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 最純粹的守護者
2024-07-21 10:42:41
作者: 文笀
「當天空不再偉岸,星星就會刺痛你的雙眼。」
——
天庭空間壁壘的破洞,徹底無法挽回了。尚存的,違背剝奪本格,驅逐為群星的仙班眾們,望著不斷從那些破洞之外墜來的閃耀火光,終於感受到一種「一切都完了」的悲愴。
天庭的本格神話,是在哪一刻徹底破碎崩塌的呢?
在,最後一位大帝真冥,被剝奪本格,跌落群星的那一刻。這意味著,天庭原有的除本格執掌人外的四大本格支柱,全部倒塌了。掌管著陰曹地府,仙界輪迴的真冥大帝,在晦暗的流光中,被至真上聖瘦長的身影表達了驅逐意志的那一刻,天庭不再是天庭。
依據著「武玄冥象」四方大帝而建立起的仙班眾,完全崩塌。
所有的本格符文,全部被世界之根回收,又為至真上聖所利用。
那龐大的起源黑影,如同蓬勃的心臟,開始在整個仙界樹大集群空間裡,張顯出無與倫比的生命力。
至真上聖的瘦長身影,就像起源黑影體表的一道惡毒的疥瘡、醜陋的胎記。他漠視著天庭的崩塌,毫不在意這個自己從神話歷崩塌之時維持至今的本格神話。甚至,他還覺得,能加速起源黑影的生長,是一件莫大的喜事。
當然,這樣的喜事,還要歸功於那些試圖尋求歸宿的蠢貨們——群星。
在他眼裡,群星就是無可救藥的失敗者。
某一刻,他瘦長的身影顫動了一下,如同愉悅到了極致而出現的痙攣。痙攣過後,他以意志向某些存在說:
「我們的引火人就要到了,去迎接一下吧。」
語畢,他繼續維持著龐大的起源黑影的「蓬勃」。
天仙之界,
燁煌城的最高殿,天武安嫻一動不動地坐在高位上,閉著雙眼。沉默的壓迫感,叫守候在殿下的一眾天仙們幾乎無法喘息。
他們等候著天武至尊的安排,接下來到底該怎麼辦?
過了一會兒,她睜開眼,望向殿下的天仙們,目光掃過後問:
「天狩呢?」
眾天仙面面相覷,隨後,一紫衣老者上前一步,
「天狩殿下她尚在狹間宮裡,還未前來。」
狹間宮,也就是陸衣禤的私人行宮。換句話說,就是還在家裡,沒過來。
安嫻眼眶比較深,只是平常表情,看上去都有些憂鬱,而一旦做出皺眉、凝目等動作,看上去就格外的幽冷了。她緊鎖眉頭,沉聲說:
「不等她了,以後也不用等了。」
話說得簡單,但內容卻很沉重。便是要把陸衣禤逐出議事殿的意思。
一眾天仙完全沒想到安嫻的決定居然嚴酷到這種程度。陸衣禤好歹是天狩殿下,在整個天仙之界的地位應該是僅次於天武的。居然直接把她驅逐出權力核心……
雖然陸衣禤平常很少參與到天仙內部的決議,但到底身份和實力都在哪裡。這麼做,會不會有些不妥?
便有一些天仙,想為陸衣禤說些好話。
安嫻卻不給他們機會,直接說:
「天狩嚮往自由,過去是我不給他自由,留待枷鎖於她。如今,就給她自由。若是她嚮往自由到毫不在意天狩的身份,那也就一併拿去,留待願意為燁煌城點亮自我的天仙們。」
她目光掃過在場的所有天仙,
「希望諸位明白一件事,議事殿的組建,起初只是為了維持天仙之界的基本秩序,倒全然沒想過到天庭那般成組織,成體系的官政結構。但這些年裡,議事殿變成了何般模樣,諸位是清楚的。黨派林立,上下勾結,徇私舞弊,顛倒正義,冗雜多患,暮氣不修……已到了如此多的人聚攏在一起,竟也尋不得半點希望的程度。」
安嫻的話說得很重,更叫一眾天仙們抬不起頭。
她繼續說,
「我想來,如此的議事殿恐怕成不了半點氣候,還無端地占用了有能力者的資源。這與天仙之途,本就是相悖的。如今仙界罹難,恐遭混沌,我也生不起什麼改造之心了,還願諸位,能在如此道途中,尋得自己的方向。」
說到這裡,她站起來,望向大殿之外的遠方。見那遠處,流火飛旋,天仙之界的壁壘,恐怕再也無法堅守了。
「我以天武之名宣布,即日起,議事殿解散,諸位不必再遵守燁煌之章程,天武之拘束,可如『天仙』二字一般自由。」
此話一出,全場震驚。
議事殿,就這麼解散了?
