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焉能還有日後
2024-07-17 16:04:41
作者: 吃瓜子的犀牛
兩軍一追一逃,從星沉月隱的至暗長夜一直追逐到了熹光初現,不僅將江陵城遠遠地甩在了後邊,甚至連一望無際的原野上,也快要走到盡頭了。
正在此時,前方出現了一處狀如馬鞍的高山。
此山其實不算巍峨,只不過在江陵這等平原地帶,已是難得一見,有三座山峰相連,中間主峰最高,關羽瞅見前方的賊軍有了微微停頓,似乎在猶豫進不進山,但很快將旗便轉個彎兒,向著山中西側遁去。
「將軍,黃巾賊寇入了山中,追也不追?」
一旁的眾將議論紛紛,穩重者心生疑忌,忍不住道:「兵法雲,山勿輕入,林忌躁進,前方尚有去路,賊軍反而馳入此山,莫非有伏不成?」
至於立功心切者,卻不以未然:「前方乃是麥城(當陽縣的古稱),賊軍若是向此方向,一旦守軍出擊攔截,便會被我軍銜上,必無幸理,去此山乃是無奈之舉。」
「不錯,我軍趁夜突襲,出其不意,用其不備,更得將卒奮勇,方得一戰破營,令賊軍惶惶逃命,怎麼會有暇在山中設伏?」
諸將七嘴八舌,意見不一,但當他們目光轉到身姿如山的關羽身上時,見他面色沉峻,似是陷入了思忖之中,俱都立時噤口不言。
此時的關羽正眯著雙眼死死盯視著前方,盯著前方曳倒在地的將旗,帶著一群逃兵敗卒慢慢隱入曙光籠蓋下,松柏鬱郁的群山,一直沒有開口說話,他既然沒有下令,軍隊自然沒有停下追趕的腳步,依舊在不斷地向著那處高山迫近。
人馬的躁動驚動了沉靜的深山,隱約有猿啼熊嗷,驚飛起無數的宿鳥,鳥飛如雲,呼啦啦從關羽軍頭頂過去。
瞥見這一幕,關羽心頭陡然一跳,不由自主便提起了韁繩,立馬定在了原地,當即喚來哨騎,沉聲問道:「此山叫何名字?」
「稟將軍。」哨騎氣喘吁吁趕將過來:「此山毗鄰當陽,因山中有一泉水,水清而碧,澄潔似玉,故而便被當陽人稱為玉泉山。」
不知為何,明明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關羽的心中卻莫名泛起一陣悸動。
關羽自然不知,此山和他的淵源甚深,因為在原本的歷史上,二十年後的建安二十四年,東吳將領潘璋,馬忠正是在此處將他生擒,隨後被孫權下令斬首!
「不錯,」
這時江陵的那個都尉上前插口道:「不過此山在南郡的地理志上,倒是有另外一個名字,名叫覆船山。」
覆船...
這名字的意味可不太好啊,關羽聽的眉頭大皺,那都尉連忙解釋道:「黃巾賊寇竊據江東之地,引得天怒人怨,今入此山,便是昭示其多行不義,終將船覆人亡,覆船之名,對於賊寇自是大凶,對於我等義師卻是大吉,末將以為,此時不當猶豫,需得除惡務盡!」
進,或者不進?
思忖良久,終究認為良機不可再得,關羽下了決定:「前鋒先入,後軍保持三里的距離。山中若是無伏,擒殺賊軍!山中若是有伏,後軍變前軍,緩緩退出。」
「諾!」
......
正值盛夏,漫山鬱鬱蔥蔥,岩壁上生長了許多高大的樹木,樹枝交錯,影影綽綽,遮天蔽日一般,明明此時外面天色已亮堂堂的,但是隨著進山愈發深了,卻再次變得黝黑無光,仿佛又回到了幾個時辰的深夜一般。
山谷積了厚厚的葉子,馬蹄踩上去,不時失陷。腐爛的氣息混合山中特有的清香,猿啼的聲音如在耳邊,又似遠在天邊,給人古怪的感受。
關羽高踞馬上,仰頭四望,明明周圍遠近皆是將卒,卻有種寂若無人的古怪感覺,之前的那種莫名的悸動又重新湧上了心頭,時不時發出咆哮,讓關羽感覺一陣煩躁,不由喃喃地道:「難道當真有伏?」
「命令全軍加快腳步,立刻走出密林!」他突然厲喝一聲,發出將令。
「喏!」
......
兩處山壁之上,一個獨臂將官冷冷的盯著下方的密林,眼中儘是仇恨之色,正是不久之前剛剛甦醒過來的吳牛。
聽聞吳牛終於醒過來,王政甚為欣慰,原本便想派一彪人馬護送吳牛前去後方養傷,不料吳牛卻不願意,反而請求王政讓他再次上沙場殺敵建功,王政難得柔聲細語了半天都沒有說動,見他這般堅決,無奈之下,只得同意讓他也參與這次「鎩羽行動」之中,更作為設伏的主力。
這次天軍設伏的地點便在密林西側的山峰與主峰之間,借著松柏的遮掩,三千餘人悄然無息地伏在兩側山陵。
當關羽軍前鋒先入時,吳牛的部下已然拉弓搭箭,萬矢待發,卻被他制止住了,直等敵人的中軍、後軍全數進入密林,且深陷埋伏圈時,吳牛才猙獰一聲,親手點燃了第一支火箭。
下一刻...
