐足觀看,看著美麗的泡泡一群群從那小竹絲的圈圈裡,飛快地湧出來。
緊接著,便隨著和煦的春風,飛到天上去。
有些飛到了人的面前,他們便伸出手去接,只能撲了個空。
那些高高飛到天上去的,不多時,也會自己炸裂。
雲旗和龍婉咯咯直笑,蕭貴妃也十分歡喜,難得玩得這麼高興。
沈風斕卻瞬間有些惆悵。
為何她從前竟沒發覺,再美麗的泡泡,也是會炸裂的。
一但炸開,就連影子都不剩。
沒來由地,她心慌了起來。
不知道軒轅玦現在,到了何處了?
春風南度,南北向運河的河面上,一隊聲勢浩大的官船一路南下。
整隻船隊共有大大小小十餘艘船,被拱衛在當中的大船,船樓高達三層。
那大船的船首,巨大的龍頭浮雕栩栩如生,明黃色的鱗片熠熠生輝。
人從遠處看過去,若是一不注意,當真以為是河底翻騰出的一條金龍。
船隊每到一處,下一處經過的州府,就已經得到了通知。
河中所有的閒雜船隻都要避讓,不論是經商的,還是打漁的,就連擺渡的都不能留下。
只有當地的官員才被允許,坐著小船上去求見請安。
那些不能下河的商販,樂得休息一天,在河邊看看官船的熱鬧。
不少人是頭一次見到,這樣富麗堂皇的大船,還是帶著明黃的。
有年老經事的老者,一眼便看了出來。
「這是聖上當年,出巡南方的龍船啊!難道,聖上又再度南巡了嗎?」
當年老者還是壯年的時候,便有幸在河邊見過這龍船,聽聞聖上就在船上要往南去。
沒想到有生之年,他還能見到一次。
有跟著地方大員前來迎接的小吏,好心提醒了一句。
「不是聖上,那大船里是當今四皇子,晉王殿下。」
眾人這才明白。
原來是朝中最得聖寵的晉王殿下,怪不得能搭乘明黃龍船。
這副陣仗,和聖上親自出巡的儀杖,都沒什麼兩樣了。
大船中房間層層疊疊,走道七拐八彎。
上船請安的地方官員,跟在侍從身後,走了老半天才到晉王的屋外。
果然是聖上當年用過的船,這樣七拐八彎的,就算有刺客混到船上,輕易也找不到人在哪。
軒轅玦正在房中,看著從嶺南快馬加鞭送來的,關於山匪的所有文書。
定國公聽說他此番剿匪之行,也將他的心得體會,還有一些別的材料,寫成了文書給他。
他沒有親自去過嶺南,所以對於這些文書,絲毫不敢馬虎。
為了剿匪的任務順利完成,早日回京見到沈風斕,他準備得格外用心。
那幾個地方大員走進屋子,便看到他在案前詳讀文書的模樣。
他穿著家常衣裳,甚至連領口都沒有整理好,微微地敞在那裡。
露出凌厲的鎖骨和胸口的肌膚,顯得隨意又自在。
一頭青絲鬆鬆地束在頭頂,只用一根半舊的髮帶繫著,樸素無華。
若不是那張臉,俊美得像是會發光,任誰也想不到——
他就是晉王。
眾人紛紛上前見禮。
「下官揚州府刺史楊林,見過晉王殿下。」
軒轅玦放下了文書,款款從書案後頭站起,略微頷首。
「諸位大人請坐。」
每到一地便有地方官員來請安,也有奉承拍馬的,也有敬獻金銀財帛的,更有誇耀自己求提拔的。
種種劣跡,他此番一路南行,算是看全了。
侍從端上茶來,眾大臣謙讓地端起茶來,還沒碰到嘴邊,軒轅玦便開了口。
「本王此番路過揚州府,兩岸房舍儼然,農田興盛,於心甚慰。足見諸位大人,治理本地的功勞。」
楊林正要開口反誇他,又被軒轅玦搶了話。
「有功必賞,有過必罰。父皇心中有數,本王也會如實把一路見聞回稟父皇。但是本王最討厭溜須拍馬和行賄腐敗之事,如果有人膽敢向本王奉承,請諸位大人互相監督,舉報有獎。」
他這番話一說,讓楊林等人的奉承之語,全都咽回了肚子裡。
揚州府是魚米之鄉,在本地任職,是個極大的肥差。
只要安安穩穩地待三年,不出什麼大的過錯,保准升遷。
因為揚州府這塊地方,你想讓他少收成些,少繳一些稅銀都沒有辦法。
軒轅玦把話撂這了,若是他們膽敢溜須拍馬,豈不是自毀前程?
