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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四章 烏雞國中有妖魔,陰魂夜訪唐三藏

2024-07-18 06:45:38 作者: 魚生太長

  孫悟空師徒四人牽馬挑擔出方丈室,徑至禪堂門首看處,只見那裡面燈火光明,兩梢間鋪著四張藤屜床。

  孫悟空見了,喚那辦草料的小和尚,將草料抬來,放在禪堂裡面,拴下白馬,教和尚都出去。

  唐三藏坐在中間,燈下兩班兒立五百個和尚,都伺候著,不敢側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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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三藏欠身道:「列位請回,貧僧好自在安寢也。」

  眾僧沒聽到孫悟空的吩咐決不敢退,生怕孫悟空給他們一棒子。

  僧官上前吩咐大眾:「服侍老爺安置好了我等再回。」

  唐三藏趕緊道:「即此就是安置了,都就請回。」

  眾人全都看向孫悟空,孫悟空這才點點頭,擺擺手,眾人卻才敢散去訖。

  唐三藏舉步出門小解,只見明月當天,叫:「徒弟。」

  孫悟空、豬八戒,沙僧都出來侍立,因感這月清光皎潔,玉宇深沉,真是一輪高照,大地分明,對月懷歸,唐三藏不由嘆道:「皓魄當空寶鏡懸,山河搖影十分全。瓊樓玉宇清光滿,冰鑒銀盤爽氣旋。萬里此時同皎潔,一年今夜最明鮮。渾如霜餅離滄海,卻似冰輪掛碧天。別館寒窗孤客悶,山村野店老翁眠。乍臨漢苑驚秋鬢,才到秦樓促晚奩。庾亮有詩傳晉史,袁宏不寐泛江船。光浮杯麵寒無力,清映庭中健有仙。處處窗軒吟白雪,家家院宇弄冰弦。今宵靜玩來山寺,何日相同返故園?」

  孫悟空聞言,近前答曰:「師傅啊,你只知月色光華,心懷故里,更不知月中之意,乃先天法象之規繩也。月至三十日,陽魂之金散盡,陰魄之水盈輪,故純黑而無光,乃曰晦。此時與日相交,在晦朔兩日之間,感陽光而有孕。至初三日一陽現,初八日二陽生,魄中魂半,其平如繩,故曰上弦。至今十五日,三陽備足,是以團圓,故曰望。至十六日一陰生,二十二日二陰生,此時魂中魄半,其平如繩,故曰下弦。至三十日三陰備足,亦當晦。此乃先天采煉之意。我等若能溫養二八,九九成功,那時節,見佛容易,返故田亦易也。前弦之後後弦前,藥味平平氣象全。採得歸來爐里煉,志心功果即西天。」

  唐三藏聽說,一時解悟,明徹真言,滿心歡喜,稱謝了悟空。

  沙僧在旁笑道:「師兄此言雖當,只說的是弦前屬陽,弦後屬陰,陰中陽半,得水之金;更不道水火相攙各有緣,全憑土母配如然。三家同會無爭競,水在長江月在天。」

  唐三藏聞得沙悟淨之言,亦開茅塞,正是理明一竅通千竅,說破無生即是仙。

  豬八戒上前扯住唐三藏道:「師父,莫聽亂講,誤了睡覺。這月啊缺之不久又團圓,似我生來不十全。吃飯嫌我肚子大,拿碗又說有黏涎。他都伶俐修來福,我自痴愚積下緣。我說你取經還滿三途業,擺尾搖頭直上天!」

  唐三藏你聽豬八戒這俗言,卻是壞了興致道:「也罷,徒弟們走路辛苦,先去睡下,等我把這卷經來念一念。」

  孫悟空道:「師傅差了,你自幼出家,做了和尚,小時的經文,那本不熟?卻又領了唐王旨意,上西天見佛,求取大乘真典,如今功未完成,佛未得見,經未曾取,你念的是那捲經兒?」

  唐三藏道:「我自出長安,朝朝跋涉,日日奔波,小時的經文恐怕生了;幸今夜得閒,等我溫習溫習。」

  孫悟空笑道:「既這等說,我們先去睡也。」

  他三人各往一張藤床上睡下。唐三藏掩上禪堂門,高剔銀缸,鋪開經本,默默看念。

  卻說唐三藏坐於寶林寺禪堂中,燈下念一會《梁皇水懺》,看一會《孔雀真經》,只坐到三更時候,卻才把經本包在囊里,正欲起身去睡,只聽得門外撲剌剌一聲響喨,淅零零刮陣狂風。

