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巡撫衙門(下)
2024-07-19 15:37:53
作者: 狂風徐徐
不大的書房裡,似乎永遠面色陰沉的王忬耷拉著眼角,他對面的張居正看上去有點緊張。
這很正常,雖然說進了翰林院被視為儲相,但前期晉升非常緩慢,遠不如那些二甲甚至三甲進士。
王忬是嘉靖二十年二甲進士,只比張居正早了六年,但如今已經是封疆大吏,地位舉足輕重,而張居正呢……這種普普通通的編修在翰林院裡多的是,吃不起肉的都大有人在,兩者地位天差地別。
「這麼說來,已經決定回京,可安排好了?」
「下個月啟程回京。」張居正恭恭敬敬的說:「如無意外還是回翰林院。」
王忬點點頭,端起茶杯抿了幾口,開始和張居正聊起浙江如今的局勢,一旁的幕僚幸時不時插嘴補充幾句。
既然聊起浙江局勢,就不可能不聊起最火熱的話題,倭亂,就在六天前,又有一夥倭寇在海鹽縣搶了一把,殺死官兵百姓八十餘人,甚至死了兩個生員。
於是,默默坐在書房角落處的錢淵臉色慢慢陰沉下來,眼神中滿是憤怒。
在被請到巡撫衙門後,錢淵反覆盤算,他覺得之前擬定的計劃可以做些小小修改,但如果要修改,就必須和面前這位浙江巡撫扯上點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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換句話說,錢淵需要扯張虎皮做大旗,這也是他之前在衙門口玩那一出的原因。
早在前世錢淵被領導從刑警隊發配到宣傳處打雜的時候,他就明白一個道理,每一個人都是棋子,就算是下棋的人在另一副棋盤中也難免淪為棋子。
既然是棋子,那就要做最重要的那顆棋子,不能體現價值就可能不是棋子而是棄子。
所以,讓自己變得更有用更重要,是錢淵努力的方向。
所以,在和王世貞聊天的時候,錢淵會大肆吹捧盛唐詩歌,漢魏古詩。
因為這是「後七子」的核心觀念。
所以,在和張居正聊天的時候,錢淵搖身一變對詩詞閉口不言,與其仔細討論朝廷的財政稅收。
因為錢淵知道,張居正後半輩子都幹了些什麼。
而今天,想在這間書房裡刷存在感,錢淵就必須清楚王忬想幹什麼,想要什麼。
幸運的是,錢淵是個穿越者。
書房裡的其他三位很快都注意到了錢淵,通紅的臉龐,憤怒的眼神,微微顫抖的身軀……
「錢公子?」幸時疑惑的小聲問。
錢淵猛然驚醒,努力「鎮定」下來,苦笑道:「要不是家裡還有母親幼妹,我真想應招入伍……」
如今的明朝,文武涇渭分明,文人地位高高在上,武官嘛……看看盧鏜、俞大猷、湯克寬這幾年的經歷就知道了,都被降職下獄過。
「案首入伍……」幸時哭笑不得道:「我聽大公子說起過,你父兄均喪於倭寇之手,但還是以舉業為重,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張居正嘆道:「倭寇之亂實在觸目驚心,不過中丞大人到任後,形勢已有好轉,想必平定倭亂指日可待。」
指日可待?
錢淵在心裡翻了個白眼,真正大規模的倭亂就是從這位中丞大人手中開啟的!
雖然很不以為然,但錢淵還是要繼續演下去,只看他臉紅脖子粗的低聲吼道:「但舟山瀝港……」
「咳咳!」幸時用力咳嗽打斷了錢淵的話,轉頭瞄了眼王忬。
王忬似笑非笑的挑挑眉毛,「聽元美說,你父兄也去舟山瀝港交易?」
錢淵一愣,半響後拱手道:「的確如此,浙江沿海乃至蘇松一帶,商家很少不和海商扯上關聯。」
王忬點點頭轉而說起一個讓錢淵意外的話題,「你叔父錢錚是嘉靖十四年進士,他和孫季泉有舊交?」
錢淵雙目茫然,孫季泉,這是誰?
