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證明我曾愛過(1)
2024-07-13 17:06:42
作者: 吉祥夜
他們印了整整一後備箱的傳單,上面印著妹妹的照片和特徵,散發給沿河的住戶,他們在每一個沿河小區苦苦向物業哀求,或者,一家一家地去敲門,不斷重複著同樣的解釋和拜託,拜託他們如果看到這樣一個女子,一定打電話告知……
他們每途徑一個城市,便會求助電視台,定下一個月的GG時間,播尋人啟事……
每一個城市每條街最顯目的GG位,必然也是這樣一則尋人。不是每一個商家都肯把自己的GG位讓出來,是蕭伊庭不吃不喝地等在人家辦公室門口,苦苦請求。
蕭城興每每看到此景,都會心痛得轉過頭去不敢再多看,這,哪裡是他那飛揚跋扈驕傲自負的兒子?
沒有人不被感動……
好些女人在聽著蕭伊庭啞著聲音向她們請求的時候,都紅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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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原本不願意讓出GG位的商人,最後也是唉聲嘆氣地答應下來;
每經一地,當地相關部門,聽了他們這一路找尋的經歷,也是深深動容,於公於私,都答應幫他們仔細尋找……
這樣揪著心尋找的日子,堅持了一個多月,竟然陪著支流一路匯入主流,再往前走,是要走到入海口嗎?
稍稍理智的人,都會想清楚,再也不會有希望了,可是,蕭城興和姜漁晚沒有勸說兒子停下來,知道他心裡這個坎,只有走到無路可走的時候,只有在親身認識到沒有希望的時候,才會在最痛的重創里跨過去……
那晚,蕭伊庭登完最後一個GG,一個人默默地離開了。
姜漁晚看著他黯然神傷地離開,很是擔心,也跟了上去,被蕭城興攔住,朝她輕輕搖頭。孩子需要時間和空間來冷靜和思考,也許,就是現在了……
蕭伊庭來到兩條河的交匯處,坐在高高的河堤之上,看著河水湯湯,眼前浮現的,是那些聽他說故事的不認識的人眼中呈現出來的難以置信,他們難以置信的,固然是他們一家人竟然真的如此傻傻地尋找了這麼久,而更多的,則是,不信他們要找的人還能活在世上……
可是,他真的無法說服自己放棄……
他從前不相信所謂的心靈感應,可是,如今的他,真的有著強烈的感覺,妹妹一定沒有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無法解釋這個感覺從何而來,或者,真如某種說法:心念之,故夢之,故以為之……
他在河岸上坐了整整一夜,就如數年前他孤身坐於洱海邊上一樣,所不同的是,那時候的他,黯然神傷,只傷自己,畢竟,那一夜,孤單的是他,而她在另一盞燈光下擁有她的除夕繁華。而今,孤苦無依的她,會在哪裡?受了傷的她又在哪裡?在冰冷的河水裡他都會生病,她那小身板難道不會嗎?她總是那麼清冷孤傲,堅強勇敢,可是他知道,他真的知道,她小小的身板強大的內心裡,也有一個脆弱的角落,在那個角落裡,她也會怕痛,怕冷,怕孤單,這個角落,需要他去充實,需要他給她點亮一盞燈,需要他陪她說話,給她念課文……
她需要,感覺到他的存在……
他用了很久的時間,才想明白她這個需要,才想明白高二那一個夜晚,她為什麼要他給她讀課文。可是,現在的她,怎麼辦?沒有他在身邊,她怎麼辦?
流水拍打著河岸,一聲聲,一秒秒,如計算著時間。
一夜的時間就這麼流逝過去,當太陽的金光從地平線四射而出時,他忽然想起她所說的,二哥,再去香山看一次日出吧……
他還欠她一日出呢……
不,他欠她的還有太多太多……
欠她一個婚禮,欠她描妝畫眉,欠她永不分離的生活,欠她一輩子的相守,欠她一起,走到世界終結……
遠方被太陽染紅的雲層逐步一片片擴大,他心裡的空洞卻越來越冷,這樣的日出,他在洱海邊上就嘗過一次滋味,他原以為,那是世間最冰冷的日出了,可是,他錯了,彼時的冷,又如何能與當下相比?
