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001 江南初遇
2024-07-21 12:49:59
作者: 葉染衣
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最是江南好風光。
陸修遠和易白兩兄弟一路行來,早把江南美景遊覽了大半,陸修遠此行本是為了生意,不過路途中見到易白似乎對杏花春雨的江南很感興趣,便把生意推了一推,先帶著他各處賞玩,眼下兄弟二人是在畫舫上,外面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綿柔的雨絲透著些微冷意。
陸修遠從甲板上回來,收了雨傘進門,對著易白道:「看來這雨一時半會兒是停不了了,咱們靠岸吧,去找個茶樓喝杯茶暖暖身子再回客棧。」
易白從外面泛起漣漪的湖面上收回視線,點點頭,「好。」
畫舫靠岸,二人各自撐了傘踩著青石板階走上去。
此處是個小鎮,建築物均以灰白色調為主,前街後河,房屋格局四水歸堂。
二人一邊走一邊找茶樓。
「公子可願買下我這枚玉佩?」旁邊突然傳來聲音。
陸修遠駐足,偏頭望去。
那是個典型的江南女子,安靜恬淡,膚色白皙,身段玲瓏,說話的時候語調十分柔婉,只不過,她穿得很是單薄,料子極其普通,看樣子,倒像是個暫時落難的大家閨秀。
陸修遠的視線落在她手中的玉佩上,對於見慣了各種奇珍異寶的他來說,這是一枚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玉佩,放到尋常當鋪里或許能當個一二百兩銀子,但在他眼裡,一文不值。
「抱歉,在下對姑娘的玉佩不感興趣。」陸修遠直接拒絕。
這一路上,但凡他們兄弟出去露過面,總有姑娘以各種各樣的理由來接近他們,而送玉佩這種手段,比起前面那幾十位來,根本不夠看的。
「我只要五十兩。」她渾身都被淋濕了,似乎是有些冷,說話都帶著顫音,胡亂地抹了把臉,又將玉佩往前送了送,好似是想到了什麼,笑容有些苦澀,「出門在外一時落難,小女子也是走投無路,才會出此下策,還望公子大發善心,幫幫忙。」
陸修遠指了指前頭,「那邊就有當鋪,姑娘的玉佩絕對不止五十兩,與其在我手上吃虧,你還不如讓它有個好去處。」
江未語抬起頭看了看眼前的男子,他生得修眉俊眼,清雅絕倫,是很容易讓人一見傾心的如玉公子,只不過,他好像把自己當成不懂矜持上趕著示好的女子了。也對,像他這樣的人,主動送上門的姑娘想必如過江之卿,自己與那些人一比,的確是沒什麼「段數」可言。
江未語轉頭,前面不遠處的確有一家當鋪,門外用竹竿綴了布簾,上書一個大大的「當」字。
但凡識字的,都知道那是什麼地方。
她也識字啊,可是她去不得,這玉佩是她娘親留下的唯一遺物,一旦去了當鋪,馬上就會被那些人發覺,到時候她和嬤嬤都沒命活下去。
「公子不再考慮一下嗎?」江未語想了又想,還是對眼前的男子寄託了最後一絲希望,「十兩,不能再少了。」
她還等著銀子回去給租金,把那間勉強算寬敞的民宅租下來呢,否則今晚自己和嬤嬤便連個睡覺的地兒都沒有。
「無聊!」
陸修遠眉目越發的冷,完全沒有再跟她搭話的興致,撐著傘朝前走去。
江未語攥緊了手裡的玉佩,再次抹去臉上的雨水,重新走進小巷裡。