  那唐三藏恐吹滅了燈,慌忙將褊衫袖子遮住,又見那燈或明或暗,便覺有些心驚膽戰。此時又睏倦上來,伏在經案上盹睡,雖是合眼朦朧,卻還心中明白,耳內嚶嚶聽著那窗外陰風颯颯。

  好風,真箇那淅淅瀟瀟,飄飄蕩蕩,淅淅瀟瀟飛落葉,飄飄蕩蕩卷浮雲。滿天星斗皆昏昧,遍地塵沙盡灑紛。一陣家猛,一陣家純。純時松竹敲清韻,猛處江湖波浪渾。颳得那山鳥難棲聲哽哽,海魚不定跳噴噴。東西館閣門窗脫,前後房廊神鬼。佛殿花瓶吹墮地,琉璃搖落慧燈昏。香爐鞍+倒香灰迸,燭架歪斜燭焰橫。幢幡寶蓋都搖拆,鐘鼓樓台撼動根。

  唐三藏昏夢中聽著風聲一時過處,又聞得禪堂外,隱隱的叫一聲「師父!」忽抬頭夢中觀看,門外站著一條漢子,渾身上下,水淋淋的,眼中垂淚,口裡不住叫:「師父!師父!」

  唐三藏趕緊欠身道:「你莫是魍魎妖魅,神怪邪魔,至夜深時來此戲我?我卻不是那貪慾貪嗔之類。我本是個光明正大之僧,奉東土大唐旨意,上西天拜佛求經者。我手下有三個徒弟,都是降龍伏虎之英豪,掃怪除魔之壯士。他若見了你,碎屍粉骨,化作微塵。此是我大慈悲之意,方便之心。你趁早兒潛身遠遁,莫上我的禪門來。」

  那人倚定禪堂道:「師父,我不是妖魔鬼怪,亦不是魍魎邪神。」

  唐三藏道:「你既不是此類,卻深夜來此何為?」

  那人道:「師父,你睜眼看我一看。」

  唐三藏果仔細定睛看處,呀!只見他頭戴一頂沖天冠,腰束一條碧玉帶,身穿一領飛龍舞鳳赭黃袍,足踏一雙雲頭繡口無憂履,手執一柄列斗羅星白玉圭。面如東嶽長生帝,形似文昌開化君。

  唐三藏見了,大驚失色,急躬身厲聲高叫道:「是那一朝陛下?請坐。」

  用手忙攙,撲了個空虛,回身坐定,再看處,還是那個人。

  唐三藏便問:「陛下,你是那裡皇王?何邦帝主?想必是國土不寧,讒臣欺虐,半夜逃生至此。有何話說,說與我聽。」

  這人才淚滴腮邊談舊事,愁攢眉上訴前因,道:「師父啊,我家住在正西,離此只有四十里遠近。那廂有座城池,便是興基之處。」

  唐三藏道:「叫做甚麼地名?」

  那人道:「不瞞師父說,便是朕當時創立家邦,改號烏雞國。」

  唐三藏道:「陛下這等驚慌,卻因甚事至此?」

  那人道:「師父啊,我這裡五年前,天年乾旱,草子不生,民皆飢死,甚是傷情。」

  唐三藏聞言,點頭嘆道:「陛下啊,古人云,國正天心順。想必是你不慈恤萬民,既遭荒歉,怎麼就躲離城郭?且去開了倉庫,賑濟黎民;悔過前非,重興今善,放赦了那枉法冤人。自然天心和合,雨順風調。」

  那人道:「我國中倉稟空虛,錢糧盡絕,文武兩班停俸祿,寡人膳食亦無葷。仿效禹王治水,與萬民同受甘苦,沐浴齋戒,晝夜焚香祈禱。如此三年,只幹得河枯井涸。正都在危急之處,忽然鍾南山來了一個全真,能呼風喚雨,點石成金。先見我文武多官,後來見朕,當即請他登壇祈禱,果然有應,只見令牌響處,頃刻間大雨滂沱。寡人只望三尺雨足矣,他說久旱不能潤澤,又多下了二寸。朕見他如此尚義,就與他八拜為交,以兄弟稱之。」

  唐三藏道:「此陛下萬千之喜也。」

  那人道:「喜自何來?」

  唐三藏道:「那全真既有這等本事,若要雨時,就教他下雨,若要金時,就教他點金。還有那些不足,卻離了城闕來此?」

  那人道:「朕與他同寢食者,只得二年。又遇著陽春天氣,紅杏夭桃,開花綻蕊,家家士女,處處王孫,俱去遊春賞玩。那時節,文武歸衙,嬪妃轉院。朕與那全真攜手緩步,至御花園裡,忽行到八角琉璃井邊,不知他拋下些甚麼物件,井中有萬道金光。哄朕到井邊看甚麼寶貝,他陡起凶心,撲通的把寡人推下井內,將石板蓋住井口,擁上泥土,移一株芭蕉栽在上面。可憐我啊,已死去三年,是一個落井傷生的冤屈之鬼也!」

