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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前世文福:終究不是有福之人

2024-07-22 09:57:00 作者: 紙老虎

  文福一直覺得,自己在無上宗算個添頭,甚至過分些說,大約算得上個挾恩圖報的人。

  靠著家族海量的靈石,方才把自己送進了旁人擠破頭都擠不進去的中州第一宗。

  世人說的最多的,是無上宗是個天才雲集的宗門,到後來,成了非天才不入無上宗。

  無上宗成了所有修士望之而不可及的地方,宗內的修士就算早夭也要被嘆上一句天妒英才,再年輕的修士,一定也曾在死前洞明界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文福在沒進無上宗的時候,就知道,無上宗裡頭的人,生來就是頂尖的。

  就算行事荒誕,常常賒帳,在拍賣會被父親資助的劍修,也是曾經的天下第一劍。

  是以他得知能進入無上宗之時,從初時的欣喜,到後來誠惶誠恐,自覺不配,也不過幾日的功夫。

  文福入宗的第一天,拜見了自己的師父,當時臨湍正在著意培養下一任掌門人,到了宗門口,那先前在文福父親面前誇下海口的劍修卻忽然有些躊躇,他踱著步,搓著手,最後摟著劍,把文福攔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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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福心中咯噔一聲,以為前輩臨時又反悔了,卻聽得那劍修前輩說起如今掌門是多麼忙碌,等見了一定要謹言慎行,小心對待,不可給掌門添麻煩,免得……免得他被連人帶劍一起掃地出門。

  後來文福才知道,前輩說的不是指他被掃地出門,而是前輩自己被掃地出門。

  等見了答允收他為徒的掌門,文福心裡對宗門眾人的反覆的預設卻都落到了空處。

  臨湍並無任何疲倦繁忙的神態,梳著最簡單的道髻,唯有戴著的蓮花冠一眼能瞧出她掌門的身份,對著他也和顏悅色,親自檢查了他的資質,給了他合適的修煉心法,耐心詢問了他的擅長和偏好,還安排好了帶他認識宗門的師兄。

  可惜臨湍沒喊來他的師兄,來的反而是一個身型高挑的女修,神采奕奕,舉手投足之間像極了掌門,卻又比掌門更鋒銳些,衣冠都光華奪目,比掌門還更有當今大能的模樣。

  文福臨行前就做好了功課,心中猜著這位約莫就是那位傳說中的鳳朝大師姐了。

  臨湍有些意外,「你二師弟呢?」

  「還沒醒酒,所以我來了。」鳳朝笑了笑,「師伯您不是不知道,蒼離那性子,是再不肯帶小孩的。」

  臨湍搖頭,「回頭你也說說他。」

  鳳朝還是笑吟吟的,情緒像是沒變過,「都幾百歲的人了,什麼他不知道,他就是不想干,再逼一陣子,他只怕連爐子都不開火了。」

  文福看著,覺得這宗門有點奇怪。

  奇怪就奇怪在,遇上的兩個人,都和事先預想的不太一樣。

  鳳朝是法修,並少見在外比試,除了進青雲榜和重霄榜之外,很少有什麼事跡傳出,本以為是個一心修道的隱士,卻沒想到看起來利落又光華,並非不通世俗之事,與世無爭的模樣。

  「這就是新進門的小師弟吧,那我就先帶走了?」鳳朝說著看向文福,帶著自然而然的親切,讓文福有些恍惚。

  兩人剛一轉身,就看到了那站在門口的一個身影。

  那人逆著光,看不清面容,只能感覺那人身型高大,遮擋住大片照進門內的陽光,莫名就帶著無形的壓迫感,沉沉的,像一塊冷硬的鐵。

  文福在腦子裡迅速過了一遍,猜測這個就是自己的另一個師兄。

  他出身商賈人家,旁人都說,文家人有一雙勢利眼和好善心,從沒看走眼過貨,也沒救錯過人。

  這位師兄據說是青雲榜第一,據傳是掌門最得意的徒弟,親自教導帶大,為人似乎寡言內斂,可今日一看,並不是寡言,而是帶著生人勿近的煞氣,像在暗中蓄勢待發狩獵的狼。

  文福敏銳地察覺出了這位的壞心情和惡意都是因他而起,隨即才反應過來,一個第一天才,自然是瞧不起他靠著錢財進宗門,甚至還拜在同一個大能座下的人。

  在外,天才是獨立於眾人之外的另類,可在無上宗,唯獨他是另類。

  他只能揚起笑容,沖這位師兄露出些儘量不算諂媚的表情,可惜他被家裡養得白胖,自幼時起就餵了無數的奇珍異寶補養之物,不像武夫像伙夫,笑起來總像一盞白膩的脂油。

  「文福見過后蒼師兄。」

  后蒼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並未和他說話,反倒是越過他,熟稔地進屋,「師父要親自教導他嗎?您最近應該在忙於內庫整合和封印吧,師叔給您忙中添亂,您做什麼……」

