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偽官上任
2024-07-18 07:28:49
作者: 黑咖啡少糖
老管家又又回到徐聞,向李忠良回稟談判內容。
李忠良犯了難,既不損陛下威名,又不能讓陛下空手而歸,除了出城投降,還有別的辦法嗎?
他肯定是不太願意投降的,好不容易捨棄了羞恥之心,背上數典忘祖的罵名,去考大清的科舉,做上這個七品小官,就是覺得明廷前途渺茫。
在他心裡,朱由榔在安南折騰出的那點名堂,也就欺負欺負藩外小邦。就城外那兩千多兵馬,回來和全國幾十萬滿漢八旗打硬仗,簡直是痴人說夢。
只要大明皇帝在這裡,朝廷就肯定不會坐視不理。幾個月後平南王糾集兩廣十幾萬大軍過來圍剿,陛下只能坐船撤退,自己又該怎麼辦?
窮苦百姓的性命,他其實不太在乎,但自己的前途和命運,他不能不在乎。即使陛下肯帶他走,一個大清舉人的身份,到了安南也不會再有官做。
退一萬步說,以後大明中興了,他大清舉人的出身,曾任偽職的履歷,也不會有什麼前途可言。
得罪皇帝他更不敢,現在滿城百姓都知道陛下返回兩廣的消息,綠營也軍心浮動,這個城根本不可能守得住。
即便能把城守住,以後也會活得提心弔膽。這年頭,到處都有心懷大明的奇人義士,行刺他這麼個芝麻小官,猶如探囊取物。
總不能天天出門帶幾十個保鏢吧?
老管家見李忠良臉上陰晴不定,遲遲拿不出主意,心裡暗暗著急。在回來的路上,他就想了很多,憑几十年的人生經驗,他覺得陛下的話里肯定暗藏玄機——不是要城,就是要錢。
「老爺,陛下話里暗藏深意啊,老奴覺得那句「不能空手而歸」是關鍵,是不是暗示老爺孝敬點軍費?」
「軍費?我們哪裡有這個錢?」
李忠良開始露出苦笑,他才剛開始當官不久,又愛護羽翼,小心保持著「清廉」的名聲。暗地裡收了兩三千兩好處,但離軍費這個概念,還差得遠。
「庫房裡……不是還有些稅銀?」
老管家提醒他,徐聞這幾個月在海安埠收取糖厘,稅銀還存放在縣衙里,沒移交給府衙,足足有一萬多兩銀子。
李忠良連連搖頭,說縣庫銀絕不敢動。這些稅銀是要上交給雷州府,雷州府又要上交給廣東布政司的。他一個小小的七品知縣,擅作主張把這麼大筆稅銀送給敵軍,豈不是自尋死路?
「老爺糊塗啊。敵軍來勢洶洶,徐聞縣召集民壯上城協守,花點賞銀理所應當。豈不聞當年周王三守開封,幾百萬兩銀子都花光了,徐聞花這點錢算得了什麼?
說起周王,誰不說他是所有王爺里,最識大體、顧大局的?現在不捨得花錢,萬一城破了,銀子還不是照樣落到陛下手裡?」
李忠良恍然大悟,只要明軍退兵,自己就算是立下大功,銀錢上的花銷,還算得上罪過嗎?他一拍大腿:「好,就這麼辦。」
既找到思路,事情就好辦了。
他想起城裡還有好幾些個大員外,個個家財萬貫,大敵當前,勸捐理所應當。自己親自出馬,至少還能再榨出個幾千兩。
於是吩咐管家,先和陛下說可以提供一萬兩。如果陛下不滿意,還可以酌情再加一些。如果陛下對一萬兩很滿意,那就更妙了。這些大戶世代受盡大明恩惠,拿他們的錢給大明皇帝花,毫無破綻,理所應當。
老管家不辭勞苦,趁夜色再度出城,來到明軍大營。
朱由榔再度接見,問道:「李忠良都想好了?」
「回陛下,都商量好了,我家老爺願意襄助軍費八千兩,報效朝廷和您老人家。」
張北海聞言大喜,這可是白花花八千兩銀子,賣幾千擔茶葉能賺得到?
