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一章 通天河上精怪弄法，唐三藏踏入彀中

  孫悟空歡喜道：「八戒，象這般子走走耍耍，我們也是上台盤的和尚了。」

  

  豬八戒道：「若是抬了去，還抬回來，兩頭抬到天明，我也不怕；只是抬到廟裡，就要吃哩，這個卻不是耍子！」

  孫悟空道：「你只看著我，劃著名吃我時，你跑就是了。」

  豬八戒道：「你知道他怎麼吃？如先吃童男，我便好跑；如先吃童女，我卻如何？」

  老者道：「常年祭賽時，我這裡有膽大的，鑽在廟後，或在供桌底下，看見他先吃童男，後吃童女。」

  豬八戒道：「造化！造化！」

  二人正然談論，只聽得外面鑼鼓喧天，燈火照耀，同莊眾人打開前門叫：「抬出童男童女來！」

  這老者哭哭啼啼，那四個後生將他二人抬將出去。

  陳家莊眾信人等，將豬羊牲醴與孫悟空豬八戒，喧喧嚷嚷，直抬至靈感廟裡排下，將童男女設在上首。

  孫悟空回頭，看見那供桌上香花蠟燭，正面一個金字牌位，上寫靈感大王之神，更無別的神象，眾信擺列停當，一齊朝上叩頭道：「大王爺爺，今年今月今日今時，陳家莊祭主陳澄等眾信，年甲不齊，謹遵年例，供獻童男一名陳關保，童女一名陳一秤金，豬羊牲醴如數，奉上大王享用，保祐風調雨順，五穀豐登。」

  祝罷，燒了紙馬，各回本宅不題。

  那豬八戒見人散了，對孫悟空道：「哥哥，我們回家去罷。」

  孫悟空道：「你家在那裡？」

  豬八戒訕訕一笑道：「往老陳家睡覺去。」

  孫悟空道：「你這呆子莫要亂談了，既允了他，須與他了這願心才是哩。」

  豬八戒道：「你倒不是呆子，反說我是呆子！只哄他耍耍便罷，怎麼就與他祭賽，當起真來！」

  孫悟空道：「莫胡說，為人為徹，一定等那大王來吃了，才是個全始全終；不然，又教他降災貽害，反為不美。」

  正說間，只聽得呼呼風響，豬八戒道：「不好了！風響是那話兒來了！」

  孫悟空只叫：「莫言語，等我答應。」

  頃刻間，廟門外來了一個妖邪，只見他生的金甲金盔燦爛新，腰纏寶帶繞紅雲。眼如晚出明星皎，牙似重排鋸齒分。足下煙霞飄蕩盪，身邊霧靄暖熏熏。行時陣陣陰風冷，立處層層煞氣溫。卻似捲簾扶駕將，猶如鎮寺大門神。

  那怪物攔住廟門問道：「今年祭祀的是那家？」

  孫悟空笑吟吟的答道：「承下問，莊頭是陳澄、陳清家。」

  那怪聞答，心中疑似道：「這童男膽大，言談伶俐，常來供養受用的，問一聲不言語，再問聲，唬了魂，用手去捉，已是死人。怎麼今日這童男善能應對？」

  怪物不敢來拿，又問：「童男女叫甚名字？」

  孫悟空笑道：「童男陳關保，童女一秤金。」

  怪物道：「這祭賽乃上年舊規，如今供獻我，當吃你。」

  孫悟空道：「不敢抗拒，請自在受用。」

  怪物聽說，又不敢動手，攔住門喝道：「你莫頂嘴！我常年先吃童男，今年倒要先吃童女！」

  豬八戒慌了道：「大王還照舊罷，不要吃壞肚子。」

  那怪不容分說，放開手，就捉豬八戒。

  呆子撲的跳下來，現了本相，掣釘鈀，劈手一築，那怪物縮了手，往前就走，只聽得當的一聲響。

  豬八戒道：「築破甲了！」

  孫悟空也現本相看處，原來是冰盤大小兩個魚鱗，喝聲「趕上！」

  二人跳到空中，那怪物因來赴會，不曾帶得兵器，空手在雲端里問道：「你是那方和尚，到此欺人，破了我的香火，壞了我的名聲！」

  孫悟空道：「這潑物原來不知，我等乃東土大唐聖僧三藏奉欽差西天取經之徒弟。昨因夜寓陳家，聞有邪魔，假號靈感，年年要童男女祭賽，是我等慈悲，拯救生靈，捉你這潑物！趁早實實供來！一年吃兩個童男女，你在這裡稱了幾年大王，吃了多少男女？一個個算還我，饒你死罪！」