到了一處門前,停了腳步。
江南多雨,房屋側坡都會延伸出牆壁一尺多寬來,江未語的嬤嬤就在那一尺多寬的房檐下看著行禮等她。
見到江未語渾身濕漉漉的回來,孫嬤嬤忙迎上去,滿臉心疼,「姑娘,怎麼不找個地兒躲躲雨?你看你,都淋濕了,冷不冷,要不,咱們先找個地方換身乾淨的衣裳,否則這麼捱到晚上,病倒了可如何是好?」
江未語抬頭看了看眼前高大的民宅,她本來是要租住在這裡的,奈何租期最低半年,先付銀子後入住。
她一時半會兒拿不出那麼多銀子來,只好動了典當玉佩的念頭,豈料那當鋪竟是江家名下的,她只得打消了念頭,把希望寄托在那位路過的公子身上,還以為真能得貴人相助,哪曾想到頭來,還是得靠自己。
嘆了一口氣,江未語無所謂地撩起髮絲擰乾上面寒涼的雨水,「我見鎮子上有家客棧,嬤嬤,不如咱們先去那住一晚再說吧,給我一夜的時間,我一定能想到辦法的,我身上還有些碎銀。」
見到孫嬤嬤發愁的臉以及紅通通的眼圈,她笑笑,「從小到大,我什麼苦沒吃過,對我來說,眼下的境況還不是最糟糕的,起碼,我還有信心能挺過去,走吧!」
一面說一面彎腰去拿行李。
孫嬤嬤趕在她前一步攔住,自己把所有的包袱都拿起來挎在肩上提在手上,又恨恨地叱罵道:「若是夫人還在世,哪輪得到那起子不長眼的東西欺負到您頭上來,姑娘等了這麼多年,為的就是重回江家,哪曾想,哪曾想…。唉,都怪奴婢沒用,都怪奴婢沒用啊!」
江未語垂下眼瞼,眸子暗了暗。
她生母去得早,父親續了弦,繼母一直無所出,但對她極好,當親閨女的待。
十歲那年,大姑母與她相公和離大歸,仗著有老太太撐腰在府上橫行霸道,把她這個長房嫡女給弄了出來趕到外莊上,一個月前,繼母來信說她父親已經同意將她接回來,讓她等著,過不了幾日江家就會派人去莊子上接她,可這一個月都已經過去了,江家這邊毫無動靜,江未語等不及,便帶著嬤嬤上路,打算回江家一探究竟。
江家是這裡的大戶,要想獲知到內部消息,沒幾十兩銀子上下打點是不可能的。
江未語掏空了身上那僅剩的二十多兩銀子才打聽出來,那人說,江大小姐江未語早就在一個月前回府了。
當時江未語還以為自己聽錯了,急急忙忙又遞上銀子再問一遍,那人見她有誠意,便多說了兩句,「我們家有位表親在江府當差,是他告訴我的,他說江家大姑奶奶以前與這位大小姐不睦,後來江大小姐去了外莊,大姑奶奶覺得過意不去,便趁著這次機會親自帶著人去把江大小姐給接了回來。」
江未語如遭雷擊,她都還在外面,江府何時多了個大小姐?
她不信,便悄悄躲在江府外面等,終於等到那個傳聞中的大小姐「江未語」出門。
然後那一眼,差點讓她驚叫出來。
因為取代她入了江府的那位姑娘,與她生得實在是太像了。
若非自己還真真實實地活著,江未語險些就以為那個人便是她。
當時江未語不動聲色地離開了江府,把這件事告訴了孫嬤嬤,主僕二人還沒商量出個門道來,她的行蹤就被江大姑奶奶所察覺,很快便安排了人來打算偷偷將她暗殺掉。
江未語帶著嬤嬤死裡逃生,一路輾轉到這個小鎮上,原本還要繼續往前逃的,無奈身上的盤纏不夠了,不得不在此滯留。
沒有銀子寸步難行,江未語會很多手藝,打算先租個民宅住下,想法子賺點小錢再繼續走,她想去京城,據說天子腳下都是達官顯貴,治安極嚴,她想,大姑母就算再有本事,總不至於讓人一路追殺她到京城去吧?
只是,自己的北上之路似乎有點不順呢!