故而一個個閉口不言,連該說什麼都忘了。
他們準備好的詞兒,全是奉承的好話,並沒有其他。
見氣氛略顯尷尬,軒轅玦寬和地一笑,示意眾人喝茶。
「本王會在此處停留一夜,船上有廚房和米糧,今夜請諸位大人在船上用膳,不必另設宴席為本王接風。」
「這怎麼行呢?殿下既然經過揚州府,下官等自然要盡地主之誼,為殿下設宴接風。怎麼能反倒在殿下的船上白吃白喝呢?」
楊林等人堅決反對,軒轅玦卻朝窗外示意了一眼。
眾官員朝屋子的窗外看去,只見甲板上的一個侍衛,正從河中捕撈上來一大兜的活魚。
那些魚大的小的都有,在網兜中活蹦亂跳,看起來十分新鮮可口。
「喏,你們也不算是白吃白喝。要吃的東西,不就是你們揚州府的河裡捕撈上來的嗎?」
這話既給他拒絕接風宴,找了合理的藉口,也讓眾官員的白吃白喝不再尷尬。
眾人不禁嘆服,晉王殿下高風亮節,兩袖清風。
而後軒轅玦只花了一刻鐘的時間,同他們用完了一頓晚膳,就把人打發回去了。
一路上靠著這種方法,才能免去應酬的時間,讓他獨自清靜待著。
這一夜,軒轅玦難得放下了文書,走出船艙。
他的心裡,已經有了剿滅山匪的計策,不需要再埋首苦讀了。
月明星稀,河面漆黑而平靜。
只有靠近岸邊的河面,才會被夾岸的燈火,照出些許光亮來。
他仰面躺在船樓最高層,望著漫天星辰,神思早就飛到了京城去。
她現在,不知道在做什麼?
是不是也在望著漫天星辰,教雲旗和龍婉,哪顆是牽牛星,哪顆是織女星……
良久,耳畔似有風聲刮過。
軒轅玦懶懶道:「出來吧。」
一個腳步聲從身後而來,遲疑地靠近了他。
最後站定在他面前,抱劍拱手一禮。
「殿下。」
眼前的人身著一襲黑衣,若不仔細看,還以為是夜色的一部分。
可他多年跟隨在軒轅玦左右,又豈能瞞過軒轅玦的眼睛?
「本王讓你在京中保護斕兒,誰讓你跟出來的?」
來人正是陳墨。
「回殿下,是沈側妃命屬下跟著殿下的。殿下此行山高路遠,萬一出了什麼不測,屬下難以交代。」
軒轅玦淡淡地瞥他一眼。
「你不在京中,若是斕兒出了什麼不測,你預備如何和本王交代?」
陳墨一時語塞,只能據實以報。
「屬下固是不從,可是娘娘威脅屬下,如若不聽她命令,就……」
想到了陳墨的死穴,軒轅玦一下子明白了。
「就讓你娶了紅妝?」
他提起紅妝二字,陳墨一向木楞的面容上,現出了些許驚恐。
「不,是……嫁給她。」
不是他娶紅妝,而是他進紅妝的家門,做倒插門女婿。
軒轅玦忽然笑了起來。
這麼損的招數,果然是沈風斕想出來的。
讓陳墨堂堂的四品暗衛統領,嫁給一個丫鬟做倒插門女婿,怕是比殺了他還痛苦。
陳墨道:「屬下一路都很小心隱藏行蹤,殿下是如何知道,屬下在船上的?」
他是晉王府身手最好的暗衛,在所有侍衛所出來的暗衛中,也只有元魁能和他一較高下。
軒轅玦當然發現不了他的行蹤。
但他能發現的是,身邊侍衛們的情緒變化。
剛出京城的時候,眾人都戰戰兢兢,絲毫不敢懈怠。
嚴謹都寫在眼睛裡,隨時準備著應對突發的危險。
而不知從哪一天起,眾人的氣氛忽然就變了……
「前兩日本王看到兩個侍衛,站在甲板上值守,一邊還在說笑話。」
能讓他們輕鬆起來的,或許也只有陳墨了吧?