  那怪聞言就走，被八戒又一釘鈀，未曾打著，他化一陣狂風，鑽入通天河內。

  孫悟空道：「不消趕他了，這怪想是河中之物。且待明日設法拿他，送老和尚過河。」

  豬八戒依言，徑回廟裡，把那豬羊祭醴，連桌面一齊搬到陳家。

  此時唐長老、沙和尚共陳家兄弟，正在廳中候信，忽見他二人將豬羊等物都丟在天井裡。

  唐三藏迎來問道：「悟空，祭賽之事何如？」

  孫悟空將那稱名趕怪鑽入河中之事，說了一遍，二老十分歡喜，即命打掃廂房，安排床鋪，請他師徒就寢不題。

  卻說那怪得命，回歸水內，坐在宮中，默默無言，水中大小眷族問題：「大王每年享祭，回來歡喜，怎麼今日煩惱？」

  那怪道：「常年享畢，還帶些余物與汝等受用，今日連我也不曾吃得。造化低，撞著一個對頭，幾乎傷了性命。」

  眾水族問：「大王，是那個？」

  那怪道：「是一個東土大唐聖僧的徒弟，往西天拜佛求經者，假變男女，坐在廟裡。我被他現出本相，險些兒傷了性命。一向聞得人講唐三藏乃十世修行好人，但得吃他一塊肉延壽長生。不期他手下有這般徒弟，我被他壞了名聲，破了香火，有心要捉唐僧，只怕不得能彀。」

  那水族中，閃上一個斑衣鱖婆，對怪物跬跬拜拜笑道：「大王，要捉唐僧，有何難處！但不知捉住他，可賞我些酒肉？」

  那怪道：「你若有謀，合同用力，捉了唐僧，與你拜為兄妹，共席享之。」

  鱖婆拜謝了道：「久知大王有呼風喚雨之神通，攪海翻江之勢力，不知可會降雪？」

  那怪道：「會降。」

  又道：「既會降雪，不知可會作冷結冰？」

  那怪道：「更會！」

  鱖婆鼓掌笑道：「如此極易！極易！」

  那怪道：「你且將極易之功，講來我聽。」

  鱖婆道：「今夜有三更天氣，大王不必遲疑，趁早作法，起一陣寒風，下一陣大雪，把通天河盡皆凍結。著我等善變化者，變作幾個人形，在於路口，背包持傘，擔擔推車，不住的在冰上行走。那唐僧取經之心甚急，看見如此人行，斷然踏冰而渡。大王穩坐河心，待他腳蹤響處，迸裂寒冰，連他那徒弟們一齊墜落水中，一鼓可得也！」

  那怪聞言。滿心歡喜道：「甚妙！甚妙！」

  即出水府，踏長空興風作雪，結冷凝凍成冰不題。

  卻說唐長老師徒四人歇在陳家，將近天曉，師徒們衾寒枕冷。

  把個豬八戒咳歌打戰睡不得，叫道：「師兄，冷啊！」

  孫悟空道：「你這呆子，忒不長俊！出家人寒暑不侵，怎麼怕冷？」

  唐三藏道：「徒弟，確實冷。你看，就是那重衾無暖氣，袖手似揣冰。此時敗葉垂霜蕊，蒼松掛凍鈴。地裂因寒甚，池平為水凝。漁舟不見叟，山寺怎逢僧？樵子愁柴少，王孫喜炭增。征人須似鐵，詩客筆如菱。皮襖猶嫌薄，貂裘尚恨輕。蒲團僵老衲，紙帳旅魂驚。繡被重裀褥，渾身戰抖鈴。」

  孫悟空也有些奇怪，師徒幾人都睡不得，爬起來穿了衣服，開門看處，呀！外面白茫茫的，原來下雪哩！

  孫悟空道：「怪道你們害冷哩，卻是這般大雪！」

  四人眼同觀看，好雪！但見彤雲密布，慘霧重浸。彤雲密布，朔風凜凜號空；慘霧重浸，大雪紛紛蓋地。真箇是六出花，片片飛瓊；千林樹，株株帶玉。須臾積粉，頃刻成鹽。白鸚歌失素，皓鶴羽毛同。平添吳楚千江水，壓倒東南幾樹梅。卻便似戰退玉龍三百萬，果然如敗鱗殘甲滿天飛。那裡得東郭履，袁安臥，孫康映讀；更不見子猷舟，王恭幣，蘇武餐氈，但只是幾家村舍如銀砌，萬里江山似玉團。

  好雪！

  柳絮漫橋，梨花蓋舍。柳絮漫橋，橋邊漁叟掛蓑衣；梨花蓋舍，舍下野翁煨榾柮。客子難沽酒，蒼頭苦覓梅。灑灑瀟瀟裁蝶翹，飄飄蕩蕩剪鵝衣。團團滾滾隨風勢，迭迭層層道路迷。陣陣寒威穿小幕，颼颼冷氣透幽幃。豐年祥瑞從天降，堪賀人間好事宜。這場雪，紛紛灑灑，果如剪玉飛綿。

