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十四章 交心
2024-07-19 10:51:36
作者: 斑之
就如劉徹所言,暠兒實在太像他了。
許多時候,阿嬌都沒法把哄元暶的那套拿來哄暠兒。
知兒莫過母,她知道他不信。
阿嬌有些想不明白,劉徹早慧是因為當時的環境逼著他快速長大,他的母親和三個姐姐都指望著他。
但暠兒是為什麼呢?
他不需要爭,也不需要搶,他完全可以天真快樂地長大。
難道說單純就因為智商超群?
她捧著一杯溫酒半晌也想不起來抿一口,劉徹見她一直發呆,便好笑道:「叫著要賞花,真來了又出神不知道想什麼——」
話到這裡,又多了幾分小心翼翼,「還在想太常的話?」
阿嬌失笑,見他一臉關切遂把對暠兒的隱憂深藏心底,把怎麼處置太常的說了一遍。
說著說著,心情也就明媚了起來,有些得意地總結道:「你不知道他當時臉白成什麼樣子,還以為我會殺了他,叫他落個賢名。」
劉徹自然是早就知道了,但還是認認真真地聽完了,笑著點頭,又夸阿嬌道:「我們嬌嬌其實也很聰明。」
引得阿嬌當下就不依,「什麼叫其實,難道不是本來嗎?」
劉徹連忙笑著承認,「嗯……是本來……本來就特聰明……」
因著帝後要賞菊,廊下便擺滿了開的花團錦簇、素淡恬靜的各色菊花。
白菊花素淨高雅、黃菊花燦爛熱烈、紫菊花高貴大氣、粉菊花浪漫嬌嫩,在清涼的秋風中全都潑開了的開著,引得人的目光總是在上面打轉。
阿嬌同劉徹笑鬧過後,便也把目光投注在菊花上面。
秋菊美如玉,尤其是那格外清冽的芬芳洋溢開後,愈發叫人沉醉。
阿嬌望著枝葉葳蕤,花朵密密匝匝的菊花,卻忽地覺得有些心慌。
一股不知從哪冒上來的迷茫恍然從幽暗的角落裡撲過來往她心頭鑽,她靜靜地闔上了雙眼,想盡力把這種莫名的情緒壓下去。
這情緒非但沒壓下去,反而在阿嬌明白從何而來後冒的更凶。
她在不安,不安劉徹今日對她的全力回護。
她不知道徹底擁有帝王的全部愛戀對她來說究竟是好是壞,她止不住想將來愛衰時這會不會又變成她的一樁罪證?
但無論如何,她還是捨不得,她不會為了虛無縹緲的未來就捨棄眼下。
於是她在心底勸服自己,不要問,不要說,就跟前生一樣做一個恣意驕縱的陳阿嬌不好嗎?
然而,或許是帶著酒意,感性衝破了理智,她到底還是鬼使神差地說出了口。
她聽見自己清清淡淡卻滿含著虛弱的聲音,如這秋風一樣飄散在庭中。
「阿彘,我是不是不夠賢良大度?」
劉徹驚訝地望著她,全然沒預料到她會突然有此一問,他的心頭頓時轉過千萬種複雜的情緒。
他有些難受,他給阿嬌這麼多的寵愛還是無法讓她放心地驕縱起來。
他多希望,嬌嬌能同元暶一般恃寵而驕。
然而,她太清醒,太清醒。
他勉強地咧開嘴笑了笑,想故作輕鬆地把這話接過來。
阿嬌卻已經在這短暫的靜默中流下了淚,她看不見劉徹心痛如絞的表情,只以為他也是默認的。
於是,她在心底忍不住想到底男人——尤其是帝王——沒有能拒絕妻妾成群、齊人之福的吧,她搶先一步開口。
「阿彘,我做不到,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選妃……我嫉妒,我真的嫉妒……」她的淚划過臉龐,如兩串斷了線的珍珠。「我不害怕她們威脅我的地位……是不是皇后對我來說沒那麼重要……」
阿嬌的語氣哀涼又絕望,「我是害怕失去你……更害怕我將變得不是我……」
她停頓了一下,哽咽的更厲害了,卻還是逼著自己開口。
仿佛只有把心底最深的恐懼和茫然全吐出來,她才能好受些。
「我會殺了她們……真的殺了她們……我會變成自己都害怕的人……」
她說到這裡,終於泣不成聲,再也無法完整地吐出一個字。
劉徹眼眶發酸的厲害,他沒想到阿嬌在受到了後宮獨寵的情況下還是如此不安,如此患得患失。
他一把把她摟入懷中,任她那半杯清酒污了他的衣衫,只輕嘆了一聲笑著問她:「敢殺人嗎?」
他的話里,帶著些不相信的好笑。
阿嬌慢慢地睜開雙眼,她想無比肯定地告訴他她會,她並沒有他想的那麼潔白無瑕。
然而,當看著他笑臉上的淚,她所有的話都再說不出口。
那雙眸里,滿含著她一樣深沉的悲切。
劉徹望著怔仲的阿嬌,溫柔地位她拭去臉上的淚,「傻嬌嬌——」
他慢慢地收回臉上的笑,長嘆了一口氣,望著她滿是自責地道:「都怪我,還是都怪我,怎麼也沒能給你安全感——」
他很是悵惘,「我以為給暠兒太子之位,把衛青、李廣也立在你後面,給你所有的寵愛,你就能高枕無憂,安安心心地享受我給你的一切。」
他擁緊阿嬌,像是從胸腔中慢慢吐出來藏了許久的話。
「然而,我想錯了,你既然能毫無留戀地從這皇后之位上掙脫出去一次,又怎麼會眷戀這些名利?」
秋風中,他的語氣中寫滿了罕見的虛弱和迷茫。「後來我想明白了點,但我還是不知道怎麼辦。說來可笑,我們在一起這麼多年,我竟然不知道你究竟想要什麼,只能繼續把我覺得好的堆給你——」
阿嬌已經很久很久沒見過劉徹露出這樣無能為力的虛弱來了,他在她眼中,從來都是躊躇滿志、意氣風發的模樣,縱便是漢匈大戰大幕揭開前,他亦不會惶恐不安至此。
她心底想,原來他比她想像的更在乎她,也比她想像的更了解她。
這些話都在他們心底壓了多久,想說又不能說,誰都害怕刺痛了對方。
但既然今日她挑了頭,開了頭,她便索性說個痛快。
「阿彘,你做的已經足夠好了,也足夠多了。我常常想,古往今來沒有一個帝王能為他的皇后做到這樣的地步,我如果還說不知足,那真是天理難容。」
她望向劉徹,「然而就是因為現在擁有的一切太好,我總是會害怕失去,我害怕紅顏未老恩先斷,我害怕色衰愛弛,我還害怕時間會消融所有的激情和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