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五章 悲川
2024-07-19 10:51:21
作者: 斑之
時隔多年,物是人非,何況是帝王心?
張騫不能肯定陛下心性還是從前模樣,於是他想來想去後決定把妻兒留在漢中張家川。
此地在關山之外,距長安不遠。
若是陛下能容下自己的匈奴妻子和漢匈混血的兒子,張騫回頭來接也沒有多遠。
若是陛下不容,也可叫妻兒早些逃命。
柳亦然自然明白張騫的苦心,她笑著接受了丈夫的安排。
但等丈夫去後,柳亦然到底忍不住思念不安,整日裡翹首以望。
時日長了,漢中之地的百姓也對這個說著漢話取了漢名還給漢人生了孩子的匈奴女人人也有了些好感。
何況漢人有句古話叫罪不及妻兒,匈奴人燒殺劫掠、無惡不作到底和這個匈奴女人也沒多少關係,漢中百姓便時常周濟照顧起柳亦然母子。
至於後來因著私下傳言柳亦然是匈奴公主,而稱她為長悲公主,就連後世北川都是由「悲川」諧音而來又是後話了。
*****
盛夏燃燒完了最後的炎熱,倏忽一聲就從天地間翩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天高雲淡、層林盡染的秋。
也唯有雨夜隔窗聽雨打殘荷和那點微弱的蟬鳴,能真真切切地提醒人夏來過。
入秋後,陽光柔和下來,沒了盛夏那般的咄咄逼人。
新近採摘下來的橘子、香梨散發出水果獨有的自然馥郁的芬芳氣味,讓人光是聞聞就心曠神怡。
暠兒和元暶都偏愛吃橘子,阿嬌不敢叫他們狠吃,把牙酸倒了是小事,上火了那就糟了。
是以任憑元暶如何又是撒嬌鬧脾氣,阿嬌也不肯給她,還瞪了一眼又朝身旁宮人要橘子的暠兒。
她削了個梨,切了些梨條,糊弄了一下兄妹倆。
元暶氣呼呼地望著阿嬌,把梨條咬的咯吱作響。
阿嬌好笑,「不喜歡吃就別吃了。」
元暶狠狠地瞪了一眼壞母后,低頭繼續吃。
吃完梨,阿嬌親自給兩個孩子絞了帕子洗手擦臉,才吩咐奶娘們給他們更衣。
她自己也起身往偏殿去洗漱更衣,待打扮停當後攜了雙兒女同宮人們浩浩蕩蕩地往長信宮中去。
王太后從去歲病倒在榻就一直時好時壞,長安城中為了防著國喪,婚事的喜樂就沒停過。
王太后是來不了溫室殿了,阿嬌只能時常帶著一雙兒女去長信宮給王太后看看。
王太后對阿嬌能主動帶孩子過來,心下感動不已,曾拉著平陽的手說便是現在去了也無憾了。
引得平陽又在阿嬌跟前垂了回淚,阿嬌就沒好氣地說她帶孩子去是讓孩子們盡孝心,不意味著她自己鬆動了。
見平陽哭的厲害,又忍不住罵她王太后還沒去哭什麼哭。
平陽便止了哭聲,抽抽搭搭地告訴她說太醫正都說了王太后大限將至。
阿嬌就瞪了她一眼,問她太醫正說的話是不是金科玉律。
平陽默不作聲,等熬過了太醫正說的六月大限,欣喜若狂,說都是阿嬌的話應靈了。
阿嬌也很意外,前世王太后確實死於元朔三年的六月。
她跟平陽說那話,不過是為了勸慰她,卻不想真的說准了。
看來是歷史再一次被蝴蝶的翅膀扇動而改變了軌跡,但對阿嬌來說也無所謂。
左右到了那和王太后打個照面問句太后安好,也就沒她什麼事了。
就是劉徹也覺得難為了她,還能博個賢良孝順的名聲,似乎也沒有什麼意難平了。
但阿嬌只要見到王太后那張慈愛溫和的臉就會想起往事,往事是不能想的,只要觸及,就是一次傷筋動骨。
她不明白,究竟那些以德報怨的人是怎麼想的?才能抹掉心底的血肉模糊,揚起笑臉面對昔日仇敵。
阿嬌無論如何都做不到,她胸中的那口怒氣怎麼都下不去。
稚子無辜!
那是一個已經會哭的孩子!
是王太后的親孫子!
但是她偏偏就能下去手,縱然阿嬌對自己說深宮無情,皇家更無情,她仍然做不到釋懷。
秋日似乎流動著一種獨有的明淨,天地萬物、宮閣樓宇在這緩緩流動的乾淨中,都靜美的叫人也跟著心靜。
阿嬌到了長信宮中後,還像往常只和王太后打了個照面,就去了外殿賞秋,由著兩個孩子彩衣娛親。
等兩個時辰後再去寢殿中接了兩個孩子就迴轉,彼此都落了個清淨。
這日王太后卻罕見地出聲留住了阿嬌,又叫左右都退下,便是暠兒兄妹倆都叫奶娘抱下去由海棠同玉蘭看著。
眼見王太后擺出要和她說說貼心話的樣子,阿嬌縱然覺得同王太后話已說盡,再無話可說,到底也不能再人前落王太后的面子。
只能擺出一臉端莊大方的樣子坐到王太后的榻前,由著苦澀的藥味縈繞在鼻間。
王太后不在意阿嬌臉上的敷衍,她單刀直入動挑明。
「那個劉陵留不得了,你回去同你母親商量一下,看長安城有什麼適齡的貴族公子給她親自做個媒,讓她風風光光地嫁了。別成天跟蒼蠅一樣嗡嗡地飛在宮裡宮外的,淨想著給她父王拉攏人心。」
婆媳倆就是再疏遠再冷淡,但因著劉徹的關係,一說起話來還是說的掏心窩的話。
阿嬌還當她要說什麼呢,卻原來是要說劉陵。
自去年劉徹的推恩令一下,花蝴蝶一般流連在王公貴族床榻上的劉陵撲騰的更厲害了。
病急亂投醫時,還往溫室殿來鍥而不捨地求見了好一陣子。
後來此路不通,又走起了劉徹的路子,大概是想著由別人吹天子的枕頭風不如自己來吹。
劉陵也著實有這個自信,長得千嬌百媚、風情萬種不說,聽說最叫男人痴迷的便是天生內媚。
但很不湊巧,劉徹一沒有漢室宗室偏愛和姐妹胡來的癖好,二來對宗室之女、王國翁主的劉陵在長安城中的作為早就大為噁心,常對阿嬌說靠女兒的胸脯謀反,淮南王若是真能成,那他到底該是昏庸成了什麼樣子?
於是,理所當然地,劉陵的自薦床榻失敗了。
長安城中一時引為笑談不說,館陶就差當面罵她賤人了。
但凡任何人企圖和阿嬌爭寵,哪怕是別有心思,館陶也是忍不了的。
她會立時就忘了大長公主的優雅高貴,一口一個賤人,罵得阿嬌都想不起來劉陵的本來名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