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火併

2024-07-18 07:26:45 作者: 黑咖啡少糖

  沐天波告訴朱由榔,騰衝衛明面上是守御千戶所,實際和大明其他衛所一樣,廢弛日久。

  衛所的土地早就被世襲千戶、百戶所霸占。普通軍戶要麼淪為乞丐,要麼逃到別處當佃戶,哪裡還有什麼青壯。

  騰衝衛能抽出一百多衛所兵已經是大為不易,算是地方官勉力支撐的結果了。

  

  「這麼說,騰越縣還算是好的了?」

  朱由榔無可奈何,只好吩咐李汝珍繼續召集民壯上城協助防守。只要還有一絲希望,他都不想放棄。

  不久,首輔馬吉翔、司禮掌印太監李國泰、侍衛總兵鄧凱及十幾個內廷侍衛也聞信趕了過來。

  馬吉翔遠遠見到朱由榔,便用關切的語氣高聲大喊:「陛下,城上危險,千萬當心……」

  大敵當前,朱由榔也顧不得這些人哪個是忠,哪個是奸,全都好言扶起,各嘉勉了幾句,然後繼續觀察城外戰況。

  還好城外戰鬥看似激烈,卻一直沒有波及到騰越。喊打喊殺的聲音一直持續到後半夜,才漸漸低了一些。

  「天氣涼,陛下大病初癒,可要當心身子。不如先回去休息吧!」太監李國泰拿起長袍給朱由榔披上,顫聲勸道。

  「有臣等在,騰越城固若金湯,陛下不如先回縣衙休息。」馬吉翔也一臉忠勇的樣子,在一旁附議。

  朱由榔擺擺手,拒絕了眾人讓自己回縣衙休息的提議。

  騰越守衛兵力薄弱得令人絕望,算上黔國公的二十多個親兵,總兵鄧凱帶來的十幾個內廷侍衛,還有一些民壯、鄉勇,總兵力不過三四百,面對清兵能守幾刻鐘?

  大臣們再來勸時,朱由榔更是發起了大火,表示自己絕不會離開半步。

  「清軍這些年攻城掠地,所到之處勢如破竹,多少堅城都是幾日即破。騰越城有幾條槍,你們敢說守得住?朕寧可戰死沙場,也絕不會躲在被窩裡等著被生擒。」

  朱由榔不想做階下囚,更不想做亡國奴,就算死,也只能死在戰場上。他一直在城牆上來回巡視,親自給那些衛所兵加油,向上城助戰的民壯鄉勇鼓勁。

  那些衛所兵平日疏於訓練,本是極度怯戰,但皇帝堅持留在城頭親自督陣,他們也漸漸鼓起了一些膽氣。

  馬吉翔和幾個心腹勸誡皇帝不動,心裡焦慮不安,但面對忽然變得固執的天子,也沒什麼好辦法,只能硬著頭皮陪在城樓。

  眾人守了整整一夜,直到天色蒙蒙亮,也沒有看到任何清軍來攻擊,甚至連逃回騰越縣城的明軍都沒看到一個。

  朱由榔雖然第一次面對戰爭,但是這個現象太過反常,不由得他不感到奇怪。

  這些人打得那麼激烈,居然連騰越縣這麼大的城,都完全看不見?還有,明明連清軍的影子都沒看到一個,城裡哪來的那麼多喧譁之人?

  如果不是在城樓上守了整整一晚,還真發現不了這些問題。

  如果一直在縣衙等待消息,也許現在已經有人向天子匯報,打退了數次、數十次清兵進攻。

  說不定連賞賜和撫恤名單都已經列好,等著正等著朝廷往外撥銀子咧。

  朱由榔的臉色卻越來越陰沉,腦子也越來越清醒。

  一定有人在搗鬼!

  在這么小的騰越城裡,有能力導演這麼大鬧劇的人不多,答案呼之欲出。

  朱由榔看向唯一信得過的臣子沐天波,用眼神暗示自己的懷疑。

  沐天波並不是有急智的人,看到天子不斷使眼色,愣了一下,顯得有些茫然。見對方在案下向他偷偷招手,才明白過來,不動聲色地向天子靠近。

  「讓你的家將暗中準備一下。」朱由榔用極低的聲音吩咐道。

  「陛下?」

  朱由榔用眼神瞟了一下,暗示自己要對付馬吉翔一伙人。

  在天子眼皮底下耍陰謀,真是欺人太甚。如果不整治整治這幫奸黨,這個皇帝真的沒法當了。

  眾大臣在城樓上堅持了一晚,都已昏昏欲睡。很多人耐不住疲倦,靠在椅子或柱子邊上閉目養神。誰也沒注意朱、沐二人的短暫交流。

  又過了一會,眾大臣耳邊忽然響起一聲怒喝。

  「馬吉翔,你縱兵造反,該當何罪?

