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竇王孫
2024-07-19 10:41:55
作者: 斑之
椒房殿中,田蚡同阿嬌的談話眼看已經到了尾聲。從田蚡臉上遮掩不住的笑容看得出,這場談話他還是很滿意的。
他拿平陽獻美人的消息告訴阿嬌,更猜測王太后多半已經要同意了。與其選進對精挑細選還心向著平陽的人,不如先一步在宮中為陛下選幾個美人,既堵了平陽的嘴賢惠名也有了,還好掌控。
見皇后笑著謝過臉上已經若有所思後,他又趁機提起了丞相一位的空缺,請皇后為他這個舅舅說說好話。
不論是真心還是假意,阿嬌畢竟是笑著說必定為他說說,目的達到他也就起身告辭了。
等田蚡走後,才從錦簾後轉出一個錦衣華服、氣質不俗的中年人。他從容坐於阿嬌下首,徐徐道:「這個武安侯還真是肯四處鑽營啊,那不知道娘娘有了決斷沒有?」
阿嬌微微勾起嘴角,對來人話中對武安侯的鄙夷不置可否。的確,說到清高誰又能比得過魏其候呢。
才華有,出身好,哪用得著他四處鑽營?太皇太后在時,一向對他最為回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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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飽漢不知餓漢飢,不過也難怪,這個田蚡對魏其候聽說現在很是不尊敬,而從前又一副家奴模樣,怎麼能叫人生出讚賞之意?
阿嬌俯身親為魏其候斟了一杯茶,漫不經心地說:「誠如王孫舅舅所如,的確有了。」
她抬起頭,燦然一笑。這一笑間的風華就是閱人無數的魏其候也不免贊一句真是無雙佳人,也難怪姑姑當年能以良家子而獨寵後宮,一步一步走到天下最高處。
姑姑的確是他生平最服氣的女子,只是,他還是想不明白為什麼姑姑再三叮囑遇事必問阿嬌。
他為先帝破七國之亂時,這還是個小女娃呢?叫他聽她的,真是可笑。
所以逢著長公主及族人來問太皇太后是不是把竇氏一族交給他時,他都含糊其辭。索性,大家都知道他向來是這般倨傲性子也不以為然。
陛下罷免了丞相,這於所有人他都是理所應當的人選啊。只是又怕陛下想給竇氏一個下馬威,他還是叫夫人往館陶大公主府中去說了說,希望叫皇后能從中周轉。
今天就傳出來消息,叫他進宮。
沒想到話沒說上幾句,武安侯來了。
這個武安侯心還挺大,倒還是有幾分口才。可是,丞相可不是口才好就行了啊。
「王孫舅舅這就回府去寫奏章吧。」
皇后輕輕柔柔地說道,她一貫處事不慌不忙的樣子倒還真是像極了姑姑。魏其候鼻子一酸,應了一聲退下。
殿中終於安靜下來了,阿嬌起身扶著窗欞望著灰濛濛的天舒了口氣。
納妃,終於還是來了。
她明白,等太皇太后不在了這個問題就由不得她不去面對了。
無子的皇后,即便有寵,這個寵又能持續多久呢?
她不在乎皇后這個位置,所以她不會為了這份尊榮而去爭鬥。她不會主動去給劉徹納妃,只是他要納也不會反對了。
這已經是她能做到的最大妥協了,她又何嘗不明白環境就是這麼個環境。就算是尚公主的,除開館陶實在叫幾代皇帝偏寵,又有幾個沒有納妾的呢?
妾,對於這個時代的人,實在是算不得什麼的。
不過就是一個玩物,放到前世,你會跟你男朋友的狗吃醋嗎?
只要不太過分,生的孩子又威脅不到自己的孩子,還能為臂膀。似乎,也沒什麼不好。大多都是酸一酸,也就過去了。
但是,她還是不可以。
不管做再多的心理建設,都不可以。
這是她最後的底線,最不能碰及的底線。
她只是想單單純純、全身心地愛一個人,哪怕這是古代,哪怕這是天家。
阿嬌睫毛輕顫,含回了眼淚。
從這點上來看,她倒真的跟陳後沒有區別了。
陳後就是在衛子夫進宮後,鬧得幾欲死也。
黑暗地說,只要她肯,面上賢惠下來,背地裡多的是機會能解決衛子夫。
她不肯,那麼我也不會肯的。
她轉身出殿,浮在臉上的還是叫的魏其候驚艷的笑。
她吩咐海棠:「去給本宮備輦,去溫室殿。」
灰濛濛的天上烏雲愈壓愈重,狂風肆意地掃過庭院。阿嬌剛上了輦,雨已夾在風中來了像巨大的瀑布席捲而來。
到宣室殿時卻又已經住了雨,春陀迎上來笑著說:「娘娘,陛下在殿裡。」
她點點頭,又對著露出笑臉的天空輕輕說了句:「還有雨呢。」
春陀沒有聽太清,卻不敢問,最終還是看著阿嬌的背影隱沒不見。說什麼都不重要,做一個好奴婢不需要懂那麼多,但又不能什麼都不懂。