陳墨無話可說,心中暗罵。
別讓他知道,是哪兩個侍衛說了笑話,否則他一定打到他們笑不出來!
沈風斕讓陳墨前來保護他,也是一番心意,他自然不會趕走陳墨。
於是陳墨在大船上,終於能夠光明正大地走動了。
這反倒讓其餘的侍衛不敢放鬆了。
據說陳墨這幾天臉特別臭,在船上神出鬼沒,看到誰笑他就一臉殺氣……
而京城之中,每到春日宮中必興的某樣事物,再度出現。
——春宴。
不論是花宴還是詩宴,是迎春宴還是送春宴,春日裡的宴會總叫人眼花繚亂。
沈風斕一直處於閉門謝客的狀態,也架不住蕭貴妃親自舉辦的宮宴,點了名要她參加。
她是蕭貴妃的兒媳婦,她不參加,誰參加?
更何況,蕭貴妃舉辦春宴,還有一個不為人知的目的。
「此番春宴設在御花園中,靠近前朝的那一角。到時會設置屏障,與後宮之中隔開,方便讓官宦世家和皇室宗親的適齡男子,進宮參加。」
歷來春宴多是在女眷之中舉行,蕭貴妃為何突發奇想,要把男賓也請進宮來?
蕭貴妃沖她神秘地眨眨眼,風情萬種,迎面而來。
「是聖上的意思,要讓蘭公主與京中的適齡男子,多相處相處。說不準她會看上誰,也說不準誰會看上她,到時候就有指婚的對象了。」
原來是打的這個主意。
沈風斕道:「可是蘭公主志在寧王,怎麼會看上別的公子呢?只怕她還會故意抹黑自己,不讓其他男子看上她。」
事實上,蘭公主在故意抹黑自己的路上,已經走得很遠了。
人人都道她不知檢點,行事詭異,放蕩形骸。
高門貴族的公子,誰敢娶這樣的女子做正妻?
要是單論容貌的話,做個妾室倒是美事,可惜對方是樓蘭公主。
只能感慨一句,玫瑰花雖美,這刺是無福消受了。
「所以本宮要找你啊。那個蘭公主好像挺喜歡你的,聽聞她多次到晉王府求見,你都拒之不理?那你便同她說說,讓她在宮宴之上謹言慎行,也許她會聽你的。」
「聽我的?」
沈風斕指著自己的鼻子,覺得這件事聽起來,有些荒謬。
她跟蘭公主非親非故,雖然不知道蘭公主為什麼喜歡接近她,但她何來讓蘭公主聽話的本事呢?