嗖嗖聲中,無數火箭橫空而出,劃破了密林的黯淡,直接燃燒在兩側的山壁,矢石雨下,r讓煙火徹底瀰漫了山林。
陡逢驚變,關羽軍中驚叫此起彼伏,馬兒驚跳起來,撞擊、踐踏,落地的士卒轉眼被踩踏得血肉模糊。
緊接著,又不知從何處傳來了一陣激越的鼓聲,旋即人喊馬嘶聲四方應和,無數兵馬,舉起槍戈,提刀奮劍,一個個,一隊隊地衝出煙霧,如潮水般從四方湧出。
這般凜凜軍威,似是連天地都要震動,當此時也,山中忽起烈烈狂風,仿若上天也在應和這人間的勇將強兵。
「殺賊!」
吳牛暴喝一聲,橫槍大呼,疾步奔跑,甩手擲出長槍,穿過一個關羽軍都伯的身體,把他釘在了地上,同時王熊也接過親兵遞過來的馬刀,與吳牛攜手殺入敵陣。
果然中了埋伏!
心中雖是這般暗叫,但久經殺伐的關羽知道越是此時,做為主將的他越不能露怯,連聲厲喝:「安靜!」
「本將親自斷後,爾等就地整隊,探查四面情況,有序退之!」
滄海橫流,方顯英雄本色,雖然中了敵人之計,入了對方的埋伏,關羽卻是渾然無懼,陡一變色,卻是昂然橫眉,滿臉殺氣,當即策馬上前!
主將本就是交戰時的重點關照對象,一見關羽露頭,四面立時蹄聲轟鳴,卻是天軍十數將策騎而出,其中五人搶前而出,左右又各分五騎撇往外檔,形成三面夾擊之勢。
雖有蹄聲近鳴,關羽卻是頭也不回,只是輕描淡寫般地先將身前的天軍士卒一一砍殺,待清理出一片空地後,方才轉首側目,冷冷地凝視著後方迅速迫近的三批敵將。
颼...
待雙方距離接近時,居首五騎立刻彎弓搭箭,五道閃電直射關羽,同時左右兩側的將官亦是彎往馬腹,各擲出十支短矛,看似毫無準繩,盡取人馬附近的空位,其實卻是厲害之極,封死關羽所有閃避進退之路。
同時中五騎又掣出刀劍,左右五騎則拿起槍戈,倘若關羽能擋過弓箭和短矛,便即同時向他發動以槍戈遠攻、以刀劍近纏的可怕攻勢。
物似其主,除了刀箭手這種因為英雄天賦生成的特殊兵種之外,系統兵大半都如王政一般,因為準頭上的離譜,其實可以說是毫無遠程攻擊能力,只有黃忠麾下的刀箭手,除了一個兵種,騎兵進階的三階分支,弓騎兵!
而這支圍殺關羽的小隊,正是由弓騎兵所組成的。
眼見敵人如此訓練有素,即便彼此為敵,關羽眼中也不由閃過讚賞之色,人言王政礪軍有術,果非妄言,不僅單兵戰力出眾,更練出這等群戰之術,可以說是大大拉低了卒與將之間的差距。
當然,是對尋常武將而言,不是對他關羽!
眼看勁箭要穿背而過和剌入馬臀的剎那,關羽仰天長笑一聲,微一提韁,坐下戰馬突然四腿一屈,竟跌坐地上。
同時間關羽振臂一揮青龍偃月刀,登時萬道青影在背後和左右三方扇子般起,射來的勁箭紛紛激飛。
篤篤篤!
兩側擲來的短矛在人馬上空飛過,又或插在人馬左右兩側的空地上。
「嘿!」
關羽又是一聲冷笑,戰馬原地彈起,變蹲為躍,負著一個九尺大漢卻像一點累贅也沒有般,迅速往另一邊竄飈過去,竟是沒有選擇那洶洶而來的十五騎,反而將目標選擇了另一邊正與關羽軍廝殺的王熊和吳牛...
更在剎那間踏進兩人立處十步之內!
「當心!」
能以非嫡系的普通步卒步步高升,入王政眼,王熊不愧經驗豐富,處變不驚,眼見關羽鋒芒畢露,立時做出了正確的選擇,沒有上前迎敵,反而微往後退,不過另一邊的吳牛卻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當即怒喝一聲,反而拔刀迎了上去。
另一邊,關羽的身後,一擊失手的弓騎兵們亦是嘶吼連連,死命追來,一時馬蹄怒踏,轟鳴貫耳。
關羽再夾馬腹,受到主人召喚,戰馬一聲嘶鳴,竟在山林這等地方展現出不可思議的高速,夾著關羽如箭矢般的往王熊和吳牛飈去!