特麼老子的表演還沒正式拉開序幕就告終結了?!
幸時低聲提醒道:「孫升,字志高,號季泉,嘉靖十四年榜眼,官至吏部右侍郎,一個多月前母喪歸鄉守孝。」
特麼為毛古人要弄這麼多名稱……錢淵心裡一動,但臉上還是一副茫然神色,「叔父並沒提起。」
幸時轉頭看了眼王忬後繼續說:「一個多月前你們在蘇州碼頭見過……」
「噢噢噢……」錢淵做恍然大悟狀,「是那艘官船!」
「想起來了吧。」幸時笑道:「你當時提醒踏板斷裂,救下的是其長兄,可惜後來還是染病過世了。」
一旁的張居正忍不住問道:「是當年的三孝子?」
「是啊,當年寧王之亂,孫燧死於刀下,孫家三子叩地號天,五內俱裂,誓不與賊俱生,天下敬為三孝子。」王忬嘆道:「嘉靖十七年,我赴京趕考名落孫山,志高兄對我多有照拂,如今他數月之內喪母喪兄,我卻分身乏術……」
錢淵雖然聽得懵懵懂懂,但卻敏銳的察覺到,面前這位巡撫大人並沒有自己話中那麼悲痛。
「東翁雖分身乏術,但可讓二公子代為拜祭。」幸時目光落到錢淵身上,「錢公子和孫家有舊交,長輩又是同年,可否陪二公子一同前往?」
「這……合適嗎?」錢淵嘴角抽搐不已,就因為長輩是孫升同年,自己又救過孫家人,就讓自己陪著去?
鬼才信呢!
錢淵立即做出判斷,這裡面肯定有自己不知道的內情,特麼這是要拿老子的人情作伐子啊!
但錢淵也很清楚,自己不答應那是絕對不行的,換個角度來看,這是自己這顆小小棋子的價值所在。
「沒問題。」錢淵一口應下,但隨即猶豫道:「不過要多派些人一同前往,紹興也常有小股倭亂,晚輩是擔心二公子安全。」
「那就多謝錢公子了。」幸時鬆了口氣,「隨從和一應祭品都準備好了,三日後啟程,水路直通紹興餘姚。」
事實上,錢淵的猜測沒有錯,孫家一行人在回到紹興安葬亡母之後,在清明節出城祭掃時遇上了小股倭寇,孫升的長兄孫堪年邁多病,受了驚嚇又受了風寒,就此一病不起,撐了一個多月最終過世。
三孝子名聞天下,孫升丁憂前是吏部右侍郎,位高權重,而孫堪本人也是武狀元出身,官至都督僉事,關鍵是其和錦衣衛指揮使陸柄是至交好友。
王忬身為浙江巡撫,這樣的人物因為小股倭寇作亂而死,這讓他如何不擔心如何不憂慮自己日後的仕途,別說什麼吏部右侍郎了,就是錦衣衛指揮使他也遠遠吃不住啊。
萬般無奈之下,王忬偶爾從孫家打聽到錢淵曾經義助孫燧這個消息,又聽幕僚提起錢淵和兒子王世貞有交情,這才想讓錢淵在中間試著化解孫家可能的怨氣。
事情談妥之後,四人出了書房,幸時笑著說:「東翁,別讓人說太倉王家捨不得一頓晚飯,還是讓錢公子和張翰林吃了再走吧。」
幸時笑著說起之前衙門口發生的一幕,錢淵苦笑著連連拱手,王忬也不禁笑著揮手示意擺飯。
錢淵心裡苦笑,還真混了頓晚飯啊,只可惜金宏送去的那桌素齋了,不過讓他等等也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