蕭貴妃也是死馬當做活馬醫。
「你盡力一試,不成本宮也不會怪你,怕什麼?」
沈風斕只得應下。
蕭貴妃舉辦春宴之事,在京中一時傳開了。
因為宴請的不僅是女眷,還有正當年紀的貴公子,所以眾人都格外在意。
能被蕭貴妃請去的客人,都是在京中有名望有地位的。
若是能在席上遇見性情相投的公子或小姐,興許就能成就一段佳緣。
而作為黃金剩男的陳執軾,自然在蕭貴妃的邀請之列。
陳執軾只比沈風樓小了兩歲,而今沈風樓的兒子省哥兒都這麼大了,陳執軾連個說親的對象都沒有。
定國公夫婦眼看沈風斕的日子,過得越來越好,終於想起了被他們忽略的兒子。
「軾兒,這回蕭貴妃舉辦的春宴,不論你看上席上哪個女子,母親都能為你求來!」
陶氏不挑剔,只要是個正經人家的小姐,陳執軾喜歡就行。
陳執軾吊兒郎當地回了一句,「兒子要是看上斕姐兒,母親也能求來嗎?」
「你這個臭小子!」
陶氏被他氣得不輕,只能把他送到太師府去,讓沈太師和沈風樓教育他一番。
當著姑父和大哥的面,陳執軾自然不敢造次。
他老老實實地坐在堂中,像是私塾裡頭被先生留堂的童生一樣。
「軾哥兒,舅兄只有你這麼一個兒子,眼看我們這老一輩年紀都大了。你再不娶個媳婦,生個孫子,叫他們如何放心?」
沈太師是已經有大孫子的人了,還是個白白胖胖,健健康康的大孫子。
他說起這話,不免語重心長,又有些得意在裡頭。
「是啊。我當年為了給母親守孝,算是托得年紀夠大了。但是在你這個年紀時,也已經完婚了。你就算不想急著成婚,也可以先相看幾位小姐,不是嗎?」
以陳執軾的品貌和身家,就是看上聖上親生的公主什麼的,也不是配不上。
奈何他就是看不上任何小姐。
「大哥,曾經滄海難為水,你明明知道的,何必也逼迫我呢?」
陳執軾抬起頭來,壓低聲音朝沈風樓說道。
沈太師隱約聽到了,卻假裝沒有聽見。
關於陳執軾當初對沈風斕的心意,他也是略知一二的。
若非沈風斕被聖上親自指婚,嫁給陳執軾,也是沈太師滿意的結果。
可惜,造化弄人。
沈太師惋惜的同時,又有些驕傲。
曾經滄海難為水,這京城中的貴女,的確沒有哪個比得過沈風斕了。
見識過沈風斕的美貌與才華,又怎麼看得上別的女子呢?
這正說明,他沈太師教女有方。
沈風樓沉默了片刻,便將話題慢慢引到了此番春宴上頭。
「斕姐兒說,蕭貴妃此番舉行春宴,主要還是為了蘭公主和親之事。以蘭公主的性格,想在大周找一個合適的夫婿,還真不容易。」
沈太師點了點頭。
「這件事有聖上的手筆,聖上不希望寧王娶蘭公主,又找不到合適的人選做寧王妃。所以此番春宴,不論是寧王還是蘭公主,只要能成就一對,聖上的心結就解了。」
「正是如此。可是談何容易,寧王妃有毒啊……」
沈風樓說到此處,尷尬地咳了一聲。
關於寧王妃有毒這個傳言,其中牽涉到了沈風斕,他不好多說。
不過沈風斕和汪若霏,曾經名列京城雙姝,也都曾經被指為寧王妃。
雖然最後兩個人都沒嫁進寧王府,境遇卻天差地別。
一個是隱然的未來太子妃,深得晉王的寵愛,又有一子一女聰慧過人。
另一個在秋獵時失蹤,至今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兩者懸殊,叫人唏噓不已。
三人正說著話,忽然聽見門外慌當一聲,像是花盆被打碎的聲音。
「誰在外頭?!」
沈太師厲聲一喝,接著,便看到沈風翎怯怯地從門外走進來。
「女兒聽說父親傳見,跑得有些匆忙,不小心打碎了門外的花盆……」
看她那副畏首畏尾的樣子,沈太師就眉頭就蹙了起來。
「你一個千金小姐,怎麼行事如此不穩當?你幾時見過,斕姐兒走路把花盆踢破的?!」
他不禁思索,讓沈風翎去參加春宴,到底是不是合適的選擇。
又是斕姐兒。
從小到大,府里上上下下所有的人,總是拿沈風斕和她比較。
這叫她如何不產生嫉妒之心?
如果說她從前的熊熊妒火,是一種錯,那沈太師便要為這錯負大半的責任!
沈風樓看到她面色不佳,連忙開口打破尷尬。
「三妹,坐吧,父親正好有事要同你說。」
沈風翎好不容易放下對沈風斕的執念了,再被沈太師的話一激,又做出什麼對不起沈風斕的事該怎麼辦?
