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二章 羅剎女受屈，牛魔王大怒

  那羅剎女不容分說，雙手輪劍，照六耳獼猴頭上乒桌球乓，砍有十數下，這六耳獼猴全不認真。

  羅剎女害怕，回頭要走，六耳獼猴道：「嫂嫂，那裡去？寶扇快借我使使！」

  那羅剎女道：「我的寶貝怎肯輕借。」

  六耳獼猴道：「既不肯借，那你就吃你老叔一棒！」

  六耳獼猴，一隻手扯住，一隻手去耳內掣出棒來，幌一幌，有碗來粗細。

  那羅剎女掙脫手，舉劍來迎，六耳獼猴隨又輪棒便打，兩個在翠雲山前，本無親情，只講讎隙。

  這羅剎女本是修羅公主，自身修為也是不凡，本就因為紅孩兒之事，心中有氣，懷仇恨潑猴，六耳獼猴本就不是孫悟空，與那牛魔王也無甚兄弟情義，如今感覺被羅剎女，故生狠怒，先言拜借芭蕉扇，不展驍雄耐性柔。羅剎女無知輪劍砍，猴王有意說親由。女流怎與男兒斗，到底男剛壓女流。這個金箍鐵棒多兇猛，那個霜刃青鋒甚緊稠。劈面打，照頭丟，恨苦相持不罷休。左擋右遮施武藝，前迎後架騁奇謀。卻才斗到沉酣處，不覺西方墜日頭。

  羅剎女忙將真扇了，一扇揮動鬼神愁！那羅剎女與六耳獼猴相持到晚，見六耳獼猴棒重，卻又解數周密，料斗他不過，即便取出芭蕉扇，幌一幌，一扇陰風，把六耳獼猴扇得無影無形，莫想收留得住，這羅剎女得勝回歸。

  那六耳獼猴飄飄蕩蕩，左沉不能落地，右墜不得存身，就如旋風翻敗葉，流水淌殘花，滾了一夜，直至天明，方才落在一座山上，雙手抱住一塊峰石。定性良久，仔細觀看，卻才認得是小須彌山。

  六耳獼猴長嘆一聲道：「好利害婦人！怎麼就把我送到這裡來了？我當年曾記得在此處乃是靈吉菩薩的道場。那黃風嶺至此直南上有三千餘里，今在西路轉來，乃東南方隅，不知有幾萬里。等我下去問靈吉菩薩一個消息，好回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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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耳獼猴正躊躇間，又聽得鐘聲響亮，急下山坡，徑至禪院。

  那門前道人認得六耳獼猴的形容，即入裡面報導：「前年來請菩薩去降黃風怪的那個毛臉猴子又來了。」

  靈吉菩薩知是悟空，連忙下寶座相迎，入內施禮道：「恭喜！取經來耶？」

  六耳獼猴答道：「正好未到！早哩早哩！」

  靈吉菩薩道：「既未曾得到雷音，何以回顧荒山？」

  六耳獼猴道：「自上年蒙盛情降了黃風怪，一路上不知歷過多少苦楚。今到火焰山，不能前進，詢問土人，說有個鐵扇仙芭蕉扇，扇得火滅，老孫特去尋訪，原來那仙是牛魔王的妻，紅孩兒的母。他說我把他兒子做了觀音菩薩的童子，不得常見，跟我為仇，不肯借扇，與我爭鬥。他見我的棒重難撐，遂將扇子把我一扇，扇得我悠悠蕩蕩，直至於此，方才落住。故此輕造禪院，問個歸路，此處到火焰山，不知有多少里數？」

  靈吉菩薩笑道：「那婦人喚名羅剎女，又叫做鐵扇公主。他的那芭蕉扇本是崑崙山後，自混沌開闢以來，天地產成的一個靈寶，乃太陽之精葉，故能滅火氣。假若扇著人，要飄八萬四千里，方息陰風。我這山到火焰山，只有五萬餘里，此還是大聖有留雲之能，故止住了。若是凡人，正好不得住也。」

  六耳獼猴道：「利害利害！我師父卻怎生得度那方？」

  靈吉菩薩道：「大聖放心，此一來，也是唐僧的緣法，合教大聖成功。」

  六耳獼猴道：「怎見成功？」

  靈吉菩薩道：「我當年受如來教旨，賜我一粒定風丹，一柄飛龍杖。飛龍杖已降了風魔，這定風丹尚未曾見用，如今送了大聖，管教那廝扇你不動，你卻要了扇子，扇息火，卻不就立此功也？」

