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茶葉未必就是茶葉

  方曉玲回到家的時候，想像中的責罵並沒有出現，反而是母親長久的擁抱和無聲的哭泣，過了好一會，母親才用顫抖的語氣問道：「你姐姐呢？」

  

  「她……去朋友家玩了。」方曉玲說完，遲遲沒有聽到母親的回應，便馬上補充道，「是一個姐姐，她的小學同學，之前搬家到別的城市，現在又回來了，所以姐姐很想她，所以……所以……」

  方曉玲實在編不下去了，母親仍舊沒有回應，她以為母親的脾氣終於要爆發了，可就在她做好被責怪的準備時，卻聽到了母親長長的嘆息聲，那是一種如釋重負的嘆息，就像懸在心裡沉重的秤砣終於消失了。

  「沒事就好。」

  聽到這樣的回應，方曉玲只感受到一股心疼，她也想擁抱安慰身前的母親，雙手卻在距離母親背部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停了下來，她強迫自己不要去安慰母親，並在心裡不斷提醒著自己是方曉玲，是要回到真身世界振作並重新來過的方曉玲。她不能對面前的這個女人有太多情感上的錯覺，同情很有可能會讓她在那個危險的思想里越陷越深，那個思想就是：我是李夢玲，一直都是，只不過突然有一天，意外獲得了其它世界名為方曉玲這個人的記憶，而姐姐李夢璃的情況也基本一樣，獲得了羅蘭的記憶，這讓我和姐姐，以為我們是她們，但其實，我們就是李夢璃和李夢玲。

  母親就這樣抱了她許久，才忽然想起來什麼似的，拿出手機撥通了李夢玲父親的號碼。

  由於李夢璃兩姐妹失蹤時間未到二十四小時，警方暫時不予立案，她們的父親此時還在外面到處求人找關係，希望能利用城市天網系統的攝像頭找到兩個孩子的蹤跡，功夫不負有心人，他找到了當年的高中同學，私下裡塞了一盒茶葉。

  「你看你，是不是把我當外人？不給東西就不辦事嗎？」陳立鑫的腦袋仰靠在椅子上，邊說邊把那盒茶葉推到了桌子的邊緣，「茶葉雖然不值什麼錢，但你可別害我，別以為這刑偵隊長有多麼了不起，說白了就是給老百姓打工的。這一呢，監控室的工作人員已經下班了。二呢，失蹤二十四小時才能報案，這是規定，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的。」

  「看你說的，老同學好久沒見了，我就不能表達下思念之情麼？」李海年輕時外出打拼，有三年的公關經驗，雖然吃了不少沒文化的虧，但他為人機靈，結婚後這些年在滄瀾市做生意沒賺到什麼大錢，卻累計下來不少的社會經驗，他把那盒看著很普通的茶葉緩緩推過去，意味深長地說，「這茶葉未必就是茶葉，你要把它當成我巨大的情誼！」

  「李哥！你是不是聽不懂我說話？孩子丟了多大的事，你還有閒心在這跟我推來推去的，我說不要就是不要，你可別把咱們的同學情誼給搞庸俗了！咱們現在趕緊去監控室。」說著，陳立鑫打開一個抽屜，裡面空蕩蕩的，他又在桌面上翻找，自言自語地說，「監控室鑰匙放哪了？你瞧我這記性，昨天從家裡出門的時候門都忘記關了，好在沒丟東西。找到鑰匙了，你跟我來。」

  說完他起身就走出了門，李海瞥了眼此時還敞開著的空抽屜，把茶葉放進了抽屜里，並關上了抽屜的門，隨後立刻出門跟上了陳立鑫。

  當他接到老婆的電話，得知李夢玲已經回家的消息時，兩人才剛走到監控室的門前。

  「找著了？」陳立鑫隱約聽到了手機里傳出的聲音，他把剛拿出的鑰匙又揣回口袋，拍了拍李海的肩膀說，「沒事兒，家長火急火燎的來報案，沒一會孩子自己回家的事太多了。也理解，畢竟當家長的都關心自己孩子的安全問題。」