對於沈風樓這個大哥,她一向是言聽計從的,便乖巧地坐了下來。
「都怪女兒莽撞,求父親見諒。女兒只是太久沒有看見父親了,所以激動得失了態。」
這話說得還算得體,沈太師的面色總算好看了些。
「找你來,也沒有別的事。蕭貴妃在宮中舉辦春宴,為父打算讓你進宮參加。你天天窩在房中閉門不出,叫外人知道了,不免議論我太師府的家事。」
沈風翎聽到前頭,還在疑惑,沈太師怎麼會這麼好心?
聽到後頭,便什麼都明白了。
說來說去,還是為他的面子,為了太師府的名聲。
她心中暗自冷笑,面上卻絲毫不露。
「父親能讓女兒進宮赴宴,女兒萬分欣喜。蕭貴妃舉辦的春宴,想必二姐姐也一定在罷?女兒會好好跟著二姐姐,說話行事,絕不給父親丟臉。」
這一番話,聽得沈太師都有些驚訝。
難道沈風翎經過了這些事,大徹大悟,痛改前非了?
瞧她現在這番模樣,才算有了些太師府小姐的模樣。
他微微點了點頭。
「你能這樣想,為父很欣慰。你須知道,能不能把你自己的名聲挽回,將來嫁個好夫婿,就看你自己的表現了。」
沈風樓也道:「是啊。此番春宴不僅是女眷參加,京城中適齡的貴公子都會參加。你若是有看得上的,可以同大哥說,大哥會設法為你牽線的。」
京城中出身最貴重、人品才貌最好的貴公子,就是沈風樓和陳執軾這一撥了。
要是沈風翎真的看中誰,由沈風樓搭線,的確是件容易事。
沈風翎起身,對著沈風樓一福。
「風翎知道了,多謝大哥關懷。」
沈風樓不禁點了點頭。
他對沈風翎沒有別的要求,只要安安分分不惹事,以太師府的地位,完全可以讓她後半輩子安枕無憂——
不論她將來嫁的是誰。
若是嫁進高門貴族,太師府便是她的靠山,讓她永遠有一席之地。
若是嫁進平凡人家,那更是能夠在一定程度上,為所欲為了。
只要她安分、不惹事,僅此而已。
「好了,你下去罷。為父會告訴你母親,替你好生置辦進宮的衣裳首飾。」
「多謝父親。」
沈風翎福了福身,又對一旁的陳執軾行了禮,這才退出了正廳。
她慢慢走出正房的區域,順著一路茂密的修竹,走到一處無人的假山坐了下來。
山石上有些許灰塵,還有被風吹落的竹葉。
她卻無心理會,腦中怔怔地迴蕩著,方才在廳外聽見的那些話。
沈太師和沈風樓他們說,聖上正在為蘭公主,還有寧王的婚事犯難。
一個是嫁不出去,一個是娶不到。
只要不讓他們成婚,聖上的心結就解了……
她忡愣的面容,慢慢地湧現出喜色來,在唇角凝成了一個微笑。
京中的高門貴族,都因為寧王妃有毒的傳言,不敢把自家的女兒許給寧王。
可她不怕啊!
這是她成為寧王妃的絕好機會,不是側妃,而是堂堂正正的寧王妃!
什麼寧王妃有毒,那種虛無縹緲的傳言,她才不信。
便是真的有毒,只要能做寧王妃一日,她死了也甘願。
人活一世,不就是為了享受風光無限嗎?
若有那一日風光,死又有何懼?
她心中翻來覆去地細想,自覺此事穩妥。
雖然她沈風翎只是個庶女,但也是沈太師的庶女啊!
若換成平時,她這個身份自然配不上寧王妃的位置,但眼前正是聖上急著需要一個寧王妃的時候。
她的身份也就不算低了。
問題是,沈太師和沈風樓,早就成了晉王一黨。
他們是絕不會同意,把自己嫁給寧王的。
要用什麼方法,才能成就此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