  唐僧見說是鬼,唬得筋力酥軟,毛骨聳然,沒奈何,只得將言又問他道:「陛下,你說的這話全不在理。既死三年,那文武多官,三宮皇后,遇三朝見駕殿上,怎麼就不尋你?」

  那人道:「師父啊,說起他的本事,果然世間罕有!自從害了朕,他當時在花園內搖身一變,就變做朕的模樣,更無差別。現今占了我的江山,暗侵了我的國土。他把我兩班文武,四百朝官,三宮皇后,六院嬪妃,盡屬了他矣。」

  唐三藏道:「陛下,你忒也懦。」

  那人道:「何懦?」

  唐三藏道:「陛下,那怪倒有些神通,變作你的模樣,侵占你的乾坤,文武不能識,后妃不能曉,只有你死的明白。你何不在陰司閻王處具告,把你的屈情伸訴伸訴?」

  那人道:「他的神通廣大,官吏情熟,都城隍常與他會酒,海龍王盡與他有親,東嶽天齊是他的好朋友,十代閻羅是他的異兄弟。因此這般,我也無門投告。」

  唐三藏道:「陛下,你陰司里既沒本事告他,卻來我陽世間作甚?」

  那人道:「師父啊,我這一點冤魂,怎敢上你的門來?山門前有那護法諸天、六丁六甲、五方揭諦、四值功曹、一十八位護教伽藍,緊隨鞍馬。卻才被夜遊神一陣神風,把我送將進來,他說我三年水災該滿,著我來拜謁師父。他說你手下有一個大徒弟,是齊天大聖,極能斬怪降魔。今來志心拜懇,千乞到我國中,拿住妖魔,辨明邪正,朕當結草銜環,報酬師恩也!」

  唐三藏道:「陛下,你此來是請我徒弟與你去除卻那妖怪麼?」

  那人道:「正是!正是!」

  唐三藏道:「我徒弟干別的事不濟,但說降妖捉怪,正合他宜。陛下啊,雖是著他拿怪,但恐理上難行。」

  那人道:「怎麼難行?」

  唐三藏道:「那怪既神通廣大,變得與你相同,滿朝文武,一個個言和心順;三宮妃嬪,一個個意合情投。我徒弟縱有手段,決不敢輕動干戈。倘被多官拿住,說我們欺邦滅國,問一款大逆之罪,困陷城中,卻不是畫虎刻鵠也?」

  那人道:「我朝中還有人哩。」

  唐三藏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想必是一代親王侍長,發付何處鎮守去了?」

  那人道:「不是。我本宮有個太子,是我親生的儲君。」

  唐三藏道:「那太子想必被妖魔貶了?」

  那人道:「不曾,他只在金鑾殿上,五鳳樓中,或與學士講書,或共全真登位。自此三年,禁太子不入皇宮,不能夠與皇后娘娘相見。」

  唐三藏道:「此是何故?」

  那人道:「此是妖怪使下的計策,只恐他母子相見,閒中論出長短,怕走了消息。故此兩不會面,他得永住常存也。」

  唐三藏道:「你的災屯,想應天付,卻與我相類。當時我父曾被水賊傷生,我母被水賊欺占,經三個月,分娩了我。我在水中逃了性命,幸金山寺恩師救養成人。記得我幼年無父母,此間那太子失雙親,慚惶不已!」

  說罷唐三藏又問道:「你縱有太子在朝,我怎的與他相見?」

  那人道:「如何不得見?」

  唐三藏道:「他被妖魔拘轄,連一個生身之母尚不得見,我一個和尚,欲見何由?」

  那人道:「他明早出朝來也。」

  唐三藏問:「出朝作甚?」

  那人道:「明日早朝,領三千人馬,架鷹犬出城採獵,師父斷得與他相見。見時肯將我的言語說與他,他便信了。」

  唐三藏道:「他本是肉眼凡胎,被妖魔哄在殿上,那一日不叫他幾聲父王?他怎肯信我的言語?」

  那人道:「既恐他不信,我留下一件表記與你罷。」

  唐三藏問:「是何物件?」

  那人把手中執的金廂白玉圭放下道:「此物可以為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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