朱由榔沒有直接回應,而是轉過頭去問張北海:「你們營一個月得花多少軍餉,給老人家說說?」
張北海從未遇到過類似場面,不過他的頭腦十分靈活,立即想起去年在永平當蛇頭的日子。當時一個八旗兵就能敲五十兩竹槓,這一座城怎麼也值得一百個八旗兵。
「我就說八千兩怎麼樣?」張北海心中琢磨著,並沒有立刻把這個數字說出口。直屬四營兩千人,一個月軍餉得四千兩左右,連大頭兵都比其他部隊的親兵多。自己再翻個一倍,足夠嚇死此人。
看見朱由榔眉毛漸漸皺起來,張北海不便再思考下去,連忙咳嗽了一聲,試探著說道:「八……」
「對!」
張北海的聲音一出口,朱由榔立刻把話接過去,生怕他說一個以「千」為單位的數字,導致自己被動。
不給張北海犯錯的機會,朱由榔大聲道:「我們一個營,每個月軍餉就八萬兩。李忠良拿出此數,我們就退兵。」
老管家大驚失色。
張北海也是張口結舌,暗道:「八萬兩?這是我說的?」
「陛下,」
老管家嚇得從椅子上滾了下來,哀聲求饒:「一個月軍餉,怎會如此之多,八萬兩這個數字,我們實在拿不出來啊!」
在老管家看來,談判就和作生意一樣,對方漫天要價,自己就地還錢。
不過八萬兩這種價沒法還,再怎麼討價還價都要在五萬兩以上,遠遠超出李忠良的預計和支付能力。如果他有八萬兩,還談什麼,直接開城投降,去安南做個富家翁算了。
「怎麼沒有,我們御林軍一個營有六千人,一個月軍餉就要三四萬。還有五六千條槍,數十門大炮,三十五條戰艦,每條戰艦造價幾千上萬兩。你去海安港數數看,三十五艘戰艦,少一艘你減一萬兩。」
老管家掰著手指頭算了算,三十五條戰艦,加上火銃、大炮,別說八萬兩,三十萬兩也打不住。可是他馬上發現其中漏洞,大聲反駁:
「可是這些戰艦、火銃、大炮不會每個月都造,一艘船造好起碼可以用五年,十年。」
朱由榔輕蔑一笑:「軍艦軍械都會損壞,還有折舊費,保養費。比如說船舶每半年就要刮一次藤壺,那是一筆不小的花銷。」
老管家不敢挑皇帝的錯處,沒有再反駁,內心卻很不以為然。照這麼算下去,只怕擦屁股的手紙,都要算進軍餉里。數字只會越算越多,而不是更少。
朱由榔見他這個表情,覺得黑臉已經差不多夠了,緩了口氣,接著道:「其實李大人不需要自己掏腰包出錢,城又不是他一個人的。徐聞那麼多官紳大戶,湊一湊總能拿出兩三萬兩。」
「那也不夠,陛下再減減吧,」老管家聽到對方語氣鬆動,又燃起一絲希望。
「我聽說縣衙倉庫里,還有上萬擔白糖,那些都是清廷的財產,難道像李大人那樣的忠臣義士,還會替韃子心疼嗎?」
老管家大聲道:「上萬擔白糖,怎麼可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運出城,萬一走漏了風聲,那是掉腦袋的呀。」
朱由榔早有準備,把詳細方案講了一遍,聽得老管家目瞪口呆,又完全挑不出毛病。
他沒等對方緩過神,又從袖子裡拿出一張紙,遞了過去。
老管家雙手接過,打開一看,第一行赫然寫著委任狀三個大字,下面小字也寫得清清楚楚,任命李忠良為廣東布政使司雷州府徐聞縣七品特派專員,在敵占期間主理徐聞縣一切軍民事務。
落款是朱由榔三個大字,名字上還蓋著大印。就算沒有吏部行文簽署,這委任狀也算得上中旨任命,效力很高。
老管家大惑不解:「陛下是決意要入城,收復徐聞城了嗎……」
朱由榔得意地笑道:「誰說朕要入城,李忠良能做韃子的官,就不能同時也做大明的官?」
「怎能既做大清的官,又做大明的官……」
「怎麼不行?我看李忠良是個人才,一身兼任兩職,根本不在話下,」朱由榔說到這裡,眼中露出君威莫測的眼神,繼續道:
「這個任命在明軍全面收復廣東前,都是一個秘密。朕不會指派他執行有暴露風險的任務,也不會把這件事到處宣揚。只要他好好干,待我軍把虜丑趕出廣東,他依然還是大明朝廷的命官,有功無過。他好好考慮清楚,要不要接受。」
老管家用袖子狠狠地擦了擦冷汗,稱一定會讓李忠良好好考慮。至於敲大戶竹槓和安排運糖這兩件事,可能還要幾天籌備。
「兩天,」朱由榔伸出兩根手指,正色道:「朕只能給他兩天時間準備,銀子先送出來,再執行運糖計劃。兩天後看不到答覆,朕只能攻城了。注意,只能敲大戶,絕不能禍害平民百姓。」
老管家連聲稱是,連滾帶爬出了大營,回縣城復命。
李忠良打開委任狀時,比老管家還要驚訝,仿佛那張紙有點燙手。
「陛下這……這是何意?」
老管家說出自己的見解:「聽陛下的意思,是讓老爺您明面上做著大清朝廷的官,暗中給大明朝廷辦事。」
「身在曹營心在漢?」
「八九不離十,就是這樣。」
李忠良哭笑不得,這麼一來,自己不是在兩邊都成貳臣了嗎?而且一旦接受這個任命,以後就要提心弔膽地度過每一天,再也不能像以前那般瀟灑了。
當他聽到陛下說會為他保密,一旦大明中興,自己有功無過時,又陷入了沉思。
半晌,他終於領悟到,這哪裡是委任狀,這簡直是護身符。無論大明大清哪邊打贏,他都是朝廷命官。
天底下竟然還有這樣的好事,他簡直不敢相信,顫抖著說出最後一個疑慮:「萬一被朝廷發現,這可是誅九族的不赦之罪!」
「老爺糊塗,陛下好不容易把您招攬過去,怎麼會輕易讓朝廷發現?」
老管家見對方還是下不定決心,沉聲道:「老爺自從做了大清的官,是否每夜都睡不著覺?有了這張委任狀,百年之後,下去見到太老爺,您也可以對他說,對得起列祖列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