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7 你和我是一類人

  羅亞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對於這個問題，艾塔可以毫不猶豫的回答——「羅亞是一個相比力量、權勢和財富這些外物，更在意自身性命的人。」

  她無法想像羅亞會為了外物賭上自己的性命。

  她一直都相信著，只要是羅亞決定去做的事情，那麼羅亞內心肯定是有了百分之百的把握才會去行動。

  「羅亞本質上和我是一類人。」

  這是她在還沒有與羅亞見面，僅僅是聽說了羅亞的相關事跡，就得出的結論。

  隨著她和羅亞見面、認識、合作，成為並肩作戰的夥伴，她對羅亞了解得越多，她越是肯定她內心對羅亞的看法。

  可是，羅亞的一番話完全的否定了她的認知。

  她數百年來對羅亞的認識，都是錯誤的？

  不知道為什麼，她忽然覺得恐懼起來。

  記住全網最快小説站𝖇𝖆𝖓𝖝𝖎𝖆𝖇𝖆.𝖈𝖔𝖒

  曾經的羅亞由於實力比她強，能夠威脅到她對生命的緣故，她的身體仿佛老鼠面對貓咪一樣，本能的恐懼著。

  但可現在的羅亞給她對感覺完全不一樣。

  原來她認識的羅亞只是浮在水面上的冰山一角嗎？

  原來羅亞的威脅遠在她的認知之上嗎？

  好怕。

  好恐懼。

  面對忽然變得陌生的羅亞，她本能的想要遠離的。

  「別、別開玩笑了！」為了揮散心中的恐懼，艾塔不由得提高了音調，「你肯定是通過未知的渠道了解到了精靈任務的相關情報了，得到了攻略方法，對吧？」

  「是在黑淵巫城嗎？」

  「黑淵巫城作為能夠垂釣魂靈魚的地方，裡面厲害的巫師可不少，聽說六級境界的冥城之主麗媞是一名只要給予她魂靈魚，那麼無論是什麼東西，珍寶還是秘聞都能夠兌換到的巫師。」

  「一定是這樣！」

  「哼，自己有著完成精靈任務的把握，結果寧願和沒什麼交流的南恩合作，都不願意帶上我這位老朋友嗎？」

  「你實話實說就好，我又不會怪罪你。」

  「需要特意欺騙我嗎？」

  自認為找到了真正原因，戳穿了羅亞謊言的艾塔，得意的笑了起來。

  然而羅亞只是默默的喝著茶，眼神清澈的看著她，仿佛在看自娛自樂的尬演小丑一樣。

  「我……」

  艾塔嘴巴張了張，結果沒能繼續說下去。

  她沉默了下來。

  她重新思考著她得到的有關羅亞的情報。

  羅亞作為一名從微末中崛起的草根巫師，崛起的過程根本沒有任何的秘密可言，就連羅亞最初的老師巴尼巫醫與千林古國正式巫師修斯緹絲的關係都被挖掘出來了。

  面對擺放在眼前的，有關羅亞從出生到成為正式巫師的所有情報，面對這份詳細得過分的情報，根本沒有多少個人相信。

  一個十八歲的時候在意外中勉強覺醒血脈，精神天賦中等偏下的人，還是一名混血，巴尼巫醫這名巫師學徒都不是的老師又只陪伴了他一兩個月的時間……

  這種天賦和資源，怎麼可能崛起呢？

  其中肯定有什麼隱藏著的東西。

  很多人都是這樣想的。

  艾塔自然不例外。

  既然羅亞有著不為人知的隱藏底牌，那就說明羅亞一直以來做的那些看似危險的事情，其實都是有著必勝的把握的。

  冒著生命危險？

  只是在安全的後花園閒庭漫步罷了！

  但如果，如果說……

  羅亞並沒有什麼特別厲害的底牌呢？

  他真的在一無所知的情況下，在九死一生的情況下，在根本沒有任何把握的情況下，依然不斷的前進呢？

  表面上那副自信滿滿的樣子，都是裝出來的呢？

  「好吧，我承認我以前對你的認知有點偏差，但是為什麼？」艾塔輕聲問道。

  「什麼為什麼？」羅亞反問道。

  「你為什麼想要做精靈任務？精靈寶鑽就那麼誘人嗎？和我一起去始祖之地收集始祖血晶難道不行嗎？始祖血晶確實比精靈寶鑽差一點，但我不覺得你是會為了這點差異賭上生命冒險的人。」