  「后蒼。」臨湍打斷了他的說話,「我與他自有一段師徒緣分,天命如此,那孩子很好,聰慧懂禮,你們好生相處,互相學習,同道相助。」

  后蒼皺了眉頭,似乎有些不服,最後在臨湍平靜卻威嚴的目光之中向後看去,與文福目光相接。

  那一刻,文福看清了后蒼的臉,那是一張途經紅塵,紅塵中人都會多看兩眼的臉,只是眼神中帶著居高臨下的蔑視,像是要將人踩在腳底,或者……徹底讓他消失一般。

  一個站在高峰頂端的人,大約就是那樣俯瞰山峰下剛剛開始上山的人的。

  文福一時間只覺得一股血湧上頭皮,熱血洶湧澎湃幾乎出汗,又在瞬息之間血液順著脖頸和脊柱落下,脊背涼若針扎。

  後來他才反應過來,那是蓄意的一道無傷大雅的劍風,沒有銳利,只是師兄兜頭的一個下馬威。

  那道劍風沒有搓去他任何銳氣,卻刮掉了他試圖周全中庸不出錯的一層無害表皮,叫他扎紮實實生出了個念頭。

  有朝一日,他也要立於峰頂,冷眼看這世間紅塵洶湧迭起,一念之間,操控人於無形。

  他想要絕頂的實力。

  實力這種東西,沒有天賦,未必不能用別的東西彌補。

  比如他的父母,天賦都不高,從母親備孕到他出生後,悉心填補了多少靈藥,終於叫文福生一個充足的靈根,比不上滿值的天靈根,卻也無限接近了。

  文家又高價收了清洗靈根的丹藥,洗去了他衝突的靈根,保留了他最好的一個靈根,若不入無上宗,在旁的宗門大約也能直接撈個親傳弟子噹噹。

  只要有錢,只要能找到那些秘籍,總歸有辦法,讓他超越所謂的,第一天才。

  人力,未嘗不可勝天。

  文福在無上宗的日子不算難過,除卻后蒼對他不喜,無論他如何試圖親近都無果之後,他也就不再執著,轉而將心思放在了修煉上。

  臨湍的確事忙,蒼離性子好,見著他笑嘻嘻的,卻不願意帶孩子,只有鳳朝會悉心教導他,帶著他熟悉整個無上宗。

  文福覺得,無上宗是挺好的,就是和外界傳言的半仙之姿毫無關聯,春日播種,秋日收割,房屋都要自己修。

  寫信給父親的時候,父親卻說,第一宗門總有第一宗門的道理,他是家族花了大價錢送進去的,一定會是頭一個出人頭地,要悉心學習,將來也好提攜提攜家族。

  文福將家書看了一遍,此後再也沒主動寄過信。

  是啊,他是父母花大價錢送進來的,註定要回報父母的。

  世俗的孝道加身,外界的輿論裹挾,文福心裡像是塞了兩個鐵秤砣,人沒消瘦,倒是更敦實了。

  后蒼在臨湍的主殿內每每見了他,態度更是惡劣,問他若是每日苦修,為何還不見絲毫消瘦,隨手每每都被臨湍罰去跪經,這位師兄也不曾收斂一二。

  唯獨鳳朝卻笑吟吟地給他每日添飯夾菜,說文福就是無上宗進來的福,不能把福餓瘦了。

  文福也笑著拍胸口發誓,「當然,我叫文福,福氣的福,又恰好排行第八,定然能叫無上宗發起來,不必讓二師兄和三師兄天天忙著親自修繕宗門內的東西,到時候宗門內,必然不會再緊巴巴地過日子。」

