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八章 生病
2024-07-19 10:52:55
作者: 斑之
冬日的陽光清冷孤寂,天子逆著光影坐在殿中,臉上神情模模糊糊叫人看不清楚。
半響後,才叫左右看清天子在抽泣。
左右大駭,不明所以。
有心思敏捷的心下已然微微發涼:天子這是下了決心要殺昭平君。
那點涼意慢慢地透到骨髓中,回過來的卻是炙熱,暖的人雙眸都被水意沾滿。
果聽得天子哽咽著,極慢極慢地道:「朕三姐成婚多年後,才好不容易才生下這個兒子,朕是應承了她保他一生平安的……」
天子話中噙滿了痛苦,停頓了一下方道:「漢室律法,乃高祖立漢時所創,後世子孫當謹守。
昭平君之罪孽,實在罄竹難書。
朕若是因為三姐的緣故而逾越法制,朕再沒有臉面去進高祖廟祭祖,更沒有臉面背負天下萬民的信任!」
天子緩緩起身,眸光中含滿了堅決。
「張湯——」
「臣在。」
「按漢律,昭平君當何罪?」
張湯望向天子,「按律當斬。」
天子含淚闔上雙眼,咬牙道:「斬!」
張湯心下凜然,俯身稱諾,倒退出了殿。
他自然是希望昭平君得到應有的懲處,律法不應該為任何人例外,不然就是在踐踏律法的尊嚴。
但誠如說情者所言,昭平君是隆慮公主唯一的兒子,隆慮公主死前又為昭平君預贖了死罪,天子若是非要法外開恩,張湯似乎也沒有非要抗旨的理由。
只是,到底意難平。
張湯承認自己是媚上之臣,他是為了獲得更大的權勢地位,但他不是為了自己,他是為了律法的崇高和不可侵犯性。
現下,天子能一視同仁地對待昭平君犯法之事,叫張湯高興不已。
他的夢想就是能做一個青史留名的執法之臣,為此他潔身自好,雖身居高位受盡天子重用,卻從不受賄,更不許家人借著他的名頭經商,家中說是一貧如洗也不為過。
但張湯覺得值得,只要能實現他的夢想,這所有的一起就都是值得的。
不知何時下起了雪,小雨絲般的雪像春日柳絮般揚了張湯一身,他才反應過來。
他仰頭望天,笑了。
半點沒有躲雪的意思,在雪中大步而去。
張湯高興了,議事殿中的氣氛卻還是壓抑著。
天子垂淚,左右不管是真心還是假意都跟著悲傷。
東方朔向來以能說會道出名,左右的人就紛紛那眼瞟他,示意他想想辦法。
天子若是越想越氣,說不得就得開罪誰。
今天皇后領著太子和長公主出宮去了,再沒人有那麼大的臉能壓下天子的怒火。
東方朔眼珠一轉,霎時間有了主意。
「臣恭賀陛下——」
他朗聲說來,頓時引得天子掃過眼來。
只是,那目光里含著不悅的怒火。
那意思很明顯,天子親口定了外甥的死罪,不覺得有什麼好可喜可賀的。
東方朔不以為杵,認真道:「臣聽聖王為政,賞不避仇讎,誅不擇骨肉。《尚書》曰:『不偏不黨,王道蕩蕩。』此二者,五帝所重,三王所難也,陛下行之,天下幸甚!臣昧死再拜上萬壽!」
天子猛然起身,一腳把身前的案桌踢翻,「一派胡言!」
殿中伺候的立時嘩啦跪了下來,天子一怒,天下能有幾個人能受得起?
更何況,現下壯年的天子外平匈奴,內治諸侯,天下徹徹底底地掌握在他手裡。
早年間像太皇太后那樣以一人之力把天子壓得喘不過來氣,甚至要天子委曲求全的局面,是再不會有了。
東方朔也跪下了,但他卻不像旁人那樣嚇的瑟瑟發抖。
他是天子從民間一手提拔起來的,他清楚天子的心性,不會隨意遷怒,更不會分辨不出他話中的道理是真知灼見還是阿諛奉承。
天子似一頭暴怒的猛虎在殿中踱著步,滿殿人都有一種狂風暴雨即將來到的感覺。
然而,片刻後,天子反倒冷靜了下來。
指著東方朔讓春陀擬旨:「封東方朔為中郎之職,賜布帛百匹。」
眾人大為意外,東方朔卻絲毫不意外,痛痛快快地謝了恩。
天子冷哼了一聲,大步出殿而去。
春陀忙碎步跟上。
天子直接回的溫室殿,皇后同太子和長公主都也已經回來了,正準備打發人去宣室殿回稟。
元暶就笑道:「母后剛剛還要叫人去呢,您就回來了。」
天子見著最愛的小女兒,心中怒火消了一大半,溫聲問道:「你外祖怎麼樣?」
堂邑侯陳午年紀大了,身體早已大不如前,三天兩頭便有些頭疼腦熱的。
他怕阿嬌在宮中擔心,不許館陶同兩個兒子告訴她。
但這回嚴重到都昏迷不醒了一天一夜,館陶不敢再瞞,這才叫人進宮來報信。
阿嬌立時便領著一雙兒女出宮去看,把家裡人好一通埋怨。
她實在是嚇壞了,她心底最清楚,父親現下活的每一天,都是上天多給出來的恩賜。
她命運的改變救活了心灰意冷生了重病的父親,又把董偃母子遠遠打發出去,永生永世不許他們進長安城後,已經是徹底改變了父親的命運。
阿嬌對父親今後的命運,已經完全失去了先知能力。
她只要一想到因為家人的隱瞞,父親就可能永遠地離開她,父女間連最後一面都見不到時,她就難過不已。
好在堂邑侯求生欲望強烈,這些年又勤於鍛鍊,身體底子尚算不錯,最終平安醒來了。
但太醫令的話卻不容阿嬌樂觀,他直言不諱地告訴阿嬌,若是再有下次,很可能就永遠地醒不過來了。
畢竟,堂邑侯已然七十有三了。
在人生七十古來稀的古時,七十三歲已經是耄耋之年了。
阿嬌點點頭,表示知道了,心下被堵得不行。
原來,父親已經七十三歲了。
想想也是,她是父母最小的女兒,生她時,大哥已然十歲,二哥都六歲了。
便是她,今年都三十八歲了。
父母又如何不老?
多希望時光慢一點,再慢一點。
阿嬌心下酸楚一片,聽得女兒脆生生地在那邊答她父皇的話。
「外祖醒了,太醫令說沒事了。」
劉徹鬆了口氣,「那就好。」
元暶撅起嘴,指責他道:「但是您就一點都不好了,都不去看外祖。」
不等阿嬌皺眉說她,元暶便已經連珠炮地朝劉徹開火道:「您就是朝政再繁忙,總也能抽出空去看看我外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