  馬吉翔一伙人整晚膽戰心驚,才剛剛休息了一小會,懵懵懂懂中被如此大聲喝問,都嚇了一大跳。

  聽到天子猛然問罪,有個人腦子還沒清醒過來,情急之下撲倒在地,嘴裡的話脫口而出。

  「不是造反,只想嚇……」

  話說到一半,那個人猛然想起說錯話,張大著嘴巴不知道該怎麼說下去。

  剛剛清醒過來的馬吉翔聽到這話,臉色猛然變得鐵青,心中痛罵不已:「蠢才,這不是不打自招嗎?」

  沐天波早有準備,立即向內庭侍衛大聲傳達朱由榔的命令。

  「把馬吉翔等人拿下。」

  十幾個沐府親兵也向天子靠攏,擺出一個護駕的陣勢。

  城樓內的十幾個內庭侍衛面面相覷,一時間不知該怎麼辦好。

  他們當中有很多人受過馬吉翔的賄賂,現在朝廷忽然出現內訌,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抉擇。

  侍衛們正猶豫的當口,馬吉翔忽然從懷中拿出一個竹哨,猛地一吹。

  還沒等眾人反應過來,二三十個錦衣衛模樣的人已一擁而入,帶著武器衝進了城樓。

  馬吉翔身為文臣,沒有帶兵的權力,但他是錦衣衛指揮使出身,又在天子身邊經營多年,早已將碩果僅存的一批錦衣衛盡數收買為死士。

  昨夜他覺得心中有些不安,就暗暗做了安排,偷偷將死士安排在城樓門外值守戒備。

  錦衣衛本是天子親兵,在城樓外值守也是應有之職責,誰也沒有特別注意。

  此時天子忽然發難,已不由得馬吉翔考慮後果,只能縱死士來個「清君側」,先保住性命再說了。

  沐府親兵在保護天子,內庭侍衛又茫然無措,這些錦衣衛竟然如入無人之境,一下子把馬吉翔等人護在中間。

  馬吉翔從錦衣衛手中接過一把長劍,指向沐天波喝道:「黔國公瘋了……將他拿下……」

  朱由榔見對方一下子多了幾十人,心中大駭。

  內庭侍衛顯然都是些牆頭草,沐府親兵人數不多,對付這些亡命之徒十分勉強。

  形勢危急,已不由得人膽怯,他立即站了出來,大聲喝道:「大膽,馬吉翔,你想造反?錦衣衛聽令,不得妄動。」

  可惜以前的皇帝糊塗了十幾年,錦衣衛早已只知有馬吉翔,不知有大明天子。

  他們將皇帝命令置若罔聞,一步步向沐天波和朱由榔等人靠近。

  見內庭侍衛們還在原地發愣,馬吉翔又大聲點起侍衛們的名字:「楊勇,伍琨……快來幫忙。」

  他一連喊了十幾個名字,被喊到名字的侍衛都臉色大變。

  馬吉翔眼中冒出凶光,惡狠狠道:「你們的父母妻兒都不要了嗎?」

  被喊到名字的侍衛心神大震,馬吉翔在兩廣還留有一些錦衣衛暗中活動,他們的家人都托錦衣衛暗中照顧,萬一……

  念及此處,七八個侍衛意志鬆動,站到了馬吉翔的那一邊。

  沐天波見馬吉翔不但蓄養死士,還暗中勾結了如此之多的內衛,心中怒不可遏。

  他從袖中抽出雙錘,振臂高呼:「沐王府將士聽令,馬吉翔謀反,當誅九族。咱們跟他們拼了,殺啊!」

  說完,沐天波帶著七八個親兵沖了上去,和慢慢靠近的敵人撞到了一起。頓時,兩股人馬斗做一團,一時間難解難分。

  只見沐天波魁梧的身軀帶起一陣風聲,二三十個錦衣衛中橫衝直撞,真是猛如天神一般。

  朱由榔見馬吉翔的黨羽人數眾多,沐王府的親兵不一定打得過,於是把心一橫,抽出長劍向一個內庭侍衛就是猛衝猛砍。

  那侍衛雖然已經決定站在馬吉翔那邊,但是面對天子哪敢下死手,不得已退了好幾步。

  朱由榔找到機會,猛地衝出城樓,大聲高呼:「馬吉翔謀反,騰衝衛將士聽令,助朕擒殺此賊。」

  在城樓外休息的衛所兵早就聽到城樓里發生變故,但他們沒見過什麼世面,朝廷內訌,他們哪裡敢管。

  現在朱由榔親自出來號召,情況又不一樣了。

  這個人固然聲名狼藉,卻是大明國毫無疑問的正統皇帝。

  任何一個對大明還有眷戀之情的人,沒有利益衝突的前提下,都會選擇站在他那邊。

  況且一夜下來,朱由榔還給他們留下了一個好印象。