  「我確實不是那種人，但我真正的目的並不是為了精靈寶鑽，我想要……想要進入精靈重生池。」

  「把精靈孕育出來的重生池？」

  艾塔眉毛一皺，思索羅亞想要進入精靈重生池做什麼。

  一個個有關精靈重生池的相關信息在她腦海中浮現，被她不斷的解析著。

  精靈的靈魂被封印在了「世界樹系統」中，只要「世界樹系統」還存在，儲存在「世界樹系統」裡面的靈魂沒有受損，精靈就能夠永恆的活下去。

  但靈魂永恆，不代表肉身和精神不朽。

  當肉身以及精神因為衰老或是戰鬥等等原因死去，想要復活過來必須要通過重生池重新孕育生命。

  精靈是完美生物，是天生肉身、血脈和精神百分之百平衡的存在，而能夠孕育出精靈的重生池豈不是……

  儘管沒有聽說過先例，但艾塔已經根據蛛絲馬跡猜測出來了。

  「是嗎？」

  「是這樣啊。」

  「你想要完成肉身、血脈和精神的百分之百統一？你想要成為精靈一樣的完美生物？」

  「是在虛空鎮守府嗎？」

  「當時確實從你的鎮守府感受到了一股非比尋常的怪異波動，因為事後知道你是狩神者，可以沒有副作用的吸收虛空之力，覺得那是你吸收虛空之力時產生的異象，所以沒有繼續放在心上了。」

  「看來你在那個時候得到了不得了的東西啊！」

  艾塔已經明白羅亞為什麼要進入精靈重生池的原因。

  如果羅亞真的能夠完成肉身、血脈和精神的百分之百統一，成為堪比精靈的完美生物，到時候羅亞的實力絕對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將會遠遠的凌駕於其他同境界巫師之上。

  本就極為強大的羅亞變得更加強大之後，以後的他將會達到一個什麼樣的境界？

  不隕落的話，肯定能過成為六級巫師吧？大概率七級巫師？即便是突破巫師的詛咒踏入八級境界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

  「……我還是不能理解。」艾塔嘆著氣，「羅亞，自從我們第一次見面開始，到現在有兩百多年了吧？」

  「我自認為對你還是十分了解的。」

  「我不覺得我對你的了解全部都是錯誤的，我之所以會覺得你是和我一類的人，是基於我對你的了解得出的結論。」

  「你想要聽一聽我是怎麼得出這個結論的嗎？」

  沒等羅亞答覆，艾塔就自顧自的說了起來，「人生在世，每個人都有著活著的目的。」

  「有些人的目的比較空洞，所以他們得過且過著。」

  「有些人的目的比較明確，所以他們行動力非常的強。」

  「在眾多目標明且確行動力強的人當中，那些為了前進不擇手段，犧牲自己都在所不惜的人，更是其中的頂點。」

  「在巫師屆從來不缺乏這類站在『頂點』的人。」

  「這類人我見多了。」

  「但他們的目標是什麼，除了極少部分隱藏得特別深的人之外，大部分都不是秘密。」

  「那麼你呢？」

  艾塔一臉不解的看著羅亞。

  「你為了你的目的，放棄安逸的生活，一頭闖進一片迷霧的巫師世界，冒著生命危險不斷的前進。」

  「你究竟是為了什麼要這樣做？」

  「你在渴求著什麼？」

  「力量？」

  「你一直在努力變強著，但我沒感受到你對力量的狂熱，力量對你而言只是一個工具，如果能夠實現你的目標，力量的有無對你而言根本無所謂。」

  「權勢？」

  「有些人喜歡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感覺，他們喜歡征服他人，享受著他人匍匐在地臣服於自己的成就感，可我沒有從你的眼中看到你對權勢有著一絲嚮往。」

  「永生？」

  「這個世界渴望永生的人非常的多，把一生都奉獻在追求永生事業上的人更是數不勝數。他們渴望永恆，他們畏懼死亡，他們為了活著能夠用盡一切手段。你會是這樣的人嗎？那為什麼你面對光明靈城中能夠永生的精靈時，眼中沒有任何的羨慕？」