  李海點點頭，他正打算跟陳立鑫道別，耳旁卻突然響起一個陰冷而又熟悉的聲音，「爸，救我。」

  那是大女兒李夢璃的聲音，也許是自己幻聽了，可那聲音仿佛鑽進了自己的腦海里，不斷地重複著，這讓他感到極其地不安。

  「我還是想進去查一查。」李海也再不繞彎子，直接說道，「老二回家了，但老大還沒回家，我想看看她到底去哪了。」

  陳立鑫雖然心裡有些不情願，但畢竟李海來監控室的時候手裡沒拎著那盒茶葉，說明李海明白了他的真實用意，已經把茶葉放抽屜里了，正所謂拿人錢財替人消災，這點規矩他還是懂的。

  監控畫面從計程車一直跟進到滄瀾國際小區，兩姐妹下車以後，就無法繼續跟進畫面了。得知該小區沒有監控以後，李海又讓陳立鑫把時間往後調，他這個時候還感覺可能是李夢璃帶著妹妹找同學玩了，之後叫車把妹妹送回家，自己想在同學家住，跟老婆打電話描述的情況基本一致。然而正當李海打算不再繼續看監控的時候，正快進的監控畫面閃過一道黑影。

  「停！往回倒一下，就是剛才的地方。」如果這個小區車來車往，也許李海並不會過多注意，可是這個小區的來往車輛極少，更何況僅在這一閃而過的黑影里，身為父親的李海便產生了一種令人不安的直覺，他的兩個女兒，似乎在就那道黑影里。

  「這從哪弄來的摩托車呢？」即使畫面中的兩個人都戴著頭盔，李海也百分之百的確定那就是他的兩個女兒，看著繼續跟進播放的監控畫面，他越想越感到詫異，「夢璃什麼時候會騎摩託了？這不可能啊，她平時是個很文靜的姑娘，就連聽音樂都是以柔和的輕音樂為主，這種衣服她不可能穿的，這不是她……的性格啊。「

  「嗨喲我說李哥，你們這些當家長的總是自以為了解自己的孩子。我就跟你這麼說吧，三個月以前我們這有一個校園暴力的案子，施暴者的家長直到眼睜睜的看著施暴視頻，也不相信那是他們的孩子能幹出的事！」陳立鑫點了支煙，「當然，我不是說你閨女不好啊，孩子嗎，容易叛逆，也有可能最近壓力大，想騎摩托散散心，正常，發泄完了就好了。」

  陳立鑫說話的時候，李海始終緩緩搖著頭，首先他覺得陳立鑫完全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其次他越看一路狂飆的摩托車越覺得匪夷所思，後來甚至到了細思極恐的程度，他感覺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涼意在脊背上遊走。直到他看見李夢璃蹲下身子背起李夢玲走進了那片油菜花地時，他只感覺頭暈目眩，腳下也有些站不穩了。

  「天吶，夢璃她對花粉過敏，她自己是知道的啊。」李海乾脆自己按動了快進鍵，他死死地盯著顯示器，直到兩個人安然無恙的又從油菜花地里走出來，他才放心地舒了一口氣，可就是這一口氣，讓他的精神更加虛弱了，他晃了晃腦袋，緊皺眉頭地看著畫面中李夢璃踹動摩托車，風馳電掣的進了市區，與妹妹分別以後，又穿梭在車輛中，最後進入到天台酒吧的大樓。

  這一切的一切，他都看得一清二楚，他在心裡安慰著自己，也許陳立鑫說的話是對的，可能這孩子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偷偷學會了騎摩托車，又偷偷學會了逛酒吧。可心中有一個更強烈的感覺完全壓抑住了這些安慰，他極力克制自己不把那種感覺描述出來，可他還是當著陳立鑫的面說了：「兄弟，你有沒有目睹過鬼上身的事情？」

  他問完這句話，在陳立鑫驚愕又有些嘲笑的表情中飛奔著離開了，他要立刻去天台酒吧找到自己的大女兒，這一路上，他開始有些後悔，不是因為他在監控室說了最後那句令人莫名其妙說的話，而是因為他以後可能還要有事求到陳立鑫，這讓他覺得自己辦了在社會上這麼多年，最蠢的一件事。

  而此時的陳立鑫，正用手指扣著盒子裡的茶葉，茶葉下面還是茶葉，再下面還是茶葉，他乾脆將整罐茶葉都倒在辦公桌上，一股清香的味道頓時撲鼻而來，可這股清香，卻讓陳立鑫噁心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