  一直在城樓外戰戰兢兢的騰越知縣李汝珍也反應過來,用盡力氣大喊:「護駕,護駕……」

  幾個錦衣衛追出來時,已有大量衛所兵站到了朱由榔身前護衛。

  朱由榔學著以前看過的戰爭片發號施令:「兄弟們,把這些反賊拿下。」

  城牆上的衛所兵有一百多,民壯還有不少,一旦團結起來,就是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

  這些人只是疏於訓練,不代表沒有一身好力氣。在他們的幫忙下,馬吉翔的黨羽一個個被擒,幾個頑抗者也被當場格殺。

  很多依附他的文臣見大勢已去,開始跪下磕頭求饒:「陛下饒命,陛下饒命……我們和馬賊並無瓜葛啊……」

  馬吉翔見大勢已去,心中後悔萬分。早知讓孫崇雅領天威營進城,將皇帝綁了,何至於此。

  只是誰能想到平日這個軟弱無能的皇帝,今日竟變得如此勇敢果決,選擇忽然發難將自己拿下,真是悔之晚矣。

  唉,早知不執意來滇西,到了四川,文安之也不一定取自己的性命。

  忽然他感到腦袋猛然受到重擊,眼睛瞬間一黑,撲倒在地。一個自詡聰明絕頂的腦袋,在沐天波的鐵錘下如西瓜開瓢般,鮮血如注,流了一地。

  「陛下,馬賊授首,其餘人等請陛下定奪。」

  沐天波提著來不及擦拭血跡的雙錘,氣喘吁吁地向天子復命。

  朱由榔突遇大變,背後早已被冷汗濕透,見馬吉翔當場擊殺,提著的心才落了下來。

  一天前,他只是一個商人,在文明社會,商場上勾心鬥角也不過為了求財,哪裡經歷過這種生死場面。

  只是馬吉翔那廝把自己當猴子耍,欺人太甚,才想到詐他一詐。誰能想此人有如此多死黨,將事情鬧得這麼大。

  緩下心情後,朱由榔開始在城樓上審問馬吉翔的黨羽。為了避免串供,還下令將他們分別關押,一個個單獨審。

  馬雄飛、楊在秘等人早已萬念俱灰,不想做無謂的掙扎,倒豆子般將昨夜的事吐了出來。

  原來馬吉翔昨夜遣了幾十個死士出城,在駐紮著五百精兵的天威營外大造聲勢,製造出清軍來襲的假象。

  在城內,則遣人到處散播敵襲警報,引起恐慌。

  城外的孫崇雅與馬吉翔素來交好,早得到囑咐,無論營外發生什麼事,都閉營不出,只管吶喊壯膽即可。

  在騰越城頭看來,城外就好象有幾百人連夜激戰一般,讓眾人白白守了一晚上。

  「做這齣戲又是為什麼?」朱由榔顧不得生氣,大感疑惑問道。

  「首輔見陛下不肯去緬國,才想出了這個計策,以恐嚇陛下。臣等糊塗,死罪……」楊在秘痛哭流涕地答道。

  「你們又為何一定讓朕去緬國呢,四川就去不得?」

  「首輔和文督師不和,擔心如果去了川東,爭不過文督師……」

  「荒唐……怎可荒唐至此……」

  沐天波早知馬吉翔是奸佞,但荒唐至此還是超出了他的想像,氣得血氣上涌,真想也把這楊在秘也一錘擊斃。

  朱由榔也覺得難以置信,國家危難關頭,身為內閣首輔的馬吉翔居然還為這種理由,做出這麼匪夷所思的事。

  歷史上的永曆寵信這樣的奸臣,亡國真是不冤啊。

  他又仔細審問了另外幾個人,供詞基本一樣,才勉強相信了這個荒誕的理由。

  「孫崇雅有沒有和你們一起造反?」朱由榔問出最後一個問題。

  「沒有,天威營都是晉王帶出來的老兵,孫崇雅沒這個膽子吶……」

  聽到這裡,朱由榔心中所有擔憂才放算放了下來。明軍還沒徹底腐壞,還有得救。

  如果連有護駕之責的天威營都造反,騰越城就危險了。

  突然,城樓外響起一陣喧譁,接著喧譁聲又轉為歡呼聲。一個沐王府親兵沖了進來,向朱由榔大聲報告。

  「陛下、國公,大喜,大喜。世子找到了天威營主力。平陽侯正率部前來護駕,快到騰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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