  「真理？」

  「有些巫師能夠為了真理付出一切代價，這是多麼崇高的理想啊，他們的所作所為或許我們不喜歡，但他們的理想確實值得敬佩，然而我們都知道你並不是那種尋求真理的瘋子，對吧？」

  「至於美女、食物、金錢……」

  「這些東西對你而言不過是日常的調劑品而已，有最好，沒有也無所謂。」

  「正因為你這種仿佛一切都不在乎，近乎無欲無求的性格，所以我才覺得你是不是也和我一樣？」

  「我也是不在乎一切外物。」

  「我也是這樣的，金錢、權勢、美色……都只是調劑品，我變強僅僅是為了我自己能夠活得舒心，能夠正常生老病死。」

  「我不想要活得多麼的奢侈，不需要別人的奉承，不需要好吃的美食，只要活得舒心就夠了。」

  「我不追求永生，對永恆的生命不感興趣，正常的生老病死足以。」

  「我們兩人是如此的相似。」

  「現如今你告訴我，說我們不一樣？」艾塔雙手抓著腦袋，臉色扭曲雙眼通紅，「我無法理解！你到底是為了什麼活著！」

  呯。

  羅亞放下手中的杯子，有些無語的看著艾塔。

  看著艾塔越說越是激動，臉色越來越扭曲，他覺得很疑惑。

  艾塔這麼激動幹什麼？

  他想做什麼，他想怎麼活著，和艾塔有關係嗎？

  「你知道了又有什麼意義？」他問道。

  「當然有意義！」艾塔毫不猶豫的回答著，「你這個傢伙明明是和我一樣的人，你本應該跟我一起的，走在和我同樣道路上的你，為什麼能夠抵達和我不一樣的目的地？」

  面對有些癲狂的艾塔，羅亞思索了一下後，露出瞭然的神色。

  「原來是這樣啊。」

  「以前你只是像一頭肥豬一樣，最終夢想就是吃飽了睡，睡飽了吃，人生沒有任何追求的你，忽然發現和你同欄的另一頭豬，看著窗戶露出你看不懂的深邃眼神。」

  「所以你的心感到躁動不安了，對吧？」

  「明明只要作為一頭豬在豬圈裡開心的吃吃睡睡就好了，為什麼要嚮往外面充滿了紛爭的世界呢？」

  「本來就在外面紛爭世界的人，你不會在乎。」

  「但本該一起待在豬圈的同伴去到外面的紛爭世界，於是你茫然失措了。」

  「你想知道我是為了什麼活著？」

  「你想知道我為了什麼願意冒著生命危險不斷前進？」

  對於羅亞把她比喻成豬一事，艾塔感到很不爽，但她不得不承認羅亞的比喻還是很巧妙的。

  她確實想過著豬一樣的生活——前提是這是一頭能夠壽終正寢的豬。

  面對即將給出她想要的答案的羅亞，她豎起了耳朵，眼睛大大的瞪著，連羅亞呼出的氣體中蘊含多少個原子她都不願意錯過。

  「說起來我好像從來沒有和別人談論過我的夢想呢。」

  看著忽然露出害怕表情，擔心羅亞不願意說出來的艾塔，羅亞笑道：

  「倒不是什麼不能說的秘密，只是以前一直沒有人問過我，我也沒有能夠互相談論夢想的夥伴，所以直到現在都沒有和其他人說過而已。」

  「如果你想知道，告訴你也無妨。」

  咕嚕。

  艾塔緊張的吞咽著口水。

  羅亞開口說道：

  「我想要尋得永恆的安心。」

  「我想要得到不變的寧靜。」

  「大概就是這麼一回事吧，並不是多麼了不起的夢想。」

  聽完羅亞的回覆的艾塔低著頭，糾結的皺著眉頭，不斷的思考著「永恆的安心」和「不變的寧靜」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思考著羅亞為什麼願意賭上一切追求它們。