  六耳獼猴低頭作禮，感謝不盡。那菩薩即於衣袖中取出一個錦袋兒，將那一粒定風丹與六耳獼猴安在衣領裡邊，將針線緊緊縫了，送六耳獼猴出門道：「不及留款，往西北上去，就是羅剎的山場也。」

  六耳獼猴辭了靈吉菩薩，駕筋斗雲，徑返翠雲山，頃刻而至，使鐵棒打著洞門叫道：「開門！開門！老孫來借扇子使使哩！」

  慌得那門裡女童即忙來報：「奶奶，借扇子的又來了！」

  羅剎女聞言，心中悚懼道：「這潑猴真有本事！我的寶貝扇著人，要去八萬四千里方能停止，他怎麼才吹去就回來也？這番等我一連扇他兩三扇，教他找不著歸路！」

  急縱身，結束整齊，雙手提劍，走出門來道：「潑猴！你不怕我，又來尋死！」

  六耳獼猴笑道：「嫂嫂勿得慳吝，是必借我使使。保得唐僧過山，就送還你。我是個志誠有餘的君子，不是那借物不還的小人。」

  羅剎女又罵道：「潑猢猻！好沒道理，沒分曉！奪子之仇，尚未報得：借扇之意，豈得如心！你不要走！吃我老娘一劍！」

  六耳獼猴公然不懼，使鐵棒劈手相迎。他兩個往往來來，戰經五七回合，羅剎女手軟難輪，六耳獼猴身強善敵，他見事勢不諧，即取扇子，望六耳獼猴扇了一扇，六耳獼猴巍然不動。六耳獼猴收了鐵棒，笑吟吟的道：「這番不比那番！任你怎麼搧來，老孫若動一動，就不算漢子！」那羅剎又搧兩搧。果然不動。