  鳳朝聞言只是笑,又給他勻了一個雞腿。

  宗內人大多忙忙碌碌,除卻教導他的大師姐之外,也就是和他年齡最相近的七師姐封儀。

  封儀和文福年齡差不多,只是她少年老成,自帶威儀,很是看不慣被后蒼排擠成一坨的文福,時常拎著他的衣領,叫他抬頭挺胸,不要生怯。

  二師兄蒼離偶爾看他心情不佳,就藉口練琴無人聽到底不算風雅,隔三岔五拎著他去聽他練曲。

  後來文福才知道,樂修所修琴曲,每一個曲子都有不同的療效,而蒼離常常給他彈奏的,便是疏肝解郁的曲子。

  可等他悟出來的時候,他已經詐死出走多時了。

  那時候他在沙漠上,聽著靡靡之音,看著滿堂亂象,只覺得無趣至極。

  邪修說起正道修士之中的樂修,說起那盛名一時的樂修蒼離,不也曾經煙花柳巷,讓歌女傳唱,為何正道就是風流才子,邪修就是淫邪不堪之輩。

  文福恍然間想起來,蒼離每每從酒樓大醉而歸,靈力都是散盡的。

  大師姐曾經說過,蒼離對這個世界已經建立的秩序無能為力,他逍遙避世,不敢同流,卻也會在滿座喧囂浮華之中,留下一曲治病救世音。

  秩序,需要重新修正,人間的巔峰,也該是人力登上,而非天賦。

  文福這樣想著,抬眼看著眼前滿堂邪修,疲倦起身,邪修們尚在大笑,下一瞬間,一股奇詭的力量傾瀉而出,將那迷亂糾纏的亂象清掃了個乾淨。

  堂中酒氣和暖香未散,門外響起一片哀嚎。

  受了傷的邪修滾在地上,隨手將懷裡的爐鼎吸食了個乾淨,傷口迅速復原。

  血腥味順著風飄進堂內,文福茫然站在堂中,聽著身後那兩個蘭句界惡鬼的詢問,搖了搖頭,轉身走入裡屋。

  這個宴會,到底是搞砸了。

  繁千城的邪修從此知道了,城主是如此的喜怒無常。

  那時候文福還想著將城中的邪修全部利用起來,從那天起,卻失去了耐心。

  終究是不一樣的。

  他擅旁門秘術,在無上宗的書樓里看了無數的奇巧書籍,無數次秘境之中,奔赴的也不是什么正道劍術、武術傳承。

  他受鳳朝的教導,本修的是法修,卻更擅長旁門左道,哪怕是臨湍見了,也從未說過一句不好,只叮囑要守住戒律和道心。

  正道和邪修不一樣,無上宗又和正道都不一樣。

  無上宗里的人和人,也不一樣。

  這一夜,他回想起曾經的許多事。

  比如那個有史以來,最神奇的天才小師叔。

  閻野是上一代的關門弟子,是曾經為了證道,連破二十七家宗門世家頂尖防禦大陣,拿著自己的防禦陣圖坐地起價的陣法奇才,是個瞎子,是個半道修劍,依舊奪得一屆魁首的傳奇人物。

  他的年齡甚至比他的師姐師兄們還要小些,也和他們一道進入了一個神墓。

  在那個墓中,文福找到了不少落了塵的上古秘術,而閻野,卻在揭棺的時候,獲得了神墓中的傳承。

  在閻野接受傳承,其他人護法之時,文福一面搜尋奇巧的法器,在一處角落裡,找到了那個鏡子。

  鏡中,他看到了上古時期諸神隕落的畫面。

  原來,原來所謂的古神,最初的神明,也不過是天道規則的容器,養成天道規則成功之後,就得投身天道,世間再無此神。

  就算再有,那之後的神明,也已經不是從前的神明了。

  他看到古神重歸世界規則,重塑三千大小世界,看到曾經的古神一個個消散,有的化為了最初的原形,諸如靜默的樹,諸如一抔黃土。

  浩劫之後,生物重新生活,沒有忘記古神,可再也沒有古神了。

  原來被人敬仰,創造了無數的神明,也不過是受規則束縛和驅使的傀儡而已。

  文福的野心被加了一把不甘心的柴。

  他看得入神的時候,才發現自己面前多了一道高大無比的影子。

  白髮玄衣,一雙眼睛除卻無光之外瞧不出絲毫的盲人神態,比那鏡子還要高出半個頭,恰好與他目光相接,灰眸泛白,不見絲毫內容,透著沒有生氣的死灰。

  這位的眼盲是天生的,全然沒有視覺感知的功能,他聽寡言的五師兄說過,閻野師叔並非眼疾,而是天殘,天生缺失視覺,姜良至今想不出任何辦法解決。

  可閻野平日裡和常人無異,甚至連尋常盲人先動耳朵辨別音源這樣根深蒂固的習慣,在他身上都沒有絲毫痕跡,只要不直視到對方的眼眸底,便會下意識覺得對方在「看」他。

  能做到這樣的,除了強大的意志力,還有同樣強大且幾乎不會疲倦的神識。

  文福還沒回過神,就發現那鏡子開始慢慢變化。

  隨後,文福聽到了對面低笑一聲,隨後一道寒光劃破了他眼前的畫面,另一道巨大的力量將他直接甩向另一側,躲過了那一道可怖無比的冷冽劍氣。

  在逼仄緊迫的窒息之後,破碎聲響起,文福回頭,看到了鬆了一口氣的鳳朝,還有默默收回貼符手的封儀。

  先前的鏡子落在地上一分為二,而文福也看清了那慢慢消散的字樣。

  八觀。

  閻野為什麼突然將那鏡子斬去?就算是見到了從前的故事,他也不至於氣到毀去鏡子才是。

  那分明,是一件先天靈寶啊。

  「怎麼了?是有什麼不妥嗎?」封儀開口問道。

  閻野面無表情地收劍,垂著眼睛,「沒什麼。」

  他閉口不言,可文福事後查看自己身上佩戴的魚目法器的時候,卻捕捉到了閻野提劍鏡子未碎,被逼至平面的一瞬間的景象。

  那鏡面上,一如他所見的上古浩劫,諸神隕落,規則歸天之景,卻又不一樣,因為死的人,有些面孔無比熟悉。

  比如臨湍、鳳朝、后蒼、封儀……

  不同的是人,相同的是獻祭天道一般隕落的畫面。

  所以,他自己看到的是過去的上古舊事,而得了真神傳承的閻野,看到的是未來的命數?

  難怪他的鏡子上寫的是八觀。

  八觀之術,識人也,觀其行,判其心,預其命。

  原來……幾十萬年過去,天才依舊是天道的容器。

  可憑什麼要規則選擇人,人不能控制規則。

  哪怕是在強大的大能,也只能辛苦感悟天道規則,像是等待天道規則的垂憐,可人卻不能主動去利用控制規則,受著那些束縛,當真公平嗎?