一些老派的天仙忙不迭地上前,欲要勸說,但安嫻心意已決,絲毫不給機會,揮手之間,便驅離了一眾天仙。
眨眼之間,整個大殿便只剩下她一個人。
她獨自站了一會兒後,才轉身離開。
隨著她身影的消失,這大殿關上了沉重的大門,用那喑啞的聲音宣告,這裡將再也不會開啟。
議事殿的解散,意味著天仙之界,不再針對此次的群星事件,做出任何反應。同時,天仙之界的基本秩序,無人維護,一切正式進入混沌無序的狀態。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決定,天仙們不明所以。他們不少人試圖去找到屬於天武一脈的眾仙們問個清楚,到底為何天武會做出這般決定。但,很遺憾的是,即便是同為天武一脈,也沒有哪個人知道天武的想法。
安嫻解散了議事殿後,獨自一人前往天庭。
卻在中途,被陸衣禤攔了下來。面對著氣勢洶洶的陸衣禤,安嫻神情不變,
「你有事嗎?」
陸衣禤憤怒地質問,
「你做了什麼?」
「你在家睡覺,不知道?」
「你做了什麼,安嫻!」陸衣禤髮絲飛舞,整個人氣勢節節攀升,幾乎在周遭凝結出擠壓空間的能量渦旋。
安嫻依舊面不改色,
「你要跟我打架?」
「如果你不說清楚,那就別想過我這裡。」陸衣禤毫不客氣,也絲毫不留面子,抬手,便憑空拔出一把長劍。
長劍飄光,寒氣森森。
安嫻說,
「你打不過我。」
「那我就死。」
「你還是跟以前一樣,死腦筋。」
「安嫻,我想不通。」陸衣禤咬牙說,「議事殿是你一手組建的,當初把一團散沙的天仙,凝聚起來,費了多大功夫,你難道都忘了?」
「議事殿沒用了。」
「沒用?」陸衣禤憤怒地說,「難道你覺得群星開始閃耀後,天仙界成了現如今唯一保持完整法則的空間,不是靠的議事殿的執行力?」
安嫻垂目,
「天狩,我們無法阻止爍變的逆流。議事殿做再多,也無濟於事,仙界的崩潰,已然註定。何不讓他們去尋求自己的路呢?」
陸衣禤目光顫抖,
「你也放棄了?你難道不是最純粹的守護者嗎?你跟世界意志的約定呢?」
「正因為跟世界意志有過約定,才要做這一切。」
「我想不通,這有什麼關係?」陸衣禤斂去長劍,低著頭,艱難地看著已經亂做一團的燁煌城。
安嫻的眼中,不再是全然孤高,多了些落寞,
「比起玉皇,我確實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我全然沒想過,荼毒仙界最深的,便是那位至真上聖。這是作為一個守護者的失職,是莫大的恥辱。我想著,我必須要做些什麼……必須要……踐行那份約定。在這之前,我理所應當割去我與天仙的關係,以免牽連更多了。」
陸衣禤怔怔地看著她,
「你,到底要做什麼?」
「我必須要,揭開至真上聖的真面目,必須要讓他醜惡的嘴臉,曝曬在群星閃耀的光芒之中!」安嫻說著,從她身上不斷生長出金色的細長條紋。
這些條紋逐漸勾繪出複雜的氣象。
陸衣禤認得那些是什麼。那是世界意志所賜予的「第二本格」。整個天仙群體中,只有天武才擁有的本格符文。
這一刻,她知道,自己卑微的言語,無法再勸說安嫻。
因為,安嫻就是那種人……一旦做出決定,任何事情,任何人都無法去改變。
她只能問:
「天武一脈,該怎麼辦?」
安嫻微微望起頭,
「安漾的事,讓我想了許久。為了血脈意志,罔顧個人意志,真的值得嗎?現在想來,守護仙界,只是我個人與世界意志的約定,哪能將其施加到她們身上。世界越是龐大,個人越是渺小……似乎就越是應該有那麼一股力量,去堅守個人的意義。畢竟,我們與生俱來的本能便是渴求在漫無邊際的黑暗中,望見些許星光。大概,對她們而言,我就是那漫無邊際的黑暗吧。」
陸衣禤說,
「為何到現在才意識到?」
安嫻指尖輕顫,
