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新絡子
2024-07-20 15:13:59
作者: 春夢關情
這是薛成嬌第一次在敬和堂里陪著老夫人吃飯,兩世為人,竟還是會有些緊張。
章老夫人一輩子嚴苛,儘管對長房的人稍有寬和姿態,可你要在她面前出了一點兒錯,都會招她厭煩。
薛成嬌惴惴的跟在崔瓊身後,陪著老夫人坐下,眼看著僕婦們上各色湯菜。
潤大太太卻是不必在此間服侍的,只把姐妹兩個送過來,請過了安就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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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也是章老夫人的一個好處,至少在成嬌看來是的。
她這樣一位一品誥命夫人,卻從不給媳婦立規矩,不要說潤大太太,就連滬二太太也不必在她跟前親力親為的服侍。
前世薛成嬌沒深思過這個事兒,只是覺得奇怪而已,像二房朱老安人那樣和善的長輩,都還要把媳婦提到面前立規矩,怎麼章老夫人反倒不拘著媳婦?
還是到了她重生後,因前世經歷過鄧家的一場變故,通了人情世故,才想明白過來。
滬二太太那裡不必說,她是小兒媳婦,老夫人偏疼小兒子,連帶著對媳婦兒就也更多了幾分疼愛偏寵。
而潤大太太呢?她嫁到崔府的十幾年裡,先後給崔潤生下了兩兒一女。
崔瓊作為整個崔家的第一個孩子,有氣度,有雅量,賢淑溫良是應天府里出了名的。
至於崔旻和崔昱兄弟兩個,樣貌好,學識好,崔旻小小的年紀就中了舉人,這都是給潤大太太長臉的事兒。
章老夫人之所以不拘著潤大太太,反倒有的時候還縱著她,說白了是抬舉她的身份,叫她這個當家太太做的更穩些。
想明白了這些,薛成嬌心裡就又是一陣發堵。
她十一歲進崔家,全靠姨媽庇護才能長成,可到最後,她姨媽被老夫人叫到敬和堂去一頓訓斥,這是她連累的,是她害的姨媽丟臉。
崔瓊坐在她右手邊,分明感覺到她情緒起伏波動很大,有些擔憂,左手挪到桌下去,在她腿上請掐了一把。
薛成嬌讓她掐的吃痛,回過神來扭臉去看,就見崔瓊暗暗地沖她搖頭,眼神還不時的往老夫人那裡瞥過去。
於是她明白過來,這是崔瓊提點她,叫她別在老夫人面前走神。
薛成嬌稍斂心神,陪著吃完了一頓飯,再不敢胡思亂想。
章老夫人往日的習慣是吃完了飯要到小花廳里坐一會兒,等著崔旻崔昱兄弟兩個進來請過安,然後養會兒神,再去安置。
今日因成嬌是頭一回在敬和堂進膳,老夫人像是對她早上的表現特別滿意,故而起身的時候也不叫崔瓊,只朝她招手。
薛成嬌會意,繞過崔瓊上去虛扶住老夫人的手,一路隨著她往花廳而去。
花廳那裡長安早吩咐了小丫頭多搬了個高腳黃花梨圓凳擱著,薛成嬌扶著老夫人往羅漢床坐下去,才回身與崔瓊並肩往凳上坐了。
章老夫人接過金陵遞來的茶吃了口,笑著問成嬌:「我上了年紀,少吃油膩菜色,你姐姐往日習慣了,你怕不習慣吧?」
薛成嬌笑著搖頭:「從前在家的時候,母親晚間也不叫見油膩的,說吃進肚子裡,要靠五臟來清它,很是傷身。」
章老夫人這會兒是越看成嬌越喜愛,聽她提起母親來,又覺得她小小年紀沒了爹娘,是個可憐孩子。
也巧了今兒花廳里光是昏黃的,不像正堂里那樣明亮,光籠罩在成嬌的身上,襯的她五官更顯柔和,跟崔瓊兩個人坐在一起,竟是一個端莊持重,一個嬌俏可愛,老夫人笑的合不攏嘴:「從前也不覺得,現下細看,我們成嬌果真是個美人坯子。都說你們保定高家出美人兒,可見傳言不虛。」