  既然浩劫將臨,那他就要做一個,開天闢地頭一個,與天道對抗,利用天道,拯救浩劫的人。

  天道衰微,該死的不該是那些有用的,拼命為世界奔走的人,應當是那些無用且容易忘記的累贅。

  很快,他真的遇上了那個機會。

  文福在宗門內研究在神墓中找到的隱蔽身形的上古法寶時,無意中聽到了臨湍和那佛門佛子的交談,從他們口中,他得知了婆娑國居然有改人的秘術,能把人種下龍丹。

  那是不是他也可以用那個秘術,提升自己的實力。

  於是他去了一趟婆娑國舊址,在荒涼的樓內,找到了困於補天石的天道碎片。

  他曾經試圖想辦法煉化,讓自己成為世界的主宰,卻發覺無法駕馭,但好處卻是,這天道碎片,的確能清晰感知天地靈物所處之地,讓他一次次找到了偏僻之地的秘境,給宗門和家族送去了不少的天材地寶。

  只可惜他在進入發現的新秘境時棋差一招,塵封了許久的怨氣形成了鬼域,讓他一時無法走出,被拖入了妖柳之中,失了身軀。

  實在是有些可惜了,文福心想。

  他的身軀,是父母用海量的靈石堆出來的好靈根,本來還能好好修煉的,雖然他沒能上青雲榜,卻也沒有那麼差,至少和常人比起來,還算得上一個頂尖的好身體。

  本來還想著,日後成長後,找到合適的強大妖獸,成全獨屬於自己的金身呢。

  可他真的不想就這麼死去。

  他的野心,他強烈的欲望,不允許自己這樣失敗。

  或許是強大的求生欲起了作用,又或許是過於強烈的不甘,讓文福不但沒有惡鬼吞吃,反而順著無數陰魂的爭奪和涌動,如同到了季節洄游的魚,在森冷滑膩又擁擠的群涌之中,他藏在那個最強大的陰魂之後,在群涌停止撕咬泄氣前的一瞬間,緊跟著死死咬上了最前頭的惡鬼。

  他在倉促之間,只來得及留下撕扯下一點殘念,連同他死死咬緊的那個陰魂一起,為了給後人留下一點警示和告誡。

  等文福回過神來,就看到了自己的那具屍體,正以詭異速度變得瘦削、乾癟,接著成了真正意義上的皮包骨。

  而他抬手化開水鏡,卻又發現了個一模一樣的自己。

  但又不一樣,身體內的另一個陰魂暴怒地扭曲著面容,耳邊響起咔吧咔吧的聲響,而他空盒子右手撿起自己的儲物戒,開始慶幸自己因為本身修為不足,所以用法器武裝了自己的神魂,所以對方奈何不了他,而他學到的那些旁門左道,足以讓他控制一半的身體。

  一半就夠了,至少他有主動權。

  「不過一個靠天材地寶堆積出來的單靈根身軀,修煉得再努力,也不會被天道承認的天賦,有什麼值得你留念的。」體內另一個陰魂嘲諷道,「這樣的人造之才,是飛升不了的,殊途同歸罷了,我勸你還不如出去之後就自己投胎去吧。」

