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太尉
2024-07-19 10:41:58
作者: 斑之
冉冉上升的天木香混合著椒房殿獨有的香味,瀰漫在宮室。暮春奶白色的陽光穿透精緻華麗的薄紗,像流水舒淌在阿嬌明黃色皇后常服的裙角。
她微微側身,背逆著光影,宛然一笑。「將軍言,大善。」
又向衛青道:「程不識將軍能收你為徒,是你的福氣。。本宮能送你的,就到這裡了。」
衛青跪下慎重其事地朝阿嬌三磕頭,沉聲道:「娘娘厚恩,衛青沒齒難忘。青定當晨興夜寐,刻苦發奮,不墜娘娘和老師的名聲。」
阿嬌望著少年青澀卻已經風範初露的臉,搖頭輕聲道:「不,衛青,你要時時刻刻記住。你既不是為了本宮的名聲,也不是為了程將軍的名聲。」
她蓮步輕移,聲音微微提高。「本宮和程不識欣賞你栽培你,不是為了你替我們爭氣。而是如今匈奴猖獗,年年犯邊,邊郡的百姓如今都在水深火熱中,指望著漢室的軍隊能強盛起來。」
阿嬌的話叫程不識微微顫慄起來,他是邊境大將,守邊時同李廣兩部於雁門多有斬獲。但到底是杯水車薪,只能保一時一地之安危。
漢於匈奴一日未能以大勝挫其氣焰,傷其筋骨。就是治標不治本,娘娘的話想必也是陛下的意思。
想到這裡,程不識心中滾燙。
漢匈,必有大戰。
「所以,你要謹記從軍是為了安國,是為了保家。」阿嬌看向衛青,一個字一個字地叮囑著。
衛青重重地點了點頭,阿嬌才嫣然向程不識笑道:「將軍,一去順風,多加保重。」
衛青又伏地三拜才起身同程不識告退。
阿嬌沒有出去送,她就站在殿內望著師徒倆走遠。想到衛青隨著程不識去到邊境,更直觀地了解匈奴,能更快地把兵書所學用上,一代名將從此將一步一步走上歷史舞台。
心下一時間竟說不清是什麼滋味,欣慰、解脫、糾結摻雜在一塊。但大抵還是暢快多一點吧,衛青,能補給你的我都補給你了。
從此,兩不相欠。天高海闊,憑你去闖了。
白獅子蔫吧地走回殿裡,臥在阿嬌腳邊。阿嬌不禁失笑,「你啊,怎麼就對我們程不識將軍這麼一見鍾情呢?」
它掃了她一樣,悶悶不樂地埋下頭。
海棠在旁笑道:「雪獅子還是第一次這麼喜歡除了娘娘同陛下之外的人呢。」
可不是嗎?一直追到殿外,還是程不識蹲下抱了它好一會,又柔聲哄它說他們要走了。又有小冬子死死看著它,才垂頭喪氣地回來。
阿嬌看它兩眼無神的樣子,倒真像極了失戀。不由失笑,也不理它,想到衛青的事於她已經告一段落,心情明媚起來,笑吟吟地想起晚膳該用些什麼。
劉徹從溫室殿回到椒房殿見到的就是明媚如春花的阿嬌,他一邊更衣一邊奇道:「你說朕的皇后是不是傻?幹了賠本的事還在這笑?」
阿嬌想要衛青拜程不識的事,前兩天他就知道了。還是他叫春陀送急信去上林苑中調來的衛青,看阿嬌現在這笑模樣想必是成了。
他原還以為成不了,衛青固然在上林苑中頗具驚艷之才,但能叫程不識點頭收徒,只怕還差點吧。
但嬌嬌想折騰,就隨她吧。
培養一個知根知底的上位,他從前還以為是為了好將來接替李廣為未央宮尉。他也吩咐底下人對這個衛青多看顧些,沒想到她竟連太皇太后留給她的程不識一起打發出去了。
嬌嬌,是覺得自己必能護住她吧。
阿嬌低頭為他束衣帶,沒有看到他眼裡蘊含的笑意。聽他笑她,沒好氣地說:「對啊,我傻。」
他哈哈笑起來,摟住她,調侃說:「喲,朕的皇后還帶刺呢。朕說錯了,朕傻,朕最傻。」
的確,把太皇太后留給她的最為忠心耿耿的大將送到邊境去。就是長公主知道了都該說她冒傻氣吧,但程不識註定不是這宮闈中一個鎮宮之將。
同樣的,衛青也是。
他們該煥發出更大的光芒,去守護更多的人。
伺候的宮人在劉徹伸手摟住阿嬌的時候,就輕手輕腳地退下去了。阿嬌索性靠住劉徹,輕輕地說:「彘兒,總有一天,你會知道我沒有錯的。」
劉徹嗯了一聲,把頭擱在她的肩上。想到魏其候這個顧命大臣今天來宣室殿中見他,出人意料地平靜地接受了他要任命田蚡為相的要求。言語間,難得多了幾分恭敬。
雖說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但他明知魏其候才華遠勝田蚡,但礙於母后,又有阿嬌在旁勸導,就選了田蚡。