這話說的成嬌羞紅了臉,她生的漂亮,前世里也不少人誇過,可到最後她又覺得自己紅顏薄命,若非有這樣的容貌,或許還不會有那樣苦的命。
如今許是心境不同,聽老夫人贊了一句,覺得羞的很。
老夫人見她含羞帶嬌,招手叫金陵:「我屋裡有一支鏨金的如意簪子,就是簪頭嵌了紫琉璃石的那個,你去拿來給成嬌。」
薛成嬌跟崔瓊對視了一眼,連連擺手:「老夫人身邊兒的東西個頂個的金貴,可叫我怎麼敢收下。」
章老夫人佯是不悅虎著臉瞪過來,崔瓊知道成嬌是做客氣,便笑著推她:「祖母輕易不賞人,你不緊著謝她老人家,怎麼還推辭?回頭給母親知道了,仔細打你。」
說話間,金陵已經取了簪子回來,人往成嬌跟前湊過去,略半蹲一禮,把簪盒遞過去。
老夫人見她收下,臉上才又露出笑:「這個顏色太年輕了些,襯你們這些小姑娘才正好,擱在我屋裡也長久的不用,」她稍一頓,「明兒你姨媽要你一起見外客,正好給你添妝奩吧。」
於是薛成嬌站起身來做禮謝過,又接上老夫人的話:「晚些時候回家去就拾掇好,明兒一定不給您和姨媽丟臉。」
她話說的俏皮,老夫人身邊兒少有人這樣逗她開心,崔瓊雖然是晚輩,可總端的嫡長女的氣度,一式一樣都學她母親,人前人後少露嬌憨之態,故而此時薛成嬌這樣精不失憨態的樣子,倒讓老太太很受用。
大約過了有半盞茶的工夫,外頭有小丫頭回話大爺同二爺來了,老夫人給金陵遞個眼神,丫頭會意,往花廳外去迎。
沒一會兒兩個人進到花廳中來,崔旻身上是月白長衫到不招人注目,唯是崔昱,腰間玉佩上綴了根柳黃攢心梅花樣的絡子,叫人一眼就看見了。
章老夫人先盯著絡子看了會兒,才似笑非笑的問崔昱:「你這個絡子倒新鮮,又是照月的主意?」
崔昱沒多想,請安完了起身往一溜排開的椅子上擇一而坐:「是今兒三嬸送來的,也沒說哪裡來的,我也沒細問,只是看這個顏色不錯,就掛上了。」
章老夫人眼兒一眯,沒再說話。
薛成嬌恨的牙痒痒,只恨自己不能告訴表哥,周氏是個蛇蠍心腸的人!
下午那會兒見了這根絡子她就覺得有些怪,照月以往多用的都是些蔥綠一類的顏色,果然一問之下,這東西是周氏送來的。
於是她就想,這個絡子,多半是出自姜雲璧之手的,要不然好端端的送這個東西來做什麼?況且表哥屋裡的這些物件,一向都有照月打理,輕易不用外頭的,周氏又不是不知道!
「我瞧這個絡子,倒像年輕姑娘們愛打的……」她咕噥了一聲,像無意似的丟出這樣一句話,再去看老夫人臉色,果然又難看了幾分。
「你也是糊塗的,這樣貼身的東西不問清了也敢隨便上身嗎?」章老夫人像動了氣,隨口叫了聲金陵,金陵就趕緊湊上去勸她別生氣一類的話,她一概不聽,指著金陵就吩咐,「去拿個剪子來。」
這就是真的動了肝火了,崔昱也不敢再坐著,起身行了兩步至羅漢床旁,仗著老夫人素日裡疼他,竟順勢坐到了她身邊兒:「祖母別發脾氣,孫子哪裡做錯了,您要打要罵都使得,可氣壞了身子如何好?」說著動手去解玉佩,雙手捧著給老太太遞過去,「連著整個玉佩也不要了,您摔了也成。」
老夫人扭頭來啐他:「誰摔你的玉。」又覺得不解氣,拿指頭戳他額頭,「只恨你沒心眼,學問做的那樣好,竟不把這些事情放在心上了。她不知從哪裡得了絡子,送給了你,你就上了身,倘或是出自誰家姑娘之手,你又要如何?」
崔昱只管笑:「若非三嬸送來的,我怎麼會隨便用?您怎麼這麼多心,難不成三嬸還會坑我嗎?」
這話問完了,薛成嬌分明看見章老夫人眼中忽明忽暗,略動了嘴可最終什麼也沒再多說,只是從金陵的手裡接過剪子,把一條新的絡子剪的不成樣子,從崔昱的玉佩上弄了下來,吩咐金陵收起來。
幾個小的見老太太脾氣壓了下去,稍稍安心,才陪著又坐了會兒方散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