  文福本以為自己會生氣,可真正聽到的時候,只有無盡的平靜,他扭曲著躬身,撿起了自己的儲物戒和儲物袋。

  或許他的神魂不夠強大,但他所學習的奇巧秘術和積年累月的機變,讓他足以在這樣毀滅性的打擊中迅速找出自己日後的出路。

  當他的命運拐入毀滅性的死胡同,那他就乾脆利落地,讓自己真正擺脫父母創造的一切,親手重塑一個他「自我創造」絕頂人物。

  只要能攀上那個高峰,什麼手段,什麼代價,用什麼身份和身軀,都無所謂。

  出秘境的時候,文福用自己慣用的法器改頭換面,混在人群中,遠遠看了一眼外面的修士。

  他清晰地看到,那空中,站著個人,若空中金鳳,光彩奪目,目光落在人群中,像是在找人。

  是鳳朝,是等著接他和封儀出來的大師姐,是他決意離開無上宗的時候,最後見到的人。

  無上宗的人教了他許多東西,偏偏卻又束縛了他心中的野望。

  人情如紙張張薄,世事如棋局局新。

  他修不了清淨自在,成不了慈悲大義。

  比起用絕對的天賦和武力成為此界的主宰,他選擇凌駕於天道之上,利用天道,讓天道更新換代,也成為自己重塑世界規則的工具。

  天道衰微,這世間一直以來形成的既定秩序又腐朽不堪,無上宗那群人天天在外縫縫補補,終究不足以改換整個天地,既然如此,那就由他來親手改換整個世界規則。

  他花了數百年的時間,和多少邪修外道共同下過奇詭之地,尋求過許多秘術,克制過許多次的終於找到了一個不算辦法的辦法來改換他的妖柳身軀,順便吞噬掉那個陰魂。

  邪魔如同寄生之物,只能靠吞噬旁人為生,自己並不能

  當他真的躺在那黑洞洞的「罪孽之眼」的時候,心中也只剩下一個念頭。

  熬過去,熬過去,他就能登上巔峰。

  邪魔最強大的力量在於吞噬,吞噬旁人的,轉化成自己的。

  旁人眼裡無惡不作的邪魔,於他而言,也不過是個物種而已。

  邪魔的弱點在魔胎,但根源也在魔胎,魔胎不滅,邪魔不死。

  他曾經遇到過一個痴迷巫醫的人,那人全身上下大部分器官都換成了妖獸的器官,那邪魔和妖獸和人,又能有多大的區別呢。

  移植魔胎,通過吞噬轉化力量,同時也能成功吞噬身體內那個總是壓制不住的陰魂,再好不過了。

  一界大能的陰魂被他吞噬,對自身神魂的加成極大,而且那些神魂之中的記憶,包含所有修煉感悟和功法,也會成為他自己的東西。

  文福想著想著,有些忘記了那時候的痛苦。

  究竟是如同置身熔爐,還是冰窟,他都已經忘了,只記得一路走來,條條死路之後的崎嶇拐角。

  他籌謀許久,豁出去一切,準備好的布局,設計欺騙另一個陰魂,最終成功將其中一個身軀轉化為了真正意義上有魔胎的身軀,也練得吞噬之法,徹底擺平了從前的一切,切割出去不少精魂化為分身,重獲新生。

  之後,他縱橫謀慮,只求天道日漸衰微的洞明界,能在他的布置下,重獲新生。

  文福那時在夜裡看向窗外混亂的局面,只覺得孤山不鳴。

  後來,城主成了繁千城的禁忌,他不再出現在人前,也漸漸沒人得知這位的任何信息。

  曾經參加過宴會的邪修們,只道那城主喜怒無常,請他們去宴會,也不過是給個下馬威。

  文福更全身心地投入到了自己的創造試驗中,沒有什麼比自己造出來的東西,更讓人放心。

  他操控新一任魔尊的上位,飼養著天道碎片,甚至操縱了許多宗門之內的內務和弟子選拔,人員變遷。

  修真界沒有了無上宗文福,可修真界又多了一雙無形的手。

  或者說,幾雙大手。

  他的分身成了富泗坊的坊主,成了妖族一界的長老,成了許多人。

  他親手將無數天之驕子拉下馬,卻又都留了一命;他控制著富泗坊,獲取了無數的情報,也織就了無數的謊言;他讓密宗是佛子在外被傳成了妖僧,看他天下之大,也沒有容身之地;他誘導了后蒼,讓他執念加深,自棄道統,便是修得圓滿,也極難飛升,諸如此類,數不勝數。

  他冷眼看著一代代天才崛起,一代代天才隕落。

  林渡那個名字出現在青雲榜的時候,他確實注意過一段時間。

  畢竟那是他幾乎找不到任何辦法摧毀的人。

  閻野的性子莫測,比起后蒼對他坦坦蕩蕩的敵意,他對任何人的態度都是漠視的,看他行事總有種過度的荒誕感,「觀」人過往鑒未來之命數的鏡子也可以抬手就擊碎,像是根本對什麼東西都不在乎。

