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三章 悟空難敵神風，老妖來歷神秘！

  那老妖出得門來，厲聲高叫道：「那個是孫悟空？」

  這孫悟空腳踩著虎怪的皮囊，手執著如意的鐵棒，答道：「你孫外公在此，送出我師傅來！」

  那怪仔細觀看，見悟空身軀鄙猥，面容羸瘦，不滿四尺，笑道：「可憐！可憐！我只道是怎麼樣扳翻不倒的好漢，原來是這般一個骷髏的病鬼！」

  孫悟空笑道：「你這個兒子，忒沒眼色！你外公雖是小小的，你若肯照頭打一叉柄，就長三尺。」

  那怪道：「你硬著頭，吃吾一柄。」

  孫悟空早就金剛不壞，自然不懼。那怪果打一下來，他把腰躬一躬，足長了三尺，有一丈長短，慌得那妖把鋼叉按住，喝道：「孫悟空，你怎麼把這護身的變化法兒，拿來我門前使喚！莫弄虛頭！走上來，我與你見見手段！」

  孫悟空笑道：「好外孫啊！常言道：留情不舉手，舉手不留情。你外公手兒重重的，只怕你捱不起這一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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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怪那容分說，拈轉鋼叉，望孫悟空當胸就刺，這孫悟空正是會家不忙，忙家不會，理開鐵棒，使一個烏龍掠地勢，撥開鋼叉，又照頭便打。他二人在那黃風洞口，卻是一場好殺，妖王發怒，要拿行者抵先鋒；大聖施威，欲捉精靈救長老。叉來棒架，棒去叉迎。一個是鎮山都總帥，一個是護法美猴王。初時還在塵埃戰，後來各起在中央。點鋼叉，尖明銳利；如意棒，身黑箍黃。戳著的魂歸冥府，打著的定見閻王。全憑著手疾眼快，必須要力壯身強。兩家捨死忘生戰，不知那個平安那個傷！

  那老妖與大聖斗經三十回合，不分勝敗，這孫悟空又非莽夫更有妙法，使一個身外身的手段：把毫毛揪下一把，用口嚼得粉碎，望上一噴，叫聲「變！」變有百十個悟空，都是一樣打扮，各執一根鐵棒，把那妖怪圍在空中。那妖怪心中害怕，也使一般本事，急回頭，望著巽地上把口張了三張，嘑的一口氣，吹將出去，忽然間，一陣黃風，從空颳起。好風！真箇利害。

  冷冷颼颼天地變，無影無形黃沙旋。穿林折嶺倒松梅，播土揚塵崩嶺坫。黃河浪潑徹底渾，湘江水涌翻波轉。唿喇喇，乾坤險不炸崩開，萬里江山都是顫！

  那妖怪使出這陣怪風，就把孫悟空以化身之法變的化身颳得在那半空中，卻似紡車兒一般亂轉，莫想輪得棒，如何攏得身？慌得孫悟空將毫毛一抖，收上身來，獨自個舉著鐵棒，上前來打，又被那怪劈臉噴了一口黃風，只把孫悟空兩隻火眼金睛，颳得緊緊閉合，莫能睜開，因此難使鐵棒，遂敗下陣來。那妖怪趕緊收風回洞不題。

  卻說豬八戒見那黃風大作，天地無光，牽著馬，守著擔，伏在山凹之間，也不敢睜眼，不敢抬頭，口裡不住的念佛許願；又不知孫悟空勝負如何。

  正在那疑思之時，卻早風定天晴。忽抬頭往那洞門前看處，卻也不見兵戈，不聞鑼鼓。豬八戒又不敢上他門，又沒人看守馬匹、行李，果是進退兩難，愴惶不已。

  憂慮間，只聽得孫悟空從西邊吆喝而來，他才欠身迎著道：「哥哥，好大風啊！你從那裡走來？」

  孫悟空擺手道：「厲害！厲害！俺老孫自得道以來，不曾見這神風，那老妖使一柄三股鋼叉，來與老孫交戰；戰到有三十餘合，是老孫使一個身外身的本事，把他圍打，他甚著急，故弄出這陣風來，果是兇惡，颳得我站立不住，收了本事，趁風而逃，好風！好風！老孫也會呼風，也會喚雨，不曾似這個妖精的風惡！」