  想不出。

  「我給你解釋一下？」

  「嗯嗯！」

  艾塔猛點著頭。

  羅亞雙手端著茶杯，一邊小口小口喝著熱茶，一邊給艾塔解釋道：

  「正如你所想，我對力量、權勢、金錢、美色、永生、真理……所有的東西興趣都不大，如果有人把這些東西白送給我，我會欣然接受，可讓我為了這些東西付出一切？賭上性命？那還是算了。」

  「但就算是這樣看似無欲無求，得過且過的我，也是有著屬於我自己的追求的。」

  「那就是『永恆的安心』與『不變的寧靜』。」

  「與安心對立的，是害怕。」

  「與寧靜相反的，是喧譁。」

  「所以你也可以把我的追求理解為——我要克服所有的害怕，我要消除所有的喧譁。」

  「對死亡的恐懼？親人離別的痛楚？生老病死時的不甘？……」

  「沒錢時的鬱悶？看著美女進入別人懷抱的嫉妒？不得不對權勢者卑躬屈膝的窩囊？……」

  「我想把所有的這一切都克服！」

  「我想讓我的心靈處於永遠的寧靜狀態！」

  「這種心靈永遠寧靜的狀態，有一種說法叫做禪的境界？」

  「有些僧侶通過修煉，做到消去七情六慾，達到禪的境界。」

  「但我覺得這是不對的。」

  羅亞搖著頭。

  「既然痛苦的根源確確實實的存在著，不是選擇消除它們，而是『無視』他們，這和自欺欺人有什麼區別？」

  「我想要的不是這種自欺欺人的東西！」

  「我想要克服所有會讓我產生害怕的東西！我想消除所有能夠讓我的心靈產生波動的東西！」

  「我想要得到永恆的安心，想要得到不變的寧靜！」

  「為此，我可以付出一切！」說著說著，羅亞忽然笑了出來，「明明是為了獲得安心與寧靜，卻主動讓自己陷入危險之中，主動進入紛爭的漩渦，說實話挺矛盾的。」

  「有時候連我自己都想笑話我自己。」

  「想自己罵自己一句——你這個笨蛋到底在幹什麼啊？」

  說完，羅亞兩手一攤，「我追求的東西大概就是這麼一回事吧。」

  與羅亞面對面坐著的艾塔在聽完羅亞的講訴，她的神情陷入了恍惚之中。

  她沒有發表任何的感想。

  她沒有理會羅亞。

  她搖搖晃晃的起身，朝著門口走去。

  羅亞沒有阻攔，只是默默的注視著她離開。

  回到自己的房間的艾塔一頭摔倒在了床上。

  她回想著羅亞說的話。

  一字一句的回想著，想了百遍千遍萬遍。

  「我果然沒有錯，你和我確實是一類人。」

  「我們想要得到的東西在本質上都是一樣的，你只是比我多邁出了一步而已。」

  「正是這小小一步的差異，導致了我們行為處事的天差地別。」

  其實她也想要永恆的安心，也想得到不變的寧靜。

  她和羅亞的區別，不過是一個待在舒適圈裡不願意出去，一個則是走出狹小的舒適圈想辦法讓整個大環境都變成自己的舒適圈的區別。

  「我能成為和你一樣的人嗎？」

  艾塔在腦海中嘗試著走上和羅亞一樣的道路。

  幻想著她自己走出現有的舒適圈，為了讓整個世界都成為自己的舒適圈冒著生命危險奮鬥。

  不行！

  「我好怕。」

  她的身體顫抖得厲害。

  「這就可以了，我一直以來不都是這樣走過來的嗎？我只需要按照我原本的節奏繼續生活下去就行了。」

  「他是他，我是我。」

  「我沒有必要跟上他的步伐。」

  「我沒有必因為誰而改變。」

  艾塔趴在床上，雙手緊抱著枕頭，小小的臉龐深深的埋入枕頭中。

  她不會改變。

  不過她對羅亞的看法確實改變了。

  從一個普普通通的合作者，比路人稍微高級一點點的存在，在她心中紮根得稍微深了一點。

  僅僅是一點。

  「羅亞。」

  「我對你……」

  艾塔疲憊的閉上了眼睛。

  沒有戰鬥，沒有修煉，也沒有學習，本該不會有任何疲憊的她，卻很快的陷入了沉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