  這樣的人,居然收了個徒弟,一個青雲榜第一的徒弟,保護得十分嚴密。

  在進青雲榜之前一點消息都沒有露出來,唯一外出的一次,在秘境之中也極少表現,富泗坊混進秘境的探子多方打聽也只得出了一個天生體弱,藥不離身,有早夭之相的結論。

  文福也就此失了興趣。

  天道這回大概選錯了容器,只需要讓富泗坊卡死無上宗求藥的信息,就足以讓她早早入地府了。

  誰知在短短五十年後,他幾乎已經快要遺忘的名字,就給他來了個致命的迴旋鏢。

  那時無上宗已經徹底被魔尊攻陷,整個洞明界的世家和宗門都在大洗牌。

  無上宗當然不是必須死,只是無上宗不死,中州散不了,新的秩序,永遠無法展開。

  將死,他的棋局就成了。

  屬於他的新世界,即將展開。

  那時妖界的反抗極為劇烈,文福在斟酌棋局之時,想到了富泗坊,才發現自己那個最重要的分身已經很久沒有同步給自己全部的記憶了。

  或者準確地說,是背著他,在神魂上做了手腳。

  文福想不明白,切割凝練出來的精魂,雖然能獨立操控傀儡,卻不可能逃過自己的監控。

  一個最早凝結出來,尚未吞噬最弱的一塊精魂,居然還妄想獨立。

  他從妖界的戰場脫身,前往富泗坊的真正總壇尋找自己的分身,等到了青雲榜的石柱下,他剛剛伸出手,就察覺到了不對之處。

  太冷了,比往常浮雲山都要冷,並非因著天氣和地勢導致的冷,而是……熟悉的,陰魂和屍體的冷。

  這不尋常。

  下一瞬間 ,一股凌冽到近乎窒息的力量從四面八方碾壓了過來。

  文福在出手的一瞬間,察覺到了不同尋常的詭譎波動。

  鋒銳的齒輪型靈力波紋帶著森寒的陰氣,黑白交織的紋路無一不顯示出了一個結果——有人用了陣法在守株待兔。

  文福心裡反倒是一松,原來不是自己的精魂背叛了自己,是有人殺了他的精魂,想必這是那個兇手留下的後手。

  只是這樣,不過是一點小麻煩而已。

  他想著,抬手想要破陣。

  神識擴散出去,他卻注意到了不對。

  這陣很強,強在靈力線混亂詭譎,叫人找不到生門。

  甚至起陣的時候悄無聲息,還在青雲榜的石碑上都做了手腳,一旦他灌入力量,大陣才會開啟。

  這個陽謀,巧妙至極。

  這種精細程度和強力程度,天底下能布置出這樣複雜強大陣法的人少之又少,閻野已經飛升,如今中州混亂,宗門聯合奮起反抗,那些陣法師大能怎麼會在這裡?

  還是世界上還有他不知道的陣法隱世大能?

  文福感受著陣法里舖天蓋地的壓制和殺意,祭出法寶暫時擋住了這陣中的壓力。

  他調出神識,飛速復原著自己精魂死前留下的消息。

  可文福沒有想到,自己看到的兇手,居然是一具屍傀。

  第一眼看過去,乾瘦得厲害,裹屍布層層疊疊,都依舊顯得細瘦,口鼻遮掩住,分明是滇西一帶有幾個屍匠,慣用的屍傀製作手法。

  等對上那雙眼睛的時候,文福一怔。

  那雙眼睛太熟悉了,分明是在對視,但老人精 細看還是能瞧出端倪——那雙眼睛中沒有神。

  暗夜之中,靈光照耀的瞬間,他看到了眼角的疤痕。

  那不是尋常眼部動刀留下的疤痕,分明是……取了視覺聯通的全部感官脈絡。

  電光石火之間,他想到了一個過於荒謬的答案。

  那雙眼睛,是因為救閻野而失去光彩的。

  因為那是唯一能讓閻野復明的辦法。

  可那需要同等天賦並且從經脈到神識都修煉的是同一種功法的人,世上有幾個天才,會願意割捨自己的腦子的一部分成全另一個天才?

  又有幾個,能比肩閻野的天才。

  至少閻野飛升前八九百年裡,明確意義上沒有一個人。

  除了閻野那個幾乎從不在外露面的徒弟,那個早就在一百多年前身死的人。

  林渡。

  那個他喪失了興趣,早就已經死了的人。

  唯一有資格讓閻野重現那個對於一界大能聊勝於無的光明的人。

  可林渡化為了屍傀出現在那個富泗坊坊主文福的死前記憶殘片裡,如同一把鏽跡斑斑的窄劍,不沾血也透著血腥味兒,在黑夜裡當頭給他落下心中一刀,叫一個縱橫籌謀多年的人頭一回生出了始料不及的恐慌。

  緊接著而來的,是怒意。

  連他都不清楚的憤怒。

  無上宗再落魄,怎麼會讓一個弟子,一個是青雲榜第一的弟子,死後被做成了屍傀。

  難不成,那幾乎從不外出的徒弟,那個天賦絕頂,卻天生不足的天才,就是閻野養來補全他自己的?

  可接下來的記憶碎片,卻讓他有些毛骨悚然。

  因為那個屍傀,語言清晰,條理清楚,顯然不是傳統意義上被支配的屍傀。

  而文福莫名其妙的,對上那雙眼睛的一瞬間,就覺得那裡頭的魂魄一定還是林渡。

  太熟悉了,那雙眼睛。

  明明是個看不見的瞎子,卻總是倔強地鍛鍊出強大的神識,持續性的外放來達到和常人無異的效果,看人都是正臉而非側臉,意志力和反應力都強大的離譜。

  從前封儀還與他吐槽過,那對自己身體的本能的控制程度,簡直不像個人。

  沒想到他的徒弟也和他一般無二的倔強。

  記憶碎片中,分身文福開口問道,「林渡?是你?」

  那道冷硬的身影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站在那裡,她的身後有黑白二色的半幅陣紋懸浮流轉,身型寂冷,身前還懸著數十把無柄短刃,泛著不同的靈光匯聚成幾個陣紋,幾刃刃尖扎在陣紋關要之處,是文福從未見過的詭異陣法師招式。

  向來陣法師都不算個戰鬥強者,小事用不上,大事來不及。

  可林渡……居然能預先悄無聲息布下一個大陣,對戰之間也能用這樣的方式應對,完全超出了常人的想像。

  「師妹你來,是想要求一個真相嗎?」

  富泗坊的坊主,身軀雖然壞了不要緊,但魂魄可比常人脆弱許多,神識力量也不算強大,平日裡小心謹慎,從不輕易出現,靠無數的法寶護身,可在這個陣法之中,法寶一個個都被短刃的封印陣封印,按在了地上。