  羅剎女慌了，急收寶貝，轉回走入洞裡，將門緊緊關上。

  六耳獼猴見他閉了門，卻就弄個手段，拆開衣領，把定風丹噙在口中，搖身一變，變作一個蟭蟟蟲兒，從他門隙處鑽進。

  只見羅剎女叫道：「渴了！渴了！快拿茶來！」

  近侍女童，即將香茶一壺，沙沙的滿斟一碗，衝起茶沫漕漕。六耳獼猴見了歡喜，嚶的一翅，飛在茶沫之下。那羅剎渴極，接過茶，兩三氣都喝了。

  六耳獼猴已到他肚腹之內，現原身厲聲高叫道：「嫂嫂，借扇子我使使！」

  羅剎女大驚失色，叫：「小的們，關了前門否？」

  侍女們俱說：「關了。」

  他又說：「既關了門，那潑猴如何在家裡叫喚？」

  女童道：「在你身上叫哩。」

  羅剎女道：「六耳獼猴，你在那裡弄鬼哩？」

  六耳獼猴道：「老孫一生不會弄術，都是些真手段，實本事，已在尊嫂尊腹之內耍子，已見其肺肝矣。我知你也饑渴了，我先送你個坐碗兒解渴！」

  卻就把腳往下一登，那羅剎女小腹之中，疼痛難禁，坐於地下叫苦。

  六耳獼猴道：「嫂嫂休得推辭，我再送你個點心充飢！」

  又把頭往上一頂，那羅剎女心痛難禁，只在地上打滾，疼得他面黃唇白，只叫「饒命！饒命！」

  六耳獼猴卻才收了手腳道：「你才認得叔叔麼？我看牛大哥情上，且饒你性命，快將扇子拿來我使使。」

  羅剎女道：「叔叔，有扇！有扇！你出來拿了去！」

  六耳獼猴道：「拿扇子我看了出來。」

  羅剎女即叫女童拿一柄芭蕉扇，執在旁邊。

  六耳獼猴探到喉嚨之上見了道：「嫂嫂，我既饒你性命，不在腰肋之下搠個窟窿出來，還自口出。你把口張三張兒。」

  那羅剎女果張開口，六耳獼猴還作個蟭蟟蟲，先飛出來，丁在芭蕉扇上。

  那羅剎女不知，連張三次，叫：「叔叔出來罷。」

  六耳獼猴化原身，拿了扇子，叫道：「我在此間不是？謝借了！謝借了！」

  拽開步，往前便走，小的們連忙開了門，放他出洞。

  六耳獼猴撥轉雲頭，徑回東路，霎時按落雲頭，立在紅磚壁下。

  豬八戒見了歡喜道：「師父，師兄來了！來了！」三藏即與本庄老者同沙僧出門接著，同至舍內。

  把芭蕉扇靠在旁邊道：「老官兒，可是這個扇子？」

  老者一見頓時喜道道：「正是！正是！」

  唐僧喜道：「賢徒有莫大之功，求此寶貝，甚勞苦了。」

  六耳獼猴道：「勞苦倒也不說。那鐵扇仙，你道是誰？那廝原來是牛魔王的妻，紅孩兒的母，名喚羅剎女，又喚鐵扇公主。我尋到洞外借扇，他就與我講起讎隙，把我砍了幾劍。是我使棒嚇他，他就把扇子扇了我一下，飄飄蕩蕩，直刮到小須彌山。幸見靈吉菩薩，送了我一粒定風丹，指與歸路，復至翠雲山。又見羅剎女，羅剎女又使扇子，搧我不動，他就回洞。是老孫變作一個蟭蟟蟲，飛入洞去。那廝正討茶吃，是我又鑽在茶沫之下，到他肚裡，做起手腳。他疼痛難禁，不住口的叫我做叔叔饒命，情願將扇借與我，我卻饒了他，拿將扇來，待過了火焰山，仍送還他。」

  唐三藏聞言，感謝不盡，師徒們俱拜辭老者。

  一路西來，約行有四十里遠近，漸漸酷熱蒸人。

  沙僧只叫：「腳底烙得慌！」

  豬八戒又道：「爪子燙得痛！」馬比尋常又快，只因地熱難停，十分難進。

  六耳獼猴道：「師父且請下馬，兄弟們莫走，等我搧息了火，待風雨之後，地土冷些，再過山去。」

  六耳獼猴果舉扇，徑至火邊，盡力一扇，那山上火光烘烘騰起，再一扇，更著百倍，又一扇，那火足有千丈之高，漸漸燒著身體。

  六耳獼猴急回，已將兩股毫毛燒淨，徑跑至唐僧面前叫：「快回去，快回去！火來了，火來了！」

  那師父爬上馬，與八戒沙僧，復東來有二十餘里，方才歇下道：「悟空，如何了呀！」

  六耳獼猴丟下扇子道：「不停當！不停當！被那廝哄了！」

  唐三藏聽說，愁促眉尖，悶添心上，止不住兩淚交流，只道：「怎生是好！」

  豬八戒道：「哥哥，你急急忙忙叫回去是怎麼說？」

  六耳獼猴道：「我將扇子搧了一下，火光烘烘；第二扇，火氣愈盛；第三扇，火頭飛有千丈之高。若是跑得不快，把毫毛都燒盡矣！」

  豬八戒笑道：「你常說雷打不傷，火燒不損，如今何又怕火？」

  六耳獼猴道：「你這呆子，全不知事！那時節用心防備，故此不傷；今日只為搧息火光，不曾捻避火訣，又未使護身法，所以把兩股毫毛燒了。」

  沙僧道：「似這般火盛，無路通西，怎生是好？」

  豬八戒道：「只揀無火處走便罷。」

  唐三藏道：「那方無火？」

  豬八戒道：「東方南方北方俱無火。」

  又問：「那方有經？」

  豬八戒道：「西方有經。」

  唐三藏道：「我只欲往有經處去哩！」

  沙僧道：「有經處有火，無火處無經，誠是進退兩難！」

  師徒們正自胡談亂講，只聽得有人叫道：「大聖不須煩惱，且來吃些齋飯再議。」

  四眾回看時，見一老人，身披飄風氅，頭頂偃月冠，手持龍頭杖，只踏鐵靿靴，後帶著一個雕嘴魚腮鬼，鬼頭上頂著一個銅盆，盆內有些蒸餅糕糜，黃糧米飯，在於西路下躬身道：「我本是火焰山土地，知大聖保護聖僧，不能前進，特獻一齋。」

  六耳獼猴道：「吃齋小可，這火光幾時滅得，讓我師父過去？」

  土地道：「要滅火光，須求羅剎女借芭蕉扇。」

  六耳獼猴去路旁拾起扇子道：「這不是？那火光越扇越著，何也？」

  土地看了，笑道：「此扇不是真的，被他哄了。」

  六耳獼猴道：「如何方得真的？」

  那土地又控背躬身微微笑道：「若還要借真蕉扇，須是尋求大力王。」

  六耳獼猴問道：「何人是大力王？」

  那土地有些奇怪的看著眼前的猴子，心中暗道這大聖怎麼這麼不記事，連自家大哥的名號也不知，於是趕緊說道：「大力王即牛魔王也。」

  六耳獼猴道：「這山本是牛魔王放的火，假名火焰山？」

  土地道：「不是不是，大聖若肯赦小神之罪，方敢直言。」

  六耳獼猴道：「你有何罪？直說無妨。」

  土地道：「這火原是大聖放的。」

  六耳獼猴怒道：「我在那裡，你這等亂談！我可是放火之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