原還想著魏其候從前在父皇手裡頗多桀驁不馴,沒想到時移世易。他高興之下,當即任命魏其候為太尉。
太尉一職,手握軍權,也是對魏其候的認可。
倘若從前,叫眼高於頂的魏其候屈於舅舅之下,他只怕寧願辭官。這次卻鄭重地下拜謝恩,魏其候的確變了。
太皇太后臨終前最後囑咐他的事情就是把竇氏託付給阿嬌,要他酌情處置。
那個時候還只想到太皇太后只所以如此是因為這樣於太皇太后於自己都是最能接受的決定,現在看來阿嬌這個竇氏家主當的不錯。
老祖母只怕早就看出了阿嬌心中丘壑,老人家眼光著實毒辣啊。從前常對人笑言,阿嬌是最像她的,更多的是說心思玲瓏吧。
就是他,同阿嬌青梅竹馬地長大,為夫妻這也是第七年了。
而她,還在不斷帶給他驚喜。
於太學上,見解不凡。於相位一事上,識大體。
自覺總算認識到了阿嬌聰慧內在的他,在膳後難得地沒有帶阿嬌去練字畫畫。而是推給阿嬌一卷竹簡,充滿期待地看著她。
阿嬌硬著頭皮打開,密密麻麻地刻著蒼勁有力的小篆。她耐著性子往下讀去,……人相與之際,甚可畏也!……尚不知變,而傷敗乃至?……
等到終於展讀到竹簡末的「董仲舒拜上」,她終於肯定通篇以天人感應為主旨的策論就是歷史上出名的《天人三策》。
她微驚,只要學過高中歷史的都知道董仲舒獻《天人三策》意味著皇權正式同天命綁定在一塊,更意味著真正的獨尊儒家的開始。
劉徹見了她的驚訝之色,心中大有知己之感。環過她,快意地說:「這個董仲舒,看來把他打發去江都國當幾年國相是能磨鍊一下他。再磨磨,就能調回來用了。」
阿嬌對他用誰重誰向來是不感興趣的,劉徹心知肚明,所以他話鋒一轉,朗聲道:「皇后,你說朕用魏其候為太尉怎麼樣?」
太尉?這可是實打實的重臣之位啊。她美目圓睜,望向劉徹。她雖然猜到劉徹必定會對竇氏有所撫慰,但太尉一職實在與丞相有不相上下之意啊。
劉徹很滿意她的驚訝,摟緊她,接著說:「魏其候當年破七王之亂,何等的英雄了得。皇后就不要再勸諫了,謙虛過頭也不好,魏其候已經接下了任命。」
阿嬌想起從前新政時魏其候為丞相,而武安侯為太尉。今天卻正好相反,魏其候想必也是心平氣和了才接下任命,那麼武安侯呢?
武安侯田蚡在知道消息後,氣得當場摔了手中把玩的玉璧,又推開懷中尤物般的楚地美姬。衝下首的韓安國憤憤不平道:「陛下不趁機打壓竇氏一族也就罷了,竟然還許以如此實權重位。」
韓安國飲下一杯酒,方道:「丞相不必為之動怒,太尉再權重,也是丞相之下了。」
田蚡聞言,默不出聲,心中卻在不住地計較盤算。魏其候一向連先帝同太皇太后的面子都是看心情給的,怎麼這次這麼反常呢?
他不明白,韓安國同樣也不明白。
只不過,韓安國總覺得隱隱抓住了什麼,但細想之下卻還是一團亂麻。
田蚡坐在上首恨恨沖韓安國說道:「御史大夫的位置也是空著了,依我看,長孺正堪此任。」
御史大夫,位居上卿,銀印青綬。受公卿奏事,舉劾按章,位同副相。
韓安國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他舉杯向田蚡敬酒道:「長孺謝過丞相。」
三天後,劉徹在田蚡的舉薦下任命韓安國為御史大夫。
田蚡自宣室殿中出來,同韓安國分開後。想了想,還是往長信宮中去了。
雖說自那日姐姐向他發作後,再求見俱推辭不見。
但姐弟倆,哪有一世的仇?
姐姐還能老也不見他?
自己這個丞相雖說宮中傳話出來是皇后力諫,但不外乎同太皇太后玩那兩手賢惠差不多,還得了自己的人情。
到底陛下還是看姐姐的面子多一點,姐姐是他立足之柱啊。
去了長信宮中,向姐姐賠罪便是了,由得她大罵一頓也行。總好過叫她氣壞身子,再作病。
在宮門口正碰著皇后出殿上輦,田蚡忙上前行禮再三謝過皇后的從諫之恩。而皇后竟也沒有推辭,就坦然受了,然後推說身體不適起輦走了。
雖說的確幫忙了,雖說也的確皇后為尊,但到底是自己是長輩,田蚡心下就有了幾分不快之意。
王太后聽說是田蚡來了,本欲還是不見。但想著母親臨終前囑咐自己要多看管這個幼弟,更何況,說到底是自己點了同同意的。又怎麼能全怪到田蚡身上呢?
這份罪業,她只多不少。
她微微閉上眼,對女官說:「宣武安侯進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