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衛青
2024-07-19 10:41:01
作者: 斑之
他舉起酒杯一飲而盡,轉頭看向阿嬌一臉寵溺。劉勝就同兄弟們笑道:「先前還只是在封國聽說帝後琴瑟調和,如今一看真是叫臣幾個羨慕啊。」
兄弟幾個笑起來,場中已經另起了一首曲子,幽眇婉轉的古箏前奏彈得叫人心神一靜。剛剛還談笑風生的劉勝竟抽泣起來,卻又好似怕人看見,拿寬袖子去遮掩。
劉徹眼尖,已經看見了:「九哥怎麼了?是有什麼委屈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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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勝起身離席,神色哀傷回道:「回陛下,臣是受音樂的渲染而心有所思。臣想到臣一向規規矩矩,恪盡職守。卻還是叫朝中大臣們時不時上告臣,更有人私下以此要挾臣。陛下,臣雖輕微,但有幸得到陛下的重用,為陛下鎮守中山國;臣地位雖卑下,但到底還是陛下的親哥哥,同是先帝的皇子啊。」
他聲音激昂,哭喪著臉伏地跪道:「臣若有罪若真有不軌,臣無話可說。可是臣敢在先帝靈前起誓,臣決沒有一絲一毫的不臣之心。既然這樣,臣不願受此辱,還請陛下為臣主持公道。」
他這番話說的在座的諸王都心有戚戚然,自七國之亂後朝廷大臣們對諸侯王百般挑剔,動不動就拿著雞毛蒜皮的事當作不得了的罪行上報朝廷,弄得他們是提心弔膽。
一時間諸侯王都無心宴飲,沉默起來。
劉徹起身扶起劉勝,語氣溫和:「九哥同朕一起長大,朕豈能不了解九哥的為人。來,九哥再同朕好好說一下。」
劉勝滿臉是淚地站起來,對劉徹又行了一禮,把這些年朝廷大臣以檢舉之由盤剝輕慢他的事一件件說給他聽。
劉徹的臉色漸漸鐵青起來,撫案大怒道:「爾等俱是高祖血脈,豈容如此羞辱輕慢!」他驟然起席,叫春陀當著諸侯王的面擬旨廢官吏檢舉諸侯王之事,對諸侯王施行優侍。
諸侯王涕淚相加地跪地叩謝,這場宴會到了這裡也進行不下去了。劉徹再安撫了一回諸侯王,說好明天去上林苑狩獵,這場家宴就此散了。
阿嬌同劉徹回到椒房殿,海棠幾個迎上來。她趕緊叫她們給卸妝換衣,這一晚上實在叫禮服和沉甸甸的首飾累的腰都疼了。
換過衣服出來後,整個人都覺得輕盈起來。她又嚷著說餓,玉蘭笑著接話道:「婢子幾個料到娘娘去席上也用不好,已經備好了,娘娘請去用膳吧。」
去到外間,已經滿滿當當地擺了一桌子。湯啊餅啊飯菜一應俱有,全是照著按阿嬌愛吃的點的。她讚許了看了玉蘭一眼,又去磨劉徹一塊吃。
他沒心思吃,不過他向來不會拒絕阿嬌。還是陪在旁邊用了一晚老鴨湯,阿嬌覺出了他的情緒低迷,由著他去想,只是多勸了幾筷菜。
等到洗漱後,兩個人躺在帳子裡。劉徹才嘆息著說:「都是高祖血脈,九哥就是再不中用再沒出息,也不能叫那些大臣隨便羅織些罪名再加以羞辱敲詐。」
說來說去,他的氣又上來了:「倘若父皇沒有選中朕,朕今天不會過的比九哥好多少。」
阿嬌給他拍背順氣道:「不過我之前還以為劉勝只是個酒色之徒,他今天這番話倒真不像。」
劉徹一下子失笑了,用一副小傻瓜的語氣諄諄教導阿嬌:「嬌嬌啊,你真是天真的可愛啊。都是先帝的皇子,又沒有嫡庶之分,教是一樣的教。九哥又不痴傻,也是有幾分才華的。」只是到底比不上劉徹天資聰穎,生母又不如王太后受寵,還不如低調謹慎。
阿嬌明悟了,這麼說劉勝倒真是有大智慧。
既然當不了太子當不了皇帝,還不如當個閒王,諸事不管,只管享樂,也叫皇帝放心,享一世喜樂。日子久了,倒真變得再提不起半分志向了,這樣卻還要教大臣們擠壓也難怪劉徹生氣。
旁的諸侯王作此行劉徹還不信,但劉勝就不同了。
同是皇子,到底有幾分同類相傷之意。
阿嬌望著他的黑眸幽沉,想到他九歲時就說劉榮的死是因為他,他不值得安慰。對,劉徹是比旁人聰明,但卻如此難得能夠到現在一直保留著這份善良。
他後面是會經歷了什麼,才會變成殺女殺子的漢武大帝?
