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木瓜
2024-07-19 10:40:09
作者: 斑之
因為阿嬌騎馬把腿磨疼了,更加上她許久沒有這樣運動,酸痛的渾身跟骨頭錯位演員。接下來的一天,是哪都去不了,略動動簡直就疼的她又想笑又想哭。跟她一比,劉徹簡直就像去散步一樣輕鬆,叫她又羨慕又嫉妒。
劉徹找了藥給她抹,她嫌味不好聞不肯。但是在這個上面,劉徹毫沒有商量,不顧她的彆扭,堅持給她上了。結果等再睡一夜起來,已經不疼了。因為是景帝許給他假期的最後一天,他就哪也沒去,寸步不離地陪了阿嬌一整天。
等到再轉過一天,劉徹用早膳時就告訴她上午要去甲觀殿跟太傅學文,下午在畫堂殿由太保教武。中午就不回來了,不用等他。
好好上學,學怎麼當太子。嗯,支持,大帝嘛。
所以她立刻舉雙手贊成,叫劉徹以為她要滿心不舍為此想了又想安慰的話說不出來。她這樣,還真不知道說什麼好,所以他只得乾巴巴擠出一句好好照顧自己就走了。
等他走後,她也不知道幹嘛。
太子宮中就她一個正妻,至於日常事務自有人在運轉,只是定期報給她過眼就行了,好像也就沒有什麼別的事可以忙。
侍奉長輩?
她上午已經去過太后宮裡,皇后也在。竇太后憐惜她,叫她不必日日過來,她都這麼說了,王皇后自然也看齊。所以她就算是三日一拜,今天的任務也算刷完了。
幹什麼好呢?
好像和她沒有出嫁時也沒有差太多啊,也可能是處在阿嬌人生前期的順遂期。竇太后寵愛她,景帝舅舅喜歡她,劉徹也愛寵她,就算王皇后看在館陶對她小女兒好的份上也沒有特別要討厭阿嬌的理由。
所以,她就是在太子妃殿中,橫著走也沒有人說什麼。
對,就是太子妃殿。
理論上,她和劉徹起居是不在一起的,他住在含丙殿。因是大婚,他連著三天一直在太子妃殿中。
她摸出劉徹給她的玉佩,對著光,似乎有光芒在流動。純白的玉下已經墜上了穗子,再打了個梅花結。木筆教起來又快,不過一個下午她就打會了,捨不得戴,一直拿在手中把玩。
要給劉徹回個禮嗎?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
雖說劉徹不一定要她回什麼,他也不缺什麼,但是想想一片心對一片心,還是回點什麼好吧。
送別的現成的,不是自己做的。跟他相比,還是心意不到。做女紅嗎?繡個什麼或者做雙襪子的,但是她自覺不會比宮中專門負責這個的人做的好。
她坐在那愁眉滿面地想,就是海棠也不知道她在發什麼愁。一直到下午都好好的,拿著個玉佩怎麼就突然這樣了?
她跟玉蘭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家都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又過了一會,她跟下定決心似地叫海棠把琴拿來。
到了申時末,劉徹才從畫堂殿出來。他望望天色,已經不早了。想到這裡,他幾乎是腳下生風地一路疾走。到了太子宮,他去都沒有去含丙殿,直接就去了太子妃殿。
他下午習武出了汗,又怕著涼。出來時還是披上了大氅,又一路走來,身上出的汗呼在身上叫他難受死了。
他一進了殿內,隔著老遠就聽見琴聲悠揚。因為在太子妃殿的青羽殿歇了整三天,殿內他的衣裳鞋襪都有,所以他就在偏殿很快地洗了個澡又換了衣裳。
出來擦發時阿嬌已經過來偏殿了,看到他出來自然地接過侍女手中的毛巾為他擦發:「今天累嗎?我已經叫傳膳了。」
他心中一暖,王皇后自然是慈母,就連父皇也是慈父,他們倆常關心他的起居,。但他從幾歲起就由宮人伺候著自己住一宮,父母再關心也只是請安時問問,再就是吩咐伺候的人精心照料他,春陀可以說是他最親密的人。