  師徒幾人嘆玩多時，只見陳家老者，著兩個僮僕，掃開道路，又兩個送出熱湯洗面。

  須臾又送滾茶乳餅，又抬出炭火，俱到廂房，師徒們敘坐。

  唐三藏問道：「老施主，貴處時令，不知可分春夏秋冬？」

  陳老笑道：「此間雖是僻地，但只風俗人物與上國不同，至於諸凡穀苗牲畜，都是同天共日，豈有不分四時之理？」

  唐三藏道：「既分四時，怎麼如今就有這般大雪，這般寒冷？」

  陳老道：「此時雖是七月，昨日已交白露，就是八月節了。我這裡常年八月間就有霜雪。」

  唐三藏道：「甚比我東土不同，我那裡交冬節方有之。」

  正說話間，又見僮僕來安桌子，請吃粥。粥罷之後，雪比早間又大，須臾平地有二尺來深。

  唐三藏心焦垂淚，陳老道：「老爺放心，莫見雪深憂慮。我舍下頗有幾石糧食，供養得老爺們半生。」

  唐三藏道：「老施主不知貧僧之苦。我當年蒙聖恩賜了旨意，擺大駕親送出關，唐王御手擎杯奉餞，問道幾時可回？貧僧不知有山川之險，順口回奏，只消三年，可取經回國。自別後，今已七八個年頭，還未見佛面，恐違了欽限，又怕的是妖魔兇狠，所以焦慮。今日有緣得寓潭府，昨夜愚徒們略施小惠報答，實指望求一船隻渡河。不期天降大雪，道路迷漫，不知幾時才得功成回故土也！」

  陳老道：「老爺放心，正是多的日子過了，那裡在這幾日？且待天晴，化了冰，老拙傾家費產，必處置送老爺過河。」

  只見一僮又請進早齋。到廳上吃畢，敘不多時，又午齋相繼而進。

  唐三藏見品物豐盛，再四不安道：「既蒙見留，只可以家常相待。」

  陳老道：「老爺，感蒙替祭救命之恩，雖逐日設筵奉款，也難酬難謝。」

  此後大雪方住，就有人行走。陳老見三藏不快，又打掃花園，大盆架火，請去雪洞裡閒耍散悶。

  豬八戒笑道：「那老兒忒沒算計！春二三月好賞花園，這等大雪又冷，賞玩何物！」

  孫悟空道：「呆子不知事！雪景自然幽靜，一則游賞，二來與老和尚寬懷。」

  陳老道：「正是，正是。」

  遂此邀請眾師徒到園，此時景值三秋，風光如臘，蒼松結玉蕊，衰柳掛銀花。階下玉苔堆粉屑，窗前翠竹吐瓊芽，巧石山頭，養魚池內。巧石山頭，削削尖峰排玉筍；養魚池內，清清活水作冰盤。臨岸芙蓉嬌色淺，傍崖木槿嫩枝垂。秋海棠，全然壓倒；臘梅樹，聊發新枝。牡丹亭、海榴亭、丹桂亭，亭亭盡鵝毛堆積；放懷處、款客處、遣興處，處處皆蝶翅鋪漫。

  眾人觀玩良久，就於雪洞裡坐下，對鄰叟道取經之事，又捧香茶飲畢。陳老問：「列位老爺，可飲酒麼？」

  唐三藏道：「貧僧不飲，小徒略飲幾杯素酒。」

  陳老大喜，即命：「取素果品，燉暖酒，與列位湯寒。」

  那僮僕即抬桌圍爐，與兩個鄰叟各飲了幾杯，收了家火。

  不覺天色將晚，又仍請到廳上晚齋，只聽得街上行人都說：「好冷天啊！把通天河凍住了！」

  唐三藏聞言道：「悟空，凍住河，我們怎生是好？」

  陳老道：「乍寒乍冷，想是近河邊淺水處凍結。」

  那行人道：「把八百里都凍的似鏡面一般，路口上有人走哩！」

  唐三藏聽說有人走，就要去看。

  陳老道：「老爺莫忙，今日晚了，明日去看。」

  遂此別卻鄰叟，又晚齋畢，依然歇在廂房。

  及次日天曉，豬八戒起來道：「師兄，今夜更冷，想必河凍住也。」

  唐三藏迎著門，朝天禮拜道：「眾位護教大神，弟子一向西來，虔心拜佛，苦歷山川，更無一聲報怨。今至於此，感得皇天祐助，結凍河水，弟子空心權謝，待得經回，奏上唐皇，竭誠酬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