阿嬌湧上心頭的是一陣止不住的心酸,她抱緊劉徹沒有說話。
她會一直一直陪著他,只要他還願意。
第二天的上林苑旌旗偃蹇,人頭攢動,羽毛肅紛。數百騎軍馬躍躍欲試,著重甲的年輕騎士滿臉期待。待騎在烈焰上的劉徹激勵般地大喝:「拿出你們的勇氣你們的本事來!叫朕想看看大漢子弟的風采!」
赤馬當先一騎輕塵地如一道閃電閃出,其後是猶如盛夏暴雨時的雷鳴般的馬蹄聲。
阿嬌穿著一身大紅色騎裝,發在腦後高高盤起,只束以一根玉釵。整個人顯得精神極了,她正伏在白馬上,揚起馬鞭催促馬再跑快點。
小馬奴今天天未亮就已經牽著馬等在殿門口了,他此時正騎著一匹青馬緊緊圍在阿嬌身邊,一雙眼睛無暇他顧,時時刻刻警覺著。
阿嬌這一場狩獵下來倒彎弓撘箭倒是射了不少獵物,小馬奴把又一隻野兔撿起來沖阿嬌興奮地說:「娘娘箭法真好,又一隻!」
他的小臉揚起來,全是笑意。
才十四歲,到底是孩子啊。就算是為奴,這種天性也是壓抑不住的。
這天下來阿嬌從小馬奴身上學會了訓馬的小訣竅,雖然是第一次騎這匹馬,卻配合稱得上默契。
她莞爾一笑,眉目生波:「你跟著本宮,可惜了你一身的騎獵本事,回去本宮叫馬監放你好好玩一天。」
他把兔子拿繩綁了,翻身上馬囁嚅著嘴唇不好意思地說:「娘娘,奴婢是馬奴,不會射箭。」
騎術這麼好,竟然不會騎馬。真是太可惜了,阿嬌當下說:「你年紀還小,想學什麼都快,回去本宮告訴陛下。你若想學習武藝,就來這上林苑。」
她忽然想到還不知道他叫什麼,又問已經下馬不住謝恩的馬奴:「你叫什麼名字啊?」
「衛青。」
她聽見少年帶著振奮的聲音,衛青,她不敢置信地看向他。她又再問了一遍,心中安慰自己同名同姓的多著呢。不會這麼巧的,再說衛青現在不應該在平陽公主府,不應該平陽公主已經暗生情愫了嗎?
衛青以為娘娘沒有聽清,他伏在地上沒有看到娘娘蒼白的臉色,他大聲道:「衛青!」
「你入宮前家在哪裡?」阿嬌的聲音帶著心慌帶著顫抖。
「娘娘,奴婢細說起來是沒有家的。奴婢娘在平陽候府中幫傭,奴婢的親生父親和兄弟把奴婢當牲畜般使喚,三姐就接了奴婢回平陽候府中當騎奴。後來,三姐嫁人了,母親也到三姐家中去了,奴婢就入宮來了。」他撓著頭,一五一十地說。絲毫沒有因為阿嬌的詢問而心生奇怪,心中滿是能為學射箭而幸福著。
我馬術已經夠好了,等學會了射箭。將來再有需要打仗的時候,立點功把母親堂堂正正地接過來,叫他享享兒子福。他樂滋滋地想道。
平陽候府?阿嬌幾乎要說不出話來了,她還不肯死心:「你三姐叫什麼?」
「衛子夫。」
「她怎麼會嫁人?」阿嬌幾乎想也沒想衝口而出。
這下衛青總算覺出了娘娘的奇怪,不過這奇怪不是因為娘娘問他家長理短,而是問題太傻了:「娘娘,漢制女子年過十四不嫁要交罰金啊。」他說完這話反而恍然而悟了,娘娘是皇室貴女,這種民間的事她不知道也正常啊。
衛青?這個笑的天真燦爛的少年,這個瘦瘦弱弱的少年,真的是衛青嗎?
他這麼會進宮?衛子夫已經嫁人了?歷史已經跑偏了嗎?她閉上眼,胸中如海浪澎湃著叫她喘不上來氣。她的心幾乎快跳出來了,她想到那年霸上祭祀平陽候府中的歌舞,原來那個時候已經見過衛子夫了。
衛青,七戰七勝,躍馬河套,驅匈奴過天山的衛青。
她腦中閃過的第一個念頭竟然是殺了他,對,殺了他。她心中邪惡的一方在慫恿她,你看,即便沒有衛子夫,他照樣入了宮,照樣引起了劉徹的注意。
等他成長起來,衛子夫會再回到劉徹眼中。嫁過人又怎麼樣?王太后不就嫁了人進的宮嗎?
衛子夫的盛寵就像一根刺時時刻刻鯁在她的心頭,但凡提起,如臨大敵。
她可以借母親的手殺了衛青,殺了衛子夫,殺了衛氏所有人,鏟草除根,永絕後患。人都是自私的,她已經捨不得劉徹,捨不得椒房殿中的一切了。
不!不!不!
她不能再改變歷史了,甚至要彌補歷史。
她想到劉徹,想到他這些年的抱負,想到舅舅去世那年匈奴趁機南下傳來的那些泣血哀鳴的急報。她頹然放下了手,整個人似乎虛脫了,她不知道沒有衛青沒有霍去病還能不能叫劉徹實現他的夢想,她不敢去賭。
她已經徹底改變了衛青姐弟的人生,她已經得到了很多。或許她可以順其自然,隨衛青去成長。
但是簪纓世家霸占朝堂的現在,衛青又沒有像歷史上有姐姐的裙帶,他怎麼出頭?
她只能去幫他,去扶持他。
哪怕自己跌入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