晃回思緒,江未語繼續朝前走。
彼時,鎮上茶樓的雅間。
陸修遠和易白臨窗而坐,二人面前擺放著一張古樸的八仙桌,八仙桌上,是一套景德鎮青花瓷茶具,平滑細膩的杯盞中,茶湯清亮,茶香瀰漫。
外面依舊下著雨。
「看樣子,今夜回不了城了。」陸修遠道:「只能委屈阿白跟我去住外面的客棧。」
這裡只有府城才有他們家的鏡花水居分客棧,只是天色近晚,再加上細雨綿延,實在不宜啟程,陸修遠唯有出此下策。
易白淡笑,「橫豎都是來遊玩的,宿在外面便宿在外面吧,什麼委屈不委屈的,兄長見外了。」他只是對環境的乾淨與否特別挑,哪像兄長,追求雅致、奢華、格調與完美,就比如眼前的茶具,最開始的不是這一套,陸修遠進房以後皺了眉,點名要別人沒用過的茶具,這可愁壞了店家,掌柜的最後不得不把壓箱底的給捧了出來。
而別人家最好的,在陸修遠眼中似乎也就是馬馬虎虎的樣子。
所以說,有錢就是了不起,有錢又有格調的人,更了不起。
嘴上說著在外面過夜是將就,可實際上十分擔心易白不習慣,所以馬上花錢請人去客棧訂了房間,再把裡面的床褥等物一概全換成了新的,料子雖然不是最好,質感卻是一等一的。
陸修遠追求奢華,但他不是土鱉,並不會覺得最貴的才是最好的,他一向只相信自己的感官與眼緣,一眼看中的,他會多留意,若是觸感以及其他感官也覺得不錯,那麼在他眼裡,那就是最好的。
江未語帶著孫嬤嬤進客棧的時候,恰巧見到裡面興師動眾給那位出手大方的客人換用品。
打聽清楚了緣由,江未語撇撇嘴,有錢人可真能揮霍,就客棧夥計們剛送上去的東西,僅是一個喝茶的杯子就抵得上她玉佩的三四個倍,更別說那光是看起來就柔軟保暖的天鵝絨錦被,若能蓋著那玩意兒睡覺,一準能做個富貴夢。
住不起陸修遠他們那樣的房間,江未語開的是整個客棧最普通的房間,房間有點小,但好在床夠寬敞,晚上兩個人擠一擠還是能挺過去的。
把行禮安放好,江未語道:「嬤嬤,我肚子餓了,來的時候見到街面上又餛飩攤子,咱們去吃一碗吧!」
孫嬤嬤有些哽咽,若是姑娘進了江家,過的便是富貴日子,哪能淪落到出來吃餛飩充飢的田地?
江未語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有些無語,「嬤嬤,咱們都已經這樣了,你就別再傷春悲秋了好麼,最困難的時候不是該往好的方向想嗎?或許咬牙挺過這一關,咱們的好日子就來了呢?好啦好啦,咱不想那些,先去填飽肚子我才有力氣計劃今後要怎麼辦。」
「姑娘說得對,是奴婢心思狹隘了。」嘴上這麼說,心裡卻直嘆氣,一個姑娘家,沒有親人的幫襯和庇護,她就算再有本事,能闖出個什麼名堂來?更何況眼下還在逃命,能不能躲過大姑奶奶的殺劫都還是個未知數呢!
主僕二人來到街面上。
餛飩攤子正對著茶樓。
易白最先發現那對主僕,挑了下眉,看向陸修遠,「竟然是她?」
陸修遠垂目望下去,臉上表情淡淡的,似乎是在看江未語,又似乎是在看別的東西。
易白想起早前那樁事,「看這位姑娘的樣子,的確不像是什麼大富大貴的人家出來的,或許真的是落難了,但似乎,被兄長誤會了呢!」
陸修遠神色漠然,「萍水相逢而已,我沒義務一定要幫她,若是每一個落難的人我都要出手,那麼陸家早就傾家蕩產了。」
易白不再說話,目光也從江未語身上收了回來。
兄弟倆又在茶樓坐了會兒,等雨徹底停了才去客棧。
而與此同時,江未語和孫嬤嬤也剛好吃完餛飩要回去。
然後就造成了尷尬的一幕,江未語一直跟在陸修遠身後。
陸修遠並不知道她和他們兄弟倆住了同一家客棧,只是對這姑娘的印象不是那麼的好,蹙蹙眉轉過身望著她,「你又想做什麼?」
江未語直視著陸修遠的眼睛,平靜道:「走我自己的路。」
陸修遠有些頭疼,因為這種情況之前實在是太常見了,他不收那些姑娘的禮物,姑娘就一直跟著他。
「你不是想賣玉佩嗎?這是一百兩。」陸修遠掏出兩張五十兩的銀票遞給她,「我不希望再見到你。」
江未語有些好笑,這個人真把她當成心慕他的女子了啊,「雖然我也不希望再見到你,但是很不好意思,我的玉佩賣給誰都行,就是不賣給你。」
陸修遠:「呵!」欲擒故縱?
江未語不再理會他,帶著孫嬤嬤直奔客棧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