  暗夜裡,粗糲的聲音從那具屍傀中傳了出來,如同鏽蝕的劍艱難地發出了嘶啞的嗡鳴聲。

  「無上宗弟子?你是誰?」

  「無上宗,第九十九代棄徒,文福。」坊主文福笑著看著聲勢浩大的林渡,「師妹大可不必如此興師動眾。」

  看著碎片的文福恍然間反應過來,原來記憶里的文福,從來沒有攻擊過林渡,只是將身上的法寶一一取出。

  「興師動眾?」林渡站在那裡,輕聲啞笑,「我倒要問你,哪來的眾?」

  坊主文福一時默然,良久方道,「對不住。」

  「你沒有對不起我,」林渡始終警惕,「你對不起的是無上宗戰死的同門,是洞明界無辜百姓。」

  「我其實,沒有想過你是無上宗的人。」她判斷著陣法對文福精魂的壓制,布條纏繞的手間,捏著幾把無柄短刃。

  分身文福卻在認真地想一件事,如今面目全非的林渡,曾經是什麼樣子的呢?

  瘦得太不像話,和剛開始,回到洞明界,因為不肯吸食修士血肉靈氣,所以不斷變形腐朽的自己一樣。

  文福百般的不願,那林渡呢?

  也會痛恨讓自己面目全非的人嗎?

  「你一直沒想入輪迴吧。」分身文福問道。

  這是句廢話,一個屍傀,裡頭住著本該數百年前就投胎的魂魄,怎麼看著都不像是想要投胎的樣子。

  「你在中州留下很多消息,不就是為了引我尋一個真相嗎?」林渡態度依舊冷硬,「我曾經在後山供奉的牌位里看到過你的名字,比起我來,這句話該送給你更合適,不是嗎?」

  她忽然偏過頭,又是一聲嘶啞的哂笑,「你大概不知道,宗內,每年清明,大師姐都會去給你上一炷香,二師兄會拎著琴帶一壺酒,七師姐,也會到你的牌位前發個呆。」

  這句是在試探,也是在攻心。

  若他當真沒有任何留戀,分身文福只怕下一瞬間就已經徹底被碾死。

  本體文福看著那畫面,忽然覺得,自己判斷錯了。

  閻野的徒弟,心智怎麼可能是被養來給師父做嫁衣的人。

  在看不清形式的混沌局面里,她依舊能撥開表面的雲霧,直窺其中的本質,或許手段稚嫩,但已經有資格和他對峙了。

  林渡,一個他甚至沒有算到的不起眼的微塵,不僅殺了他的分身,現在還困住了他的本體,讓他只能看著自己的分身留下的記憶碎片。

  坊主文福的確動容了。

  因為他是最純粹的文福,是純粹的,沒有融合蘭斯城城主記憶和能力的文福。

  他被無上宗規訓和溫養的部分還在,即便離經叛道,底線低下,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操控全局,可也會記得無上宗那些年雞飛狗跳又樸實無華的溫暖歲月。

  本體文福早在選擇吞噬城主魂魄的一瞬間,將所有的溫情和牽絆,視為軟弱的束縛,拋給了坊主文福。

  那些脆弱的情緒充斥了坊主文福的記憶,那些愧疚在積壓了許久之後,爆裂湧出,遲來的後悔席捲了他的理智。

  他忽然頹然低笑起來,「我發現得太晚了,真的太晚了。」

  「本體沒發現,魔界實力大增,已經不受控制了,那魔尊的實力,殺了中州那麼多大能,可以說,闖入無上宗的時候,就已經不是原來那個魔尊了。」

  「或許他發現了,他只是覺得還能控制吧,可我看著滿目瘡痍,數百萬民眾喪失性命,卻覺得,已經背離了我想像的,百年混亂,依舊不能中止,早就失控了,早就……失控了。」

  「這個世界,新秩序不該在這樣漫長的混亂中誕生,我好像,始終看不到天亮。」

  坊主文福站在陣中,抬頭看了看天色。

  夜涼如水,霧靄遮天,不見明月。

  「林渡,你來殺我,我很高興。」他這樣說道,「我回不了頭了,你向前走吧。」

  林渡站在黑夜之中,裹屍布像是暗夜涌流堆積出來的粗糲鏽跡。

  陣紋光華大綻,刺目無比,化為一道箭矢,穿透了傀儡軀體,也穿透了文福的精魂。

  最後的感官記憶里,那道沙啞的聲音再度響起,「所以,你錯到無可挽回的境地,才想著找人來訴說,我看不起你,文福。」

  「想要做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世界主宰,卻在發現錯得離譜之後選擇了逃避一切,毀滅自己,不過是懦夫而已,我是真的看不起你。」

