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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 臨湍忘川,緣起緣滅,皆是後塵。

2024-07-22 09:56:55 作者: 紙老虎

  冥府接到三元九府清查詔令的時候還是很慌。

  唯有判官老神在在,絲毫不慌。

  「慌什麼!那位是老熟人!有交情!」

  判官的上司沉默片刻,「你知不知道,那位當真是,整個天宮都害怕。」

  「那位以區區元君修為,帶著幾個仙君聯手揭發了陰謀,親手殺了奪舍扶桑的魔種,還清除了十萬年以來的餘毒,敕封帝君之後順手就把整個天宮都清查了一遍,整個天宮的人大換血!那風氣,聽鬼帝說,跟上次上去的時候,完全不一樣了!個個態度都不像是天上的,像天宮裡有了凡土似的,以前鼻孔看人,現在神荼都能看到人的頂了。」

  閻王說完,搖了搖頭,「了不起啊了不起。」

  整個三界應當都很感激靈微帝君,被監察的仙官陰官們除外。

  

  冥府諸人如臨大敵,接待林渡之時戰戰兢兢。

  林渡倒是心情很好,帶著一幫人下來,跟旅遊似的。

  神荼接待她的時候嘖嘖稱奇,「帝君當真是生來不凡,我還真沒有看走眼。」

  林渡笑吟吟地掏出了浮生扇,「來吧來吧,你第一個,沒人看,咱們速戰速決。」

  「我們剛一照面,你就這麼對我?」神荼瞪大眼睛,「真叫人傷心。」

  「傷心也不行啊,等后土的位置有人坐,你看我還來監察嗎?」

  林渡閒散坐下來,「放心,我相信你哦。」

  神荼表示放不了這個心,可終究開始一步三回頭地進浮生扇,連天帝都進去了,她沒有理由不進去。

  她最後好奇地問了一句,「你是怎麼說服天帝進入浮生扇的?」

  林渡搖頭,豎起一根手指,表示這是一個秘密。

  不過是扶桑利用晏青時候送上的小小把柄罷了。

  受了罪,接了福的神荼放下心中的重擔,感慨道,「你也真是,突然就下了詔令,也讓我們都沒個準備。」

  林渡轉頭,看向遠處的鬼門關,「看時間快到了,來等一位故人。」

  神荼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嘖嘖稱奇,「你堂堂帝君,濫用私權。」

  她嘴上說著,卻也默默給了個台階,「先去鬼門關那邊監察吧。」

  洞明界,據說是離冥界最接近的深澗之中,有人若有所感,仰頭看了看天。

  他這一生,幼為奴,少得師,中叛道,到最後,才醒悟過來。

  后蒼站起身來,最後這一天,他想去個地方看看。

  洞明界的新天地綠洲,如今靈氣漸漸生長,草木茂盛,也有越來越多的人移居至此。

  他走過街巷,路過茶樓,聽著裡面最受歡迎的故事。

  「此處在幾千年前,原本是魔界!先有密宗的佛子以身飼魔封了罪孽之眼!又有無上宗的宗主臨湍仙尊獻祭天道,補充靈氣。諸位可知道萬里防禦牆,那原本就是阻擋邪魔的啊!」

  「幾千年前,無上宗帶領當年天下各勢力修士,斬殺全部邪魔!最後那林渡仙尊,獨自一人,設下大陣,淨化了魔界的所有魔氣,才有了這裡的新生地。」

  「那林渡仙尊,登上青雲榜的時候,年僅十三歲!少年成名,二十歲就帶領中州的英才破了邪魔的邪陣!那一雙眼睛,一眼就能看破邪魔的真身!當年邊境多少人貼著林渡仙尊的畫像辟邪!」

  說書人滔滔不絕說著過去的事跡。

  后蒼停了腳步,聽著茶樓內的說書聲,街上熙熙攘攘,有孩子舉著糖人好奇看向身旁的人,「誒,阿娘,什麼是邪魔啊?生得什麼樣子?」

  女修答道,「阿娘也沒見過,不知道,只知道那東西吃人,最愛吃小孩,壞得很,是天底下最惡毒的東西。」

  「那祖母見過嗎?」

  「祖母也沒有見過,這事情過去太久啦,一個傳說而已。」

  婦人牽著懵懂的小孩走遠。

  小孩兒清脆的聲音穿過人群喧鬧,落進后蒼的耳朵里,他忽然就搖頭笑了起來。

  是啊,一個久遠的傳說而已。

  當夜,后蒼靜靜羽化。

  他的萬千心緒,終於又歸於平靜,長風路過此地,終又一路歸去。

  后蒼的魂魄落在鬼門關前,接著就看到了一些熟悉又有些模糊的臉。

  中間林渡依舊還是那副懶散模樣,只是氣息更加高深,周身淡淡帶著些神光,在昏黑的冥界裡稱得上孤雪照影。

  旁邊晏青埋頭奮筆疾書,元燁一抬眼看見他,眼睛一亮,拉起弓弦,開始奏樂,倪瑾萱唰地站起身,「好耶!師叔來了!」

  「恭喜師叔!喜喪啊喜喪啊!」元燁熱情洋溢。

  后蒼迅速轉身,「我一定是來錯門了,真的,我來錯門了。」

  什麼東西啊,幾千年過去這幫兔崽子一點兒沒變啊。

  還有為什麼飛升的玩意會出現在冥界啊,你們不覺得這不合理嗎?

