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七章 井龍王報恩救國王

  孫悟空既得唐三藏應允，心中也就放下心來。

  此事若是不事先與老和尚說清，到時候老和尚不認帳，倒霉的還不是自己？？

  至於什麼對佛門的敬畏的，別人或許有，孫悟空卻是沒有，當初把他壓五指山下的就是佛門佛祖，不打上靈山清算就算不錯了，還要感恩？還要敬畏？？當真是不要臉了！

  孫悟空笑道：「既如此，不若今把膽放大些，讓沙僧在這裡保著你，而後待老孫與八戒趁此時先入那烏雞國城中，尋著御花園，打開琉璃井，把那國王的屍首撈將上來，藏在我們行李里。明日進城，且不管甚麼倒換文牒，見了那怪，掣棍子就打。他但有言語，就將國王遺體與他看，說你殺的是這個人！卻教太子上來哭父，皇后出來認夫，文武多官見主，我老孫與兄弟們動手。這才是有對頭的官事好打。」

  唐僧聞言思忖一番道：「如此倒也可行，不過你得快去快回，萬一那妖怪發現，直接找上門，我怕沙僧難以抵擋。」

  孫悟空笑道：「放心，放心，最多半個時辰就好了！」

  唐三藏又道：「不過八戒憊懶，只怕不願跟你忙活！」

  孫悟空聞言笑道：「無妨，無妨！我這去，但憑三寸不爛之舌，莫說是豬八戒，就是豬九戒，也有本事教他跟著我走。」

  唐僧道：「也罷，隨你去叫他。」

  孫悟空離了唐三藏，逕到豬八戒床邊，叫：「八戒！八戒！」

  

  那呆子是走路辛苦的人，丟倒頭只情打呼，那裡叫得醒？

  孫悟空一見揪著耳朵，抓著鬃，把他一拉，拉起來，叫聲「八戒。」

  那呆子還打棱掙，孫悟空又叫一聲，呆子道：「睡了罷，莫頑！明日要走路哩！」

  孫悟空笑道：「不是頑，有一樁買賣，我和你做去。」

  豬八戒聞言問道：「甚麼買賣？」

  孫悟空笑道：「你可曾聽得那太子說麼？」

  豬八戒道：「我不曾見面，不曾聽見說甚麼。」

  孫悟空笑著說道：「那太子告誦我說，那妖精有件寶貝，萬夫不當之勇。我們明日進朝，不免與他爭敵，倘那怪執了寶貝，降倒我們，卻不反成不美，我想著打人不過，不如先下手，我和你去偷他的來，卻不是好？」

  豬八戒道：「哥哥，你哄我去做賊哩，這個買賣，我也去得，果是曉得實實的幫襯，我也與你講個明白，偷了寶貝，降了妖精，我卻不奈煩甚么小家罕氣的分寶貝，我就要了。」

  孫悟空疑惑道：「你要這些作甚？」

  豬八戒道：「我不如你們乖巧能言，人面前化得出齋來，老豬身子又夯，言語又粗，不能念經，若到那無濟無生處，可好換齋吃麼！」

  孫悟空笑道：「老孫只要名，那裡圖甚寶貝，就都與你便是了。」

  那呆子聽見說都與他，他就滿心歡喜，一轂轆爬將起來，套上衣服，就和行者走路，這正是清酒紅人面，黃金動道心，兩個人密密的開了門，躲離唐三藏，縱祥光，徑奔那城。

  不多時到了，按落雲頭，只聽得樓頭方二鼓矣。

  孫悟空道：「八戒，二更時分了。」

  豬八戒道：「正好！正好！人都在頭覺里正濃睡也。」

  二人不奔正陽門，逕到後宰門首，只聽得梆鈴聲響。

  孫悟空道：「兄弟，前後門皆緊急，如何得入？」

  豬八戒道：「那見做賊的從門裡走麼？瞞牆跳過便罷。」

  孫悟空依言，將身一縱，跳上里羅城牆，豬八戒也跳上去，二人潛入裡面，找著門路，徑尋那御花園，正行時，只見有一座三檐白簇的門樓，上有三個亮灼灼的大字，映著那星月光輝，乃是御花園。

  孫悟空近前看了，有幾重封皮，公然將鎖門鏽住了，即命豬八戒動手。

  豬八戒掣鐵鈀，盡力一築，把門築得粉碎，孫悟空先舉步踏入，忍不住跳將起來，大呼小叫，唬得豬八戒上前扯住道：「哥呀，害殺我也！那見做賊的亂嚷，似這般吆喝！驚醒了人，把我們拿住，發到官司，就不該死罪，也要解回原籍充軍。」