  豬八戒道：「猴哥，那妖精的武藝如何？」

  孫悟空道：「也看得過。叉法兒倒也齊整。與老孫也戰個手平。卻只是風惡了，難得贏他。」

  豬八戒道：「似這般怎生救得老和尚？」

  孫悟空道：「救老和尚且等再處，不知這裡可有眼科先生，且教他把我眼醫治醫治。」

  豬八戒道：「你眼怎麼了？」

  孫悟空嘆道：「我被那怪一口風噴將來，吹得我眼珠酸痛，這會子冷淚常流。」

  豬八戒道：「哥啊，這半山中，天色又晚，且莫說要什麼眼科，連宿處也沒有了！」

  孫悟空道：「要宿處不難。我料著那妖精還不敢傷那老和尚，我們且找上大路，尋個人家住下，過此一宵，明日天光，再來降妖罷。」

  豬八戒道：「也好，也好。」

  他卻牽了馬，挑了擔，出山凹，行上路口。此時漸漸黃昏，只聽得那路南山坡下，有犬吠之聲。二人停身觀看，乃是一家莊院，影影的有燈火光明。他兩個也不管有路無路，漫草而行，直至那家門首，但見：紫芝翳翳，白石蒼蒼。紫芝翳翳多青草，白石蒼蒼半綠苔。數點小螢光灼灼，一林野樹密排排。香蘭馥郁，嫩竹新栽。清泉流曲澗，古柏倚深崖。地僻更無遊客到，門前惟有野花開。他兩個不敢擅入，只得叫一聲：「開門，開門！」

  那裡有一老者，帶幾個年幼的農夫，叉鈀掃帚齊來，問道：「甚麼人？甚麼人？」

  孫悟空道：「我們是東土大唐聖僧的徒弟，因往西方拜佛求經，路過此山，被黃風大王拿了師傅去了，我們還未曾救得。天色已晚，特來府上告借一宵，萬望方便方便。」

  那老者倒也痛快，也不生疑，答禮道：「失迎，失迎。此間乃雲多人少之處，卻才聞得叫門，恐怕是妖狐老虎及山中強盜等類，故此小介愚頑，多有衝撞，不知是二位長老。請進，請進。」