但是再親密,到底也不是那麼回事。
而現在累了一天,回到家中有人給他擦發,問他累嗎?照料他的起居。
是的,家。
以前他住在含丙殿,他只覺得那是一個歇腳的地方,即便是住了這麼些年。而現在,一想到有人在等他,還是他喜歡的人,是他的妻子。他萌發出一種歸屬感,和一種說不出來的幸福感。
用過晚膳後,阿嬌親手自海棠手裡接過一盞清茗捧給劉徹。然後,起身去了屏風外。
他有些疑惑,香爐里燃起了香。他細聞了聞,清香怡人,香中還加了水沉,使得香味更加自然。
阿嬌右手撥彈琴弦、左手按弦取音,試了一下音。
她平神靜氣,很快就進入了狀態。
她彈的是古琴考級十級的必考曲目《瀟湘水雲》,前世她在考試前突發心臟病死了,也就沒有考試。但是現在無關考試,她想純粹為喜歡這首曲子為劉徹彈一曲。
劉徹本來是歪在榻上等她,但自香一焚起屏風外又傳來琴聲,他便如白天太傅傳授學業一般坐的筆直。捧著手裡一盞茶,心裡想難怪今天特意給他這個。焚香,品茗,彈琴,文人雅士所愛啊。
又是一首他沒有聽過的曲子,嬌嬌自古琴上實在是很有天賦。「琴者,情也;琴者,禁也。」琴是地位最崇高的樂器,有「士無故不撤琴瑟「和「左琴右書「之說。「琴棋書畫「它為首,嬌嬌哪怕是別的半吊子,琴彈得這麼好,就足可以傲視天下才子了。
他閉目去感受,飄逸的泛音好似進入碧波蕩漾、煙霧繚繞的意境。古琴特有的吟、揉手法,在嬌嬌手裡彈得如訴如泣。隨著低音區層層遞升的渾厚的旋律,通過大幅度盪揉技巧,高、低音區大幅度的跳動,按音、泛音、散音音色巧妙的組合,漸漸地情緒的奔放熱情如泉涌般堆積在劉徹心頭。
他不再以技藝的高超去體會嬌嬌的曲,他仿佛隨著琴聲進入到了嬌嬌的世界裡。
她琴聲一轉,自然而然地彈起了《平沙落雁》。
撞、退復、吟猱三者結合,旋律豐滿流暢而又華彩柔和。劉徹只覺得雲程萬里,天際飛鳴。心裡沉靜明朗極了,雋永清新的曲調中好似自己也化作了一隻鳥,正無拘無束、呼朋引伴地遨遊在藍天下。
借鴻鴣之遠志,寫逸士之心胸。
一曲又一曲,她痛快地彈了一個時辰。等她停下來,取下琴指坐到劉徹身邊時,他還恍然未覺。
她剛想說話,他攔腰抱起她往內殿走。
她羞紅了臉,一言不和就這樣。大帝啊,滿屋子人又不是花瓶。進了內殿,他把她放到榻上,眼睛亮晶晶滿是感慨地說:「琴的確可以傳志,嬌嬌心中有天下,有大志啊。」
她笑著說:「不,我是為你彈得,我覺得這是你心中所想。」
大帝一生東征北伐,雖不是開國之君。卻以武為諡,他心中當有萬馬奔騰,千軍之威。七國之亂時,那么小的他就為了七國反叛竟然勾結匈奴氣的摔了杯子,小小的他擲地有聲地說這些人辱沒了祖宗。
他睜大了眼,似不認識阿嬌一樣看著她,然後緊緊抱住她,在她耳邊喃喃道:「我以為是我聽懂了你的曲,原來是你的曲一直在懂我。」他一直把這些放在心裡,對誰都不曾提起。漢家天下,重黃老,他如果提了就是景帝都要不喜。但是他心中常有不快,他不能忘記這麼多年出嫁的公主,不能忘記年年送來的邊報。
他抱的很用力,勒的她有些疼,但是她沒有說,她輕輕地說:「你送我玉佩,我實在沒有什麼好送的。就送琴聲給你吧。」
她看著他輕輕地再說道:「我從小就知道,你一定不同於任何一個漢家天子。」
她說的是知道,而不是相信。
她堅信他能做成幾代人沒有完成的事。
他因為年底送來的犯邊邊報一直耿耿於懷的心一下覺得輕鬆多了,嬌嬌剛嫁給他,他不想因為這個打攪了她的好心情。
但是,她是懂他的。
他們不再說話,又好像回到了猗蘭殿一樣。
這夜他睡的很晚,但早晨起來的時候,精神卻比往常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