  林渡取了他身上的所有東西,走出陣中,下一瞬間,文福的分身被碾為了齏粉,不見絲毫血腥。

  鏽蝕的、不斷腐朽的窄劍,沉默地走進了荒涼的夜色里,去撞倒已成死路的南牆,去為所有人撞開一條生路。

  而身後,是罪魁禍首的一部分,帶著懺悔遺憾,和著泥土,被雨水打入地底,做了新生草木的養料。

  本體文福讀完了記憶碎片,閉了閉眼睛,心中生出了一絲譏笑。

  連分身都背叛他,被那些軟弱的道德和情緒所桎梏,陷入自我指責和懷疑的漩渦里。

  這世間,終究是容不下一個純粹的野心家。

  就連他自己,居然都容不下。

  文福默然片刻,滄桑一笑,摘下面上的面具,摔在了地上。

  面目全非?誰又有得選。

  被野望吞噬的人,終於忘記了來時的路。

  他仰頭,輕輕嘆了一口氣,不知是為自己眼前的麻煩,還是剛剛看到的分身自己求死的可笑場面。

  這陣的確高明,想來是根據自己的分身留下的東西下過了一番苦功,卻也殺不了他。

  畢竟本體的底牌,分身永遠不會知道。

  他抬手,悍然的氣息從衣袖中洶湧而出。

  大地震顫,日月變色,如同山海倒轉一般,恐怖的威壓降臨,原本已經結起的陣此刻感受到了規則逆轉的威壓,能量動線越發混亂,卻始終沒有破陣。

  生門不破,皆為死路,鎮身滅魂,是個狠絕的陣法。

  布陣人已經走了,並沒有埋伏在這附近。

  想來也並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來,所以只留下了這個殺陣。

  布陣人不在,這個陣沒有修補維持的機會,文福破陣的難度,就少了一重。

  這陣甚至能困得住魔尊的肉身,剿滅得了大能的神魂,卻依舊殺不了他。

  一個以天下為棋局的人,自然也敢捨棄自身,另尋生路。

  旁人沒有的魄力,他有,旁人不敢捨棄的東西,他敢。

  可就在他捨棄肉身割捨部分精魂,藉此想要偷天換日,藏在寶物中逃生的時候,另一道陣紋亮起,拽著他的主魂進入了幻陣之中。

  文福在那一刻生出了許久沒有過的,只有在蘭句界那棵妖柳之中,才生出的絕望和慌亂。

  那個幻陣里,他見到了林渡。

  「看來你是真的能逃出去了。」那道聲音響起,淡然又譏諷,「若再給我一百年,我定然能殺你,可惜了。」

  文福這才反應過來,這是陣外的嵌套幻陣。

  「你的分身對你也了解不多,或者說,你們本也不算一個人,」林渡聲音有些縹緲 ,「雖然我也還沒查清楚所有的真相,分身文福也沒說清楚,但很顯然,你一定有罪。」

  「這陣殺不了,也沒關係。就算上到宗門世家大能和未來的天才修士,下到平民百姓和獄中惡徒,洞明界動盪不安,死傷無數,你斬頭去尾,卻打不斷我們正道修士的脊樑。」

  「你最後的良心被我殺了,至於你,輪迴之外,我依舊能殺你。」

  「執迷不悟的你,也終將被惡吞噬。」

  文福忍不住笑起來,「就憑你?」

  「對,就憑我。」林渡留下的神念響起。

  「已死之人,還想要查明真相復仇嗎?」文福發現這個幻境沒有威脅之後放鬆了下來。

  所有陰魂,就算再怎麼逗留,終究會消亡。

  林渡成不了跳出六道的屍王,屍王成就的條件極度苛刻,不會是林渡。

  「無論多遠,我會走到道路盡頭,哪怕距離真相和成功,只有一步之遙。」

  「這世間哪有什麼善惡,你認為的正道,不過是世俗和外界加諸給你的,為什麼救人就是善,正道就是道,只不過是因為世人害怕傷害自己的利益,所以才不敢割捨陳舊社會殘餘的毒瘤,而你們以為是善。」

  「為什麼殺人就是惡,邪魔就是惡,是因為你們害怕被剝奪,被傷害,卻沒有想過動盪之後的清明和嶄新的秩序。」

  文福想要向林渡展示自己對未來嶄新的秩序的規劃和展望,可話到嘴邊,卻又咽了下去。

  到底是不一樣的,她生於世俗鄉土,長於清正蒼峰,承師命天恩,不見山下混沌人心。

  那時文福只覺得果然少年早夭者就是天真好笑。

  直到他走到了這條成為新世界主宰的路上的末尾之時,才發現原來他真的錯得離譜,被天道殘片 戲弄拿捏,布棋者成了最大的棋子。

  人人皆為棋子,人人皆成廢子。

  被他花了幾百年餵養成熟的天道碎片占據了魔尊的身體,想要吞噬他之後,奪舍天道,成為此界主宰。

  看著罩頂的吞噬功法,和對方勝利在望的笑容,文福低笑起來,他的確煉化不了天道碎片,可他怎麼可能信任一個自己完全不能掌控的東西。

  他引動了天道碎片之內自己封存的神識咒印,選擇了與天道殘片同歸於盡。

  至於死後的廢土黎明,那就……留給後人吧。

  畢竟,林渡說,正道的脊樑,不會被折斷,不是嗎?

  渙散之際,他恍然又想起林渡的那句話。

  他堅持走到了盡頭,距離成功,一步之遙,可還是……失敗了啊。

  或許,他當真,不是有福之人。

  魂魄破碎在了廢墟之上。

  他這一生,生於有福之家,命途多舛,欲以人力勝天半子,以文書紙面,操縱風雲,布局於天下,踽踽獨行,機關算盡,終於一生潦倒,滿目瘡痍,不復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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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出自《增廣賢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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