  孫悟空笑道：「八戒啊，你卻不知我發急為何，你看這彩畫雕欄狼狽，寶妝亭閣敧歪。莎汀蓼岸盡塵埋，芍藥荼蘼俱敗。茉莉玫瑰香暗，牡丹百合空開。芙蓉木槿草垓垓，異卉奇葩壅壞。巧石山峰俱倒，池塘水涸魚衰。青松紫竹似乾柴，滿路茸茸蒿艾。丹桂碧桃枝損，海榴棠棣根歪。橋頭曲徑有蒼苔，冷落花園境界！」

  豬八戒道：「且嘆他做甚？快干我們的買賣去來！」

  孫悟空雖然感慨，卻留心想起唐僧的夢來，說芭蕉樹下方是井。正行處，果見一株芭蕉，生得茂盛，比眾花木不同，真是一種靈苗秀，天生體性空。枝枝抽片紙，葉葉卷芳叢。翠縷千條細，丹心一點紅。淒涼愁夜雨，憔悴怯秋風。長養元丁力，栽培造化工。緘書成妙用，揮灑有奇功。鳳翎寧得似，鸞尾迥相同。薄露瀼瀼滴，輕煙淡淡籠。青陰遮戶牖，碧影上簾櫳。不許棲鴻雁，何堪系玉驄。霜天形槁悴，月夜色朦朧。僅可消炎暑，猶宜避日烘。愧無桃李色，冷落粉牆東。

  孫悟空道：「八戒，動手麼！寶貝在芭蕉樹下埋著哩。」

  豬八戒雙手舉鈀，築倒了芭蕉，然後用嘴一拱，拱了有三四尺深，見一塊石板蓋住。

  八戒歡喜道：「哥呀！造化了！果有寶貝，是一片石板蓋著哩！不知是壇兒盛著，是櫃兒裝著哩。」

  孫悟空道：「你掀起來看看。」

  豬八戒果又一嘴，拱開看處，又見有霞光灼灼，白氣明明。

  豬八戒笑道：「造化！造化！寶貝放光哩！」

  又近前細看時，呀！原來是星月之光，映得那井中水亮。

  豬八戒道：「哥呀，你但幹事，便要留根。」

  孫悟空道：「我怎留根？」

  豬八戒道：「這是一眼井。你在寺里，早說是井中有寶貝，我卻帶將兩條捆包袱的繩來，怎麼作個法兒，把老豬放下去。如今空手，這裡面東西，怎麼得下去上來耶？」

  孫悟空道：「你下去麼？」

  豬八戒道：「正是要下去，只是沒繩索。」

  孫悟空笑道：「你脫了衣服，我與你個手段。」

  豬八戒道：「有甚麼好衣服？解了這直裰子就是了。」

  孫悟空，把金箍棒拿出來，兩頭一扯，叫「長！」足有七八丈長。

  然後說道：「八戒，你抱著一頭兒，把你放下井去。」

  豬八戒道：「哥呀，放便放下去，若到水邊，就住了罷。」

  孫悟空道：「我曉得。」

  豬八戒抱著鐵棒，被孫悟空輕輕提將起來，將他放下去。

  不多時，放至水邊，豬八戒道：「到水了！」

  孫悟空聽見他說，卻將棒往下一按。

  豬八戒撲通的一個沒頭蹲，丟了鐵棒，便就負水，口裡哺哺的嚷道：「這天殺的！我說到水莫放，他卻就把我一按！」

  孫悟空擎上棒來，笑道：「兄弟，可有寶貝麼？」

  豬八戒道：「見甚麼寶貝，只是一井水！」

  孫悟空道：「寶貝沉在水底下哩，你下去摸一摸來。」

  豬八戒不愧是當年統管天河水軍的天蓬元帥，真箇深知水性，卻就打個猛子，淬將下去，呀！那井底深得緊！他卻著實又一淬，忽睜眼見有一座牌樓，上有水晶宮三個字。

  豬八戒大驚道：「罷了！罷了！錯走了路了！蹡下海來也！海內有個水晶宮，井裡如何有之？」

  原來八戒不知此是井龍王的水晶宮。

  豬八戒正敘話處，早有一個巡水的夜叉，開了門，看見他的模樣，急抽身進去報導：「大王，禍事了！井上落一個長嘴大耳的和尚來了！赤淋淋的，衣服全無，還不死，逼法說話哩。」

  那井龍王忽聞此言，心中大驚道：「這是天蓬元帥來也。昨夜夜遊神奉上敕旨，來取烏雞國王魂靈去拜見唐僧，請齊天大聖降妖，這怕是齊天大聖、天蓬元帥來了，卻不可怠慢他，快接他去也。」