望著策馬襲來的高大身影,王熊眼中掠過一絲驚懼,對方手上的那柄想來便是名震天下的青龍偃月刀吧?可不知為何,王熊卻覺得關羽的那張臉更讓他望而生畏,遍體皆寒!
明明陷入了埋伏,生死一線之際,那一張棗紅的臉上依然是那樣平靜如水,不,不是如水,是如凜冬中的岩石般冷酷!
比對起吳牛的咬牙怒目,又或十五騎的叱喝作勢,乃至周圍震天的殺喊聲,是如此的不襯相,這讓王熊忽然間明白了王政對關羽的評語。
此等卓絕人物,能勝已是不易,欲殺更是萬難!
「長鬢賊!」
吳牛卻沒有王熊這般冷靜,此時已是怒目瞪圓,暴喝一聲,有若平地起了一個轟雷,離地躍地,迎頭一刀便往關羽劈將而去,夾起隱隱風雷之聲,便是明知不敵,便是已折一臂,面對關羽他依舊悍不畏死!
「勇氣可嘉...」
面對迎面而來的充盈殺機,關羽嘴角露出一絲冷笑,握刀的手移到中間,青龍刀立時如激電般地跳出,直接點在了馬刀的尖上。
鏘!
金屬撞擊的爆響聲,吳牛仿佛被雷擊般的全身一震,旋即身形一挫,往後疾退。
「可惜不夠自量!」
關羽淡淡地點評著,同時間青龍刀鋒芒暴漲,化作炫目的烈電,斬向飛退的吳牛。
鏗鏗鏘鏘!
不過眨眼間的功夫,青龍刀便和吳牛的馬刀硬接了十多下,每一下硬接,王熊便要後退幾步,他原本就力氣過人,成為五階兵後更是非人般的存在,卻在這等純力量的對抗上全然不是對手,任他如何不甘,展盡渾身解數,也不能改變這種形勢。
關羽斬了十刀,他便退足了幾十步,更令吳牛惱恨的是,關羽雖是一刀比一刀重,但臉上掛著的那副表情,卻使人感到他仍是閒適自在,遊刃有餘。
下一刻,又是一聲悶濁的低鳴,吳牛隻覺虎口劇痛,不自主地手上一松,手上馬刀已然脫手。
吾命休矣,心中剛剛發出感慨,吳牛突然感覺身前的壓力驀地全消,他抬頭一看,卻見關羽這時竟然抽轉馬頭,往正奔來援手的十五騎殺去。
這是全然不把俺放在眼裡啊...
吳牛面色蒼白,胸口激擋,『噗』地的噴出一口鮮血,這時王熊正好奔了過來,「牛哥你方才應該先退後的,咱們匯合一起,聯手與這廝為敵才有勝算。」
聯手怕也無勝算...
吳牛搖了搖頭,剛要說話,卻見王熊又道:「咱們快去相援弓騎...」
話未講完,卻見吳牛苦笑一聲,「不用去了,已經結束了。」
「啥?」
王熊愕然,轉目一看,卻見不過兩人說話的片刻功夫,關羽已和弓騎兵交戰到了一起,仿佛狂風掃落葉般,每個和關羽擦馬而過的騎士,均被挑起遠跌,掉在地上後再也爬不起來,看來凶多吉少。
當最後一名騎士被砍翻下馬時,關羽一聲長嘯,策馬轉身,面上竟是桀驁之色。
「後有密林不利騎兵,前方無路唯有山壁,倒的確是個埋伏的好地方。」
關羽顧盼四周,眼見自家雖然神勇無敵,所向披靡,但戰場上的整體局勢卻是關羽軍盡落下風,已然死傷大半,不由湧起滿胸殺機,看向王熊,吳牛的眼神鋒利如刀,「此番是本將大意了,日後當深思再三,不蹈覆轍。」
「日後?」
聽到這話,王熊微微一笑,「關羽,汝焉能還有日後?我等煞費苦心將你引入這處絕境,又豈會容你生離此地!」
「六險之地雖是絕境。可惜爾等所布下的,卻是算不得什麼重圍,本將想要殺出,如探囊取物爾,」關羽臉上再次露出嘲諷般的笑容:「難道憑你二人,加上這一兩千的兵馬,就想擋住本將嗎?」
「嘿,真是痴心妄想!」
「光憑我等自是不能。」
王熊嘿地一聲,徐徐搖頭,一旁的吳牛森然說道:「我家將軍既在,汝想要殺出重圍,恐怕才是痴心妄想!」
「你家將軍?」
關羽面上剛剛浮現疑惑之色,突然臉色一變,眉鋒一揚,猛地便一扭頭!
在他的身後,在他們的來時的方向,不遠處的密林之中,傳來了輕微的『咯,咯』之聲。
那是樹枝踏斷的聲音,有人正在一步一步地穿過密林,走向這處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