  鬼差攔住了他,「誒誒誒幹嘛?想潛逃啊?」

  后蒼拽住他,「我問你,這裡是冥界嗎?輪迴投胎那個冥界?」

  鬼差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那也不一定,也可能是下油鍋進刀山火海的冥界。」

  林渡一面運轉著浮生扇一面開口,「誒呀師兄,驚不驚喜,意不意外,我們特地來送你入輪迴誒!」

  一開嗓,這欠揍的味道,后蒼確定了,不是幻境,不是瀕死的譫妄,就是林渡本人。

  他轉頭看向旁邊的鬼差,「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鬼差有點想把這個鬼下油鍋,但他不能,「這是……仙界的靈微帝君,下來監察來的,這位朋友,請你配合我們的工作。」

  林渡悶聲笑起來,笑得后蒼有點惱羞成怒,可等那群小兔崽子也鬨笑起來的時候,他又不惱了。

  后蒼走過去,「行啦行啦,差不多得了,我還沒投胎呢,就被煩死了!」

  林渡還坐著,仰頭看他難得蒼白的臉色,「誒,怎麼樣?不會等我們走了之後,偷偷哭吧?」

  后蒼後退一步,「我是這麼噁心的人嗎?你們差不多得了。」

  他看林渡慢慢收了笑,方才看向那三隻兔崽子問道,「怎麼樣?天宮好玩嗎?」

  三個人點頭,「好玩兒啊!在小師叔手下,特別好玩!」

  幹完活兒天南海北都能玩兒。

  后蒼歪著頭想了想,「聽起來不錯,等我輪迴後,再努力修一修。」

  正在他準備隨鬼差去登記的時候,林渡忽然喊住了他,「誒,走之前,不想見一見故人嗎?」

  后蒼轉頭看向了林渡,「見你們幾個就夠頭疼了……再多待一會兒我也別上路了,還是趕緊給我碗孟婆湯早點忘記你們得了。」

  林渡歪著頭,「你確定?」

  「我確……」后蒼忽然止了言語,看向了不遠處到來的一道紫色人影。

  她站在石橋之前,冥界無風,可后蒼卻清晰地嗅到了記憶中最深刻的淺淡酒氣。

  后蒼忽然抬手,摸了摸眼睛,想看是不是一場大夢。

  有林渡,有他嫌棄卻又不得不照顧著的三個吵鬧的兔崽子,還有……他的神明。

  「怎麼?不認識師父了?」她淡笑起來,一如從前那樣,目光溫厚,是蒼生依託的原野。

  后蒼低笑起來,「林渡……我真是,從一開始就不喜歡你。」

  他一身蒼茫長袍,向著臨湍走去。

  到了臨湍跟前,方才躬身行禮,「師父。」

  一別經年,故人舊顏,染新霜。

  「你這一世修得也算圓滿,功德加身,下一世會更順利,身體健康,家庭和睦,大約也能扶搖直上,還是那個天賦異稟的人。」

  臨湍還像從前一樣囑咐著他的前路,后蒼認真聽完,方才開口,「有沒有天賦不重要,修行一道,走下來的,不是天賦,是心性,若我心不至遠方,只怕也不能成大道,不管如何,我總要好好活,像,師父你教導的那樣。」

  只可惜,世上再無第二個師父,他的重來,不會有師父的悉心指引。

  時至今日,在徹底明悟,又徹底失去之後,他早已從被痴念纏身的泥潭裡掙扎出來,他也曾經悔悟從前的大逆不道,大放厥詞,反覆傷害。

  他的確曾經真心愛慕過臨湍,他這輩子的前半段,曾經將全部的正向情緒,只傾注於一人之身,他反覆思量,愛究竟是侵吞占有毀滅和執著,還是放手的釋然。

  最後他終於明白,人這一生何其短暫又何其漫長,若萬千情緒加諸一人之身,大約會錯過太多東西,臨湍離開之後,他看風起,看日出,月落,潮起潮湧,從前的毫無感觸,終於也有了動容之心。

  他坦然接受自己的感情,卻不該讓感情束縛住自己,愛情和臨湍不是困住他的鎖鏈,得不到和不可得才是困住他的繩索。

  若他早點意識到不可得和得不到,意識到無用,方能擁有快樂。

  臨湍看著眼前的后蒼,他鬢髮上有些許風霜,那張從前更多的冷淡無情的臉,今日看來,卻好像從容得多,像是,有了點她的影子。

  她專注地看著他,「以後的路,要自己走啊。」

  后蒼認真點頭,繼而看向了遠方,猶豫片刻,方道,「那您?如今又過得好嗎?」

  臨湍聞言,笑得溫煦,「好,當然很好,這裡才是我的證道地。」

  師徒二人走過最後一段路,從此橋歸橋,路歸路。

  那些桀驁如野草的心緒,在離開沃土的時候,終於抽條成了獨立的樹。

  不遠處,元燁遺憾地嘆了一口氣,「糟咯,忘了問了,師叔的棺材,誰打的啊?有沒有用我之前留在宗門裡頭的棺材啊?」

  林渡搖頭,「那誰知道呢,沒聽前天那個下來的鬼說嗎,無上宗如今富裕著呢,洞明界第一宗啊。」

  風蒼蒼,野茫茫,臨湍忘川,緣起緣滅,皆是後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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