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本心易失

2024-07-13 09:49:53 作者: 峨眉劍客

  或許是叫徐書華說中了,顧雲霽在渾身燥熱難解的情況下泡了涼水,一時間寒氣入侵,半夜便發起了高熱,整個人都燒得迷迷糊糊。

  給蘇旗和程炎急得又是請大夫,又是給他散熱擦身,一晚上兵荒馬亂的,攪得眾人心裡都不寧靜。直到天色見曉,顧雲霽喝了一碗藥後,這才沉沉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已是日上三竿。顧雲霽發了一腦門的汗,身上黏膩之餘,也不由覺得輕快了許多,不再似昨晚那般沉重。正欲起身下床,就見蘇旗端著盆水走了進來:

  「祖宗!你快歇著吧,當心別再著涼了!」

  蘇旗不由分說地將顧雲霽拖回床上,替他掖好被角,伸手探了一下他的額頭,神色舒緩下來:「總算是退燒了,你昨夜整個人燒得滾燙,給我嚇得不輕。」

  

  顧雲霽自然是知道蘇旗為了自己,一整夜都沒睡個安穩覺,聞言他心底湧上一股暖意:「辛苦你了,我現在已經好多了。」

  「嗐,我沒什麼。」蘇旗不在意地擺擺手,「昨夜你病了,不僅我和程炎忙得團團轉,就連徐小姐都擔憂得很,陪著徐山長守了你許久呢,今早上我見她氣色都不太好,想是昨夜累的。還好你現在沒事了。」

  顧雲霽心頭一動,問道:「現在什麼時辰了?」

  蘇旗回道:「快到午時了,等午飯一過,咱們就要回書院了。我過來本就是想叫你起來,讓你提前收拾一下,沒想到你自己先醒了。」

  這時,帳篷的門帘被人挑開,程炎端著飯菜走了進來。

  見顧雲霽醒了,他神色一松,問道:「醒了?」

  顧雲霽望了他一眼,隨即又很快錯開視線,淡淡道:「嗯。」

  昨夜的事在顧雲霽心裡留了個疙瘩,他既做不到大度地原諒對方,也做不到因此與程炎決裂。兩人這會兒都有些尷尬,不知該如何面對彼此。

  對於二人之間彆扭的氣氛,蘇旗渾然不覺,將飯菜一一擺在顧雲霽面前,催促道:「快吃吧,你從昨晚到現在一點兒東西都沒進,再餓怕是要虛脫了。」

  飯菜清淡可口,顧雲霽舀起白粥嘗了一下,入口軟糯,帶著淡淡的米香,正適合他這樣病癒身子虛弱的人。

  他一邊吃著飯,一邊對著蘇旗道:「你去告訴……老師一聲,就說我醒了,已經好多了,讓他不必擔心。」

  蘇旗一眼看穿他的心思,調侃道:「知道啦知道啦,不僅要告訴徐山長,更重要的是要告訴徐小姐,免得她一直牽掛,對吧?放心,我都曉得!」

  顧雲霽微哂,有力無氣地捶了他一下,笑罵道:「就你聰明?別磨蹭了,快去!」

  「行行行,我這就去!」話畢,蘇旗便起身出了帳篷。

  蘇旗一走,帳篷內頓時安靜下來。程炎向來話少,只默默收拾著自己的東西,一言不發。而顧雲霽或許是沒什麼精神,也不怎麼說話,任由尷尬在空氣中蔓延。

  半晌,顧雲霽淡淡出聲:「程炎,昨夜的事過去就過去了,我不會再同你計較。今後你我該怎麼相處就怎麼相處,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

  「但這並不代表我心裡不介意。」他低頭吞下一口軟糯的白粥,始終未看程炎一眼,「我與你不同,你心裡怎麼打算,我管不著。但我希望你今後,不要再將這樣的法子用在我身上,也不要用在每一個我在乎的人身上。」

  程炎整理衣物的動作一滯,斂眸藏起眼底的失落,對顧雲霽笑得和煦:「好。」

  他的笑意浮在表面,看似溫和的眼睛裡,分明蘊著一片涼薄。

  似是感受到程炎心口不一,顧雲霽嘆了口氣,抬起頭望著他:「程炎,我明白你的志向和抱負,也知道你一路走來十分艱辛,用盡了計謀和手段,才能達到如今的一點成就。但我還是希望你行事有度,莫失本心。」

  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者,必將被欲望和野心吞沒。行為做事毫無底線者,必將自食惡果。若程炎如此發展下去,很有可能走入歧路,致自己於萬劫不復。

  「我不是在警告你,而是在擔心你。我怕你背負太多,到頭來迷失了自己,走偏了道。」

  程炎輕笑一聲,語氣有幾分自嘲:「我在做什麼,我很清楚。我與你立場不同,出身不同,你是永遠不可能對我感同身受的。」

  「雲霽,你家境優渥,舉手投足皆是君子風範,人品清正貴重,自是看不起我這種出身卑賤者的鑽營。放心,今後我不會再那麼對你,也不會讓我心底的污穢沾染了你。」

  「程炎!」顧雲霽聲調抬高了一點,聲音裡帶了薄怒,「我是在勸你,你別聽不進去!我從來沒有看不起你,也沒有貶低你的意思。我只是不願眼睜睜看著我真心相待的朋友,一步步走入深淵。」

  「我希望你任何時候,都不要丟失底線。你可還記得,你讀書是為了什麼?科舉又是為了什麼?」

  「為,不受他人鄙。欺我者,必使之恭;辱我者,必使之卑;輕我者,必使之悔。」程炎臉上的笑容淡了下來,語氣也帶了涼意,「這話,我從進鹿溪書院的第一天就告訴你了,我從來都沒有忘記過。」

  顧雲霽深吸了口氣,壓抑著胸中的煩悶,沉聲道:「那你可還記得,當時徐山長也說過,莫違本心?」

  程炎喉頭滾動,眼底墨色陡然散盡,有些艱難地吐出兩個字:「記得。」

  聞言,顧雲霽繃緊的神經微微一松,語氣也軟了下來:「程炎,你有滿腹的錦繡才華,出人頭地不過是早晚的事情。我希望你不要自輕自賤,不要隨意丟棄自己的驕傲,好嗎?」

  這話刺得程炎心底一痛。顧雲霽有他的堅持和操守,而飽讀詩書,被儒學浸染多年的程炎,又如何沒有自己的傲骨和自尊?

  他當然也想唾棄所有上不得台面的背地鑽營,只憑自己的本事掙得大好前程,可他無根無基,任他有再多的本事和實力,還是能被世家子弟輕易比下去,光是前行一步,就已經艱難萬分。

  二者難以兼得,如何平衡?

  想到這,程炎自心底湧上一股深深的無力感,不知該如何是好。

  半晌,他緊了緊身側的手,抬頭對顧雲霽露出一個笑容:「好,我答應你。」

  顧雲霽定定地看著他,仿佛要看穿他的心思。可少年眸中墨色深深,將萬千心緒都藏得嚴嚴實實,讓旁人半點窺不得。

  什麼都瞧不出來,顧雲霽只能收回目光,輕輕嘆了口氣:但願他真能守諾,不失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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