難道,他這一生,再也感受不到日出的溫暖了嗎?香山那一幕,已成絕版……
他閉上眼來,眼前浮現出當年那張照片,華美瑰麗的天幕下,他背著她,她回首嫣然一笑,那樣一個笑容,驚艷了他整個人生,也壟斷了他所有的時光……
妹妹……
心中低低地呼喚著,閉目臆想中,仿佛看著她一點一點地隨著那一輪紅日從遠山的輪廓中升起,金光閃閃中,正衝著他笑……
他知道這是幻覺,可明知是幻覺,他也不願意睜眼,不敢睜眼,唯恐睜開眼,連這幻覺也不見了……
不遠處,蕭城興和姜漁晚終於尋了來,瞧著這麼一幕,都心痛不已,顯然,兒子已經在這裡坐了一夜了……
兩人走上去,輕輕叫他,「伊庭……」
他仍然閉了眼,沒吭聲……
「伊庭?」蕭城興又叫他。
他終於睜開眼來,雙目通紅通紅的,突然朝著他倆一笑,「噓,別出聲,別嚇走了妹妹……」
「……伊庭!」姜漁晚再也忍不住,上前抱著他,再次大哭。
就連蕭城興也不禁眼眶酸澀,看向另一邊……
「伊庭!不要再堅持了!妹妹已經走了!她不會回來了!你清醒一點吧!」實在不願兒子再這麼下去,姜漁晚大聲地哭著說。
蕭伊庭卻只是呆呆的,望著水面的方向,望著天上的紅日將河水染成金色,哽咽,「沒有,妹妹說要和我看日出的……」
「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你其實心裡明白的!清禾已經走了!我們這麼找都找不到,只有一個可能,屍體已經隨著河水沖走了,說不定已經衝進海里去了!」姜漁晚心痛地看著兒子,用手搓著兒子的臉,兒子的臉,又是冰涼冰涼的……
「不!不可能!媽!不准說那兩個字!不准說!」他受不了,受不了活生生的妹妹變成比這寒冷更冰冷的兩個字……
「城興,你來勸勸他吧!」姜漁晚沒了辦法,流著淚向丈夫求助。
蕭城興眼睛也是紅紅的,走過來替代了姜漁晚的位置,沒說其它,只是從口袋裡拿出一本日記本來,交給他,「這是我整理清禾房間的時候,在她書桌的抽屜里找到的,你見過嗎?」
這日記本放在身上一個多月了,一直沒拿給他看……
蕭伊庭盯著日記本,深藍色布質壓紋的封面,清淡樸素得就像她一樣……
他心口一抽,伸出手去接,在即將觸到的時候,又縮回手來,在衣服上擦了擦,才小心地拿在手裡。
他沒有見過這個本子,他自認和她親密無間,兩人之間不會有秘密,從沒想過要去窺視她的抽屜有什麼,即便見到了,他也不會去看,這是最起碼的信任。
「你看看吧,好像……冥冥之中有天意一樣……」蕭城興說。
蕭伊庭相信,父親已經讀過這本日記了,此時拿來給他看,告訴他這是天意,他心中便有了幾分猜測,捧著日記本,遲遲不敢打開看……
「看吧,清禾有很多話對你說。」
蕭城興這一句,生生擊垮了他,那些努力著不去讀的堅持,再抵抗不住。他是如此如此地想她,想她的一切,這日記在他眼前,原就是望梅止渴的誘惑,他看與不看之間掙扎的他,終是翻開了封面……
謹以此證明,我曾經愛過。
幾個熟悉的大字躍入眼帘的瞬間,眼淚便模糊了視線……
很努力地,才讓視線重新變得清晰,她的字字句句,便一一在眼前呈現,仿似,她就在他耳邊,用細碎的聲音叮叮錚錚讀出來的一般:
我總以為,人之一生,如青鳥掠空,風往,便撫平所有的痕跡,如同從不曾來過。
然而,終於到了這一刻,我才明白,我遠沒有那麼豁達,我竟會害怕,害怕所有的過往,我自己都沒看清楚。
從沒有像現在這樣充滿渴望和激情,因為,我知道,這個世界於我而言,或者正在漸漸失去。
真應了那句話,人,只有在失去時才懂得珍惜。
從不曾像現在這般想寫字,因為,我害怕有一天我再也無法寫;
從不曾像現在這般想笑,因為,我害怕有一天我再也笑不出來;
從不曾像現在這般看著星空捨不得眨眼,因為,我害怕,有一天星空於我只是模糊一片;
從不曾像現在這般想一個人,而這個人,我永遠也見不到了……
所以,我笑著在星空下寫下關於這個人的文字,寫給我自己。
這樣,我餘下所有的生命里都會有他,在我的想念里,我沒有離他而去,我們始終在一起,活在那些年輕的歲月里……
這是寫在首頁的話,類似於前言之類的東西,他讀著,品味到的是濃濃的訣別的氣息,他知道,她想念的那個人,是自己……
她之所以會這麼寫,是因為那時的她已經知道她的病情了吧,而彼時,她在美國,不打算回來,準備就這樣一個人悄悄地在異地自生自滅,所以她說,她永遠也見不到他了……
他無法想像,她在寫著這段平靜的文字的時候,心中是怎樣的疼痛,卻偏偏地,還要用她清禾式的倔強去微笑,以他之心度她心,以他之痛度她痛,感同身受,痛如鑽心……
忍著那些痛楚,繼續讀下去,第二頁便是日記的正文,寫著時間:2011年2月X日。
今天,醫院又一個生命離去了,他的親人,哭得肝腸寸斷。
生離死別的滋味,十六歲那年就已經歷過。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死亡的過程。
母親臨終的模樣依然歷歷在目:看不清,不能行,無法吞咽,甚至呼吸都那麼困難,曾經美麗的臉龐更變成奇怪的樣子……
我不知道,那是否是我的明天。
我只知道,母親離開以後,她自己就再也感覺不到這些痛苦了,痛的那個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