「衣禤,你說得對,我真的是個不肯承認自己失敗的人。我恐懼自我反省,恐懼對自我的審視,會讓我的堅持變得不純潔。越是做錯了,就越是要去否定自己的錯誤,似乎生怕所維持的那點什麼東西,會在承認錯誤後,消失不見。」
陸衣禤靜靜地看著她,
「所以,你很早就明白了,天武的血脈傳承是錯誤的。」
安嫻沒有說話。但她的神情已然替她說明。
大概這時候說一句「早知現在,何必當初」,就能狠狠地挫折安嫻的氣節。但那種事,陸衣禤是一定做不出來的,
「安嫻,我知道我勸不住你,也沒有資格勸你。但,希望你能明白,你所做之事,不是贖罪,而是對自己的堅守。也僅有這一份『堅守』,才能踐行你所遙遠天際的意義。」
說完,她從安嫻身邊掠過,朝燁煌城的方向離去。
安嫻低著頭,說:
「對不起,衣翾,我辜負了你。」
「辜負?你從不欠我什麼。向我道歉,只會讓我覺得你的確辜負了我。」陸衣禤淡聲說,「但,如果你要是有時間,從上到下,對天武一脈的所有人挨個道歉,那我想是可喜可賀的。」
「如果還有機會的話……我會道歉的。」
說完,安嫻的聲音消沒。
陸衣禤猛地轉過身,安嫻卻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她怔怔地望著流火飛旋的天空,許久之後才嘆了口氣,
「黃昏……」
……
支離破碎的天庭空間中。
幾乎已經沒有哪個常人,還能在這種遍地都是崩潰點的地方繼續待下去了,但,仙界樹大集群空間中,也不會有什麼地方,會在可預見的之後,比天庭更好。
不過,作為能力級別最低的人間,此時居然還是安然無恙的,絲毫沒有受到影響,不僅空間壁壘完好無損,甚至愈發趨於穩定了。對於這種升起的現象,如今已沒有多少時間可以去弄清楚。
所以,不少人都選擇「下凡」,去避難。
一時之間,人間的凡人們,見到了一番盛景,萬千流光,從天而降,引發了一系列奇異之象。
大周,天運帝都小香廷的梅園子裡。
狐仙莊憐心,站在庭院中,望見此番盛景,即刻憂心忡忡。
作為曾經的真仙,她當然知道這些從天而降的流光是什麼。一個個,都是仙人。即便不再位列仙班,是「謫仙」,那也絕對不是小小的凡人能夠面對的。幾個謫仙,倒還好,人間能承受……
但那麼多,密密麻麻一片,人間承受得下來嗎?
莊憐心愈發急切起來。她雖然並不明晰仙界發生了什麼,但多多少少能隱約猜到一些,可能是發生了危機根本的大動亂。想到這裡,她更擔心了自己唯一的女兒藍珺起來。
自上次一別,就完全失去了她的音訊。絲毫不知,她去了哪裡,要做什麼。
她倒是想做些什麼,但……明明曾經是真仙,如今沒有本格,也算是個仙人,可卻什麼都做不了。現在,連去趟天庭都成了件莫大的難事。
卻在急不可耐之時,一道聲音在庭院外的月亮門處響起,
「請問,是藍珺的母親嗎?」
莊憐心循聲望去,見著一眉清目秀,卻又鬍子拉碴的年輕人站在那裡。她疑惑問:
「你是?」
常言禮貌地點頭,
「在下名叫常言,是藍珺的……朋友。此次前來,是差一些她的消息。」
莊憐心急忙上前,
「快請進。」
常言微微一笑,
「就不多麻煩了。只是說句話而已,馬上就走。」
「珺珺她,她在哪裡,還好嗎?」莊憐心完全表現了一個母親的關懷。
常言輕聲說,
「藍珺姑娘暫且無法同你相聚。不過,請你不必擔憂,她一切安好。嗯……也許話有些失禮。她正經歷一件,你也許難以理解的重要之事。」他自嘲一笑,「其實我也難以理解。不過,這件事對她而言很重要,重要到……」他想了想,「大概是她一生最為珍視之事吧。所以,她無論如何都要去完成。」
莊憐心茫然失措,一時之間不知如何言語。
常言很能理解莊憐心此刻的心情。
因為,當他再也無法站在師姐身旁,與她共同遙望遠方時,也是這樣的心情。
不過,人生嘛,本來就是一條不斷與人告別的不歸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