  豬八戒眼珠子一轉，心中已然有了猜測，卻是牽馬挑擔而入，徑至裡邊，拴馬歇擔，與莊老拜見敘坐。又有蒼頭獻茶，茶罷捧出幾碗胡麻飯。

  飯畢，命設鋪就寢，孫悟空道：「敢問善人，貴地可有賣眼藥的？」

  老者道：「是那位長老害眼？」

  孫悟空道：「不瞞你老人家說，我早已得道，自來無病，從不曉得害眼。」

  老人道：「既不害眼，如何討藥？」

  孫悟空道：「我們今日在黃風洞口救我師傅，不期被那怪將一口風噴來，吹得我眼珠酸痛。今有些眼淚汪汪，故此要尋眼藥。」

  那老者道：「善哉！善哉！你這個長老，小小的年紀，怎麼說謊？那黃風大聖風最利害。他那風，比不得甚麼春秋風、松竹風與那東西南北風。」

  豬八戒道：「想必是夾腦風、羊耳風、大麻風、偏正頭風？」

  長者道：「不是，不是。他叫做三昧神風。」

  孫悟空道：「怎見得？」

  老者道：「那風，能吹天地暗，善刮鬼神愁，裂石崩崖惡，吹人命即休。你們若遇著他那風吹了呵，還想得活哩！只除是神仙，方可得無事。」

  孫悟空道：「果然！果然！我們雖不是神仙，神仙還是我的晚輩，這條命急切難休，卻只是吹得我眼珠酸痛！」

  那老者道：「既如此說，你也是個有來頭的人。我這敝處卻無賣眼藥的，老漢也有些迎風冷淚，曾遇異人傳了一方，名喚三花九子膏，能治一切風眼。」

  孫悟空聞言，低頭唱喏道：「願求些兒，點試，點試。」

  那老者應承，即走進去，取出一個瑪瑙石的小罐兒來，拔開塞口，用玉簪兒蘸出少許與行者點上，教他不得睜開，寧心睡覺，明早就好。點畢，收了石罐，徑領小介們退於裡面。

  豬八戒解包袱，展開鋪蓋，請孫悟空安置，孫悟空閉著眼亂摸，豬八戒笑道：「猴哥，你的明杖兒呢？」

  孫悟空道：「你這個饢糟的呆子！你照顧我做瞎子哩！」

  那呆子啞啞的暗笑而睡。孫悟空坐在鋪上，轉運神功，直到有三更後，方才睡下。

  不覺又是五更將曉，孫悟空抹抹臉，睜開眼道：「果然好藥！比常更有百分光明！」

  卻轉頭後邊望望，呀！那裡得甚房舍窗門，但只見些老槐高柳，兄弟們都睡在那綠莎茵上。

  那豬八戒醒來道：「哥哥，你嚷怎的？」

  孫悟空道：「你睜開眼看看。」

  豬八戒忽抬頭，見沒了人家，慌得一轂轆爬將起來道：「我的馬哩？」

  孫悟空道：「樹上拴的不是？」

  「行李呢？」

  孫悟空道：「你頭邊放的不是？」

  豬八戒道：「果然不出老豬所料，猴哥昨晚我們怕是遇上菩薩了吧？」

  孫悟空笑道：「呆子，不要亂嚷。你看那樹上是個什麼紙帖兒。」

  豬八戒走上前，用手揭了，原來上面四句頌子云：「莊居非是俗人居，護法伽藍點化廬。妙藥與君醫眼痛，盡心降怪莫躊躇。」

  孫悟空道：「這些菩薩，一向喜歡弄這些虛頭！不過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豬八戒笑道：「哥哥，老豬又不是瞎子，昨晚黑燈瞎火的，一個猴精，一個豬怪，這一家人竟然敢讓我們進門，便是其中有怪，怕就是這些菩薩，怕你我二人，丟下那老和尚不理，故而一直監視吧？」

  孫悟空笑道：「兄弟，你還不知，這護教伽藍、六丁六甲、五方揭諦、四值功曹，奉菩薩的法旨暗保老和尚，只怕也有監視我等之意者，後來有了你，我再不曾用他們，故不曾點劄罷了。」

  豬八戒道：「哥哥，他等既奉法旨暗保老和尚，昨夜現身，明顯是那老和尚並無性命之攸，休息一夜，猴哥眼睛既然好了，我們且去救那老和尚去。」

  孫悟空道：「兄弟說得是。此處到那黃風洞口不遠。你且莫動身，只在林子裡看馬守擔，等老孫去洞裡打聽打聽，看老和尚下落如何，再與他爭戰。」

  豬八戒道：「正是這等，看看老和尚是不是真還活著，假若老和尚死了，各人好尋頭幹事；若是未死，我們在提西行。」

  孫悟空笑道：「莫亂說，我去也！」

  他將身一縱，逕到他門首，門尚關著睡覺。孫悟空不叫門，且不驚動妖怪，捻著訣，念個咒語，搖身一變，變做一個花腳蚊蟲，真箇小巧！

  蘭房紗帳善通隨，正愛炎天暖氣。只怕熏煙撲扇，偏憐燈火光輝。輕輕小小忒鑽疾，飛入妖精洞裡。只見那把門的小妖，正打鼾睡，孫悟空往他臉上叮了一口，那小妖翻身醒了，道：「我爺啞！好大蚊子！一口就叮了一個大疙疸！」忽睜眼道：「天亮了。」

  又聽得支的一聲，二門開了。孫悟空嚶嚶的飛將進去，只見那老妖吩咐各門上謹慎，一壁廂收拾兵器：「只怕昨日那陣風不曾刮死孫行者，他今日必定還來，來時定教他一命休矣。」

  孫悟空聽罷，又飛過那廳堂，徑來後面。但見一層門，關得甚緊，孫悟空沿著門縫兒鑽將進去，原來是個大空園子，那壁廂定風樁上繩纏索綁著唐三藏。

  那老和尚紛紛淚落，心心只念著悟空、悟能，不知都在何處。

  孫悟空停翅，叮在他光頭上，叫聲「師傅」。

  那老和尚認得他的聲音道：「悟空啊，想殺我也！你在那裡叫我？」

  孫悟空道：「師傅，我在你頭上哩。你莫要心焦，少得煩惱。我們務必拿住妖精，方才救得你的性命。」

  唐三藏道：「徒弟啊，幾時才拿得妖精麼？」

  孫悟空道：「拿你的那虎怪，已被八戒打死了。只是這洞中老妖的風勢利害，料著只在今日，管取拿他。你放心莫哭，我去了。」

  說聲去，嚶嚶的飛到前面，只見那老妖坐在上面，正點劄各路頭目。又見那洞前有一個小妖，把個令字旗磨一磨，撞上廳來報導：「大王，小的巡山，才出門，見一個長嘴大耳朵的和尚坐在林里，若不是我跑得快些，幾乎被他捉住。卻不見昨日那個毛臉和尚。」

  老妖道：「孫行者不在，想必是風吹死也，要不便是去那裡求救兵去了！」

  眾妖怪道：「大王，若果吹殺了他，是我們的造化，只恐吹不死他，他去請些神兵來，卻怎生是好？」

  那老妖怪卻是笑道：「他孫猴子有來歷，大王我也不是吃素的，這西牛賀州能定我神風者，唯有那靈吉禿驢手中的定風珠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