  那井龍王整衣冠，領眾水族，出門來厲聲高叫道：「天蓬元帥，請裡面坐。」

  豬八戒卻才歡喜道：「原來是個故知。」

  豬八戒不管好歹，逕入水晶宮裡。其實不知上下，赤淋淋的，就坐在上面。龍王道：「元帥，近聞你得了性命，皈依釋教，保唐僧西天取經，如何得到此處？」

  豬八戒道：「正為此說，我師兄孫悟空多多拜上，著我來問你取甚麼寶貝哩。」

  井龍王道：「可憐，我這裡怎麼得個寶貝？比不得那江河淮濟的龍王，飛騰變化，便有寶貝。我久困於此，日月且不能長見，寶貝果何自而來也？」

  豬八戒道：「不要推辭，有便拿出來罷。」

  龍王道：「有便有一件寶貝，只是拿不出來，就元帥親自來看看，如何？」

  豬八戒道：「妙妙妙！須是看看來也。」

  那井龍王前走，豬八戒隨後，轉過了水晶宮殿，只見廊廡下，橫軃著一個六尺長軀。

  井龍王用手指定道：「元帥，那廂就是寶貝了。」

  豬八戒上前看了，呀！原來是個死國王，戴著沖天冠，穿著赭黃袍，踏著無憂履，繫著藍田帶，直挺挺睡在那廂。

  豬八戒笑道：「難難難！算不得寶貝！想老豬在山為怪時，時常將此物當飯，且莫說見的多少，吃也吃夠無數，那裡叫做甚麼寶貝！」

  井龍王道：「元帥原來不知，他本是烏雞國王的屍首，自到井中，我與他定顏珠定住，不曾得壞。你若肯馱他出去，見了齊天大聖，假有起死回生之意啊，莫說寶貝，憑你要甚麼東西都有。」

  豬八戒道：「既這等說，我與你馱出去，只說把多少燒埋錢與我？」

  井龍王道：「其實無錢。」

  豬八戒道：「你好白使人？果真沒錢？那我不馱！」

  井龍王道：「不馱，請行。」

  豬八戒就走，井龍王差兩個有力量的夜叉，把屍抬將出去，送到水晶宮門外，丟在那廂，摘了辟水珠，就有水響。

  豬八戒急回頭看，不見水晶宮門，一把摸著那皇帝的屍首，慌得他腳軟筋麻，攛出水面，扳著井牆，叫道：「師兄！伸下棒來救我一救！」

  孫悟空道：「可有寶貝麼？」

  豬八戒道：「哪裡有什麼寶貝！只是水底下有一個井龍王，教我馱死人，我不曾馱，他就把我送出門來，就不見那水晶宮了，只摸著那個屍首，唬得我手軟筋麻，掙搓不動了！哥呀！好歹救我救兒！」

  孫悟空道：「那個就是寶貝，如何不馱上來？」

  豬八戒道：「知他死了多少時了，我馱他怎的？」

  孫悟空道：「你不馱，我回去耶。」

  豬八戒道：「你回那裡去？」

  孫悟空道：「我回寺中，同師父睡覺去。」

  豬八戒道：「那我怎麼辦？」

  孫悟空笑道：「你爬得上來，便帶你去，爬不上來，便罷。」

  豬八戒慌了：「怎生爬得動！你想，城牆也難上，這井肚子大，口兒小，壁陡的圈牆，又是幾年不曾打水的井，團團都長的是苔痕，好不滑也，教我怎爬？哥哥，不要失了兄弟們和氣，等我馱上來罷。」

  孫悟空笑道：「正是，快快馱上來，我同你回去睡覺。」

  豬八戒又一個猛子，淬將下去，摸著屍首，拽過來，背在身上，攛出水面，扶井牆道：「哥哥，馱上來了。」

  孫悟空睜眼看去，豬八戒真箇的背在身上，卻才把金箍棒伸下井底，豬八戒著了惱的人，張開口，咬著鐵棒，被行者輕輕的提將出來。

  豬八戒將屍放下，撈過衣服穿了。行者看時，那國王容顏依舊，似生時未改分毫。

  孫悟空道：「兄弟啊，這人死了三年，怎麼還容顏不壞？」

  豬八戒道：「你不知之，這井龍王對我說，他使了定顏珠定住了，屍首未曾壞得。」

  孫悟空道：「造化！造化！一則是他的冤讎未報，二來該我們成功，兄弟快把他馱了去。」

  豬八戒道：「馱往那裡去？」

  孫悟空道：「馱了去見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