他靜靜地站在台階上,享受著雨後天晴的好時光。過了會,又聽見殿中傳來的笑聲。
於是,春陀也跟著笑了。
遲到許久的春總算來了,似乎是一夜之間長安城百花齊放,春光從太皇太后薨逝的悲痛中又回到了人世間。
四福正在院中擺弄花草,娘娘愛花,但凡是能開花的都愛。他就帶著兩個徒弟在這未央宮中種花,還得有格局地種。娘娘是自幼學詩書的,得透出雅來,得透出意境來。
楊得意聽了他這通園藝理論,不免對他刮目相看,再三問他是不是從書上看的。小冬子一邊看著雪獅子一邊頭也不回地插話道:「看了書還需要問您老人家?」
楊得意正要瞪他那個沒大沒小的徒弟,四福就笑道:「小冬子說的是呢,我也只是自己琢磨。你不是看書看的多嗎?幫我參詳參詳,也好叫娘娘驚喜一下。」
他們正說話間,海棠引了一個氣度不凡的中年人穿過遊廊向庭院中來。
是魏其候。
他們幾個也就顧不得再說笑了,納頭就拜。
魏其候看也不肯他們,徑直走過庭院,走進正殿。
他們幾個聽得魏其候的腳步聲越去越遠才抬起頭來,小冬子孩子心性就說道:「娘娘尚且對我們和氣的很,這個魏其候可真傲。」
楊得意這回真是生氣了,用眼神警告小冬子。
小冬子馬上不敢說話了,師傅常教他不能仗著娘娘的寵愛在宮中橫行霸道,更不要說剛剛那沒尊卑的話了。
楊得意看他這樣,又不免嘆了口氣。這個徒弟啊,再不改改,哪天又該犯錯,上次跑馬打輕了。
魏其候孤傲,這於他們不是第一天知道的了。
只是,他來椒房殿幹什麼呢?
答案自然是來發脾氣了,從前對太皇太后和景帝都敢發脾氣。阿嬌又是他正兒八經的晚輩,來發發牢騷抱怨一下也沒有他不敢的。
然而,他帶著不愉進了殿。皇后就跟沒見著他的不快一樣,還像從前一樣笑著叫給他賜座上茶。
魏其候就忍著氣抿了兩口茶,過了會見皇后還是沒事人一樣到底忍不住了。「娘娘,您到底是什麼意思?這邊叫臣上奏章,那邊又在陛下面前為臣推拒。」
「自然是不叫王孫舅舅當這個丞相。」她眉眼彎彎,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
魏其候倒真鬧不明白了,就為了一個賢名?皇后娘娘啊,您如今在朝中民間已經夠賢明了。「陛下已經定下丞相人選了嗎?」那是陛下已經有了別的心儀人選嗎?
「田蚡!」她朱唇輕啟,淡淡地吐出兩個字。
武安侯田蚡?這是又走了王太后的路子吧?
魏其候剛要說話,皇后朝他接著說道:「是本宮力薦的。」
這魏其候就要不樂意了,阿嬌看出了他臉上的不快,站起身曼聲道:「王孫舅舅,您的才華也的確做丞相綽綽有餘了,那麼為什麼先帝時寧肯反抗太皇太后也不任命您為丞相?」
魏其候不由臉色大變,他在先帝時到底是失意比得意多。太皇太后幾次向先帝推薦他為丞相,都沒有成。
至於箇中原因,不外乎平衡外戚吧。
皇后似乎看出了他的心中所想,莞爾一笑:「那先帝又為什麼又要再三想用竇廣國舅爺爺為丞相呢?」
自然是才華過人,德行服眾。
魏其候剛要順口答上,他忽然意識到了問題所在,看向皇后。
「因為您倨傲自重,洋洋得意,不可一世,先帝怕您會是下一個周亞夫。」阿嬌話語平淡,就好像在說天氣一般自然隨意。
魏其候如遭雷擊,直直地看向阿嬌。
「您文才武略,可以說都是非常出眾。又歷經軍政要職,太皇太后又極力推薦,本來是可以為相的。但您對一直護短的太皇太后幾次三番頂撞,又於先帝廢太子時藉口生病,隱居南山。欣賞您和提拔您的兩個人,您可謂都得罪盡了。如果您為丞相,天子但凡懦弱一點,局面就不可收拾。也就是太皇太后怎麼又都放不下您這竇氏中最能頂門戶的侄子,所以您起起伏伏,最後還是做到了丞相。」阿嬌也同樣直視他緩緩說道。
魏其候在這一眼中又看到了姑姑,那樣的從容不迫,那樣的看透一切。他真正地明白了,阿嬌的確是最像太皇太后的人。
「王孫舅舅的這些缺點,陛下難道就不清楚了嗎?」阿嬌完全不在乎魏其候的驚愕,繼續說道:「但是以您目下無塵的性子,要是不爭一爭這個相位才奇怪,所以,本宮叫您去爭。」
她的聲音清婉縹緲,似從雲端傳來。「所以您爭了,再去陛下面前說同意陛下的決定。您的缺點,自然就少了一大半。」
「只是,娘娘,武安侯其人其才實在是不堪為相啊。」魏其候說道。
「這點我們都知道,就是連太后想必也是有數的。」她桃花眼中迸發出光彩,星光點點。「只是,不試一下,陛下同太后又怎麼知道到底有多不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