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那個秘密

  潔白安靜的ICU重症病房裡，謝麗琴靜靜地躺在病床上。

  那一頭齊耳短髮，蓬鬆著蓋在前面的額頭上，微瘦的臉龐白皙的皮膚上，已經有幾絲皺紋爬了上來，但是她那大而明亮的眼睛，仍然不難看出她當年的漂亮和風韻。

  她眼睛定定的看著那扇病房的門，她多麼希望，門開了，那個漂亮而快樂的笑臉就出現在她的面前。可是，謝麗琴等了整整一個晚上，女兒還沒有到，而且打電話，電話一直在處於關機狀態。

  她只是去上考研輔導班，怎麼還不回來呢？不會出什麼事吧？雨喬這孩子平時可是都按時回家的。因為她知道，雨喬是個懂事的孩子。

  謝麗琴感謝上蒼，給了自己一個乖巧懂事的像個小貓咪一樣的女兒。

  這個孩子性格開朗善良，幾乎沒有讓謝麗琴操過心，生過氣。她在班級里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熱心的忙著班裡的事情，她還總把班級里同學們的事情，說給自己聽。這陣子她一定要考研，為多給家裡掙點兒錢，她還在暑假裡去一家貴族幼兒園打工掙錢，除此之外，雨喬沒事，就會回到她們的那間出租屋的。

  那間小小的出租房，距離她的大學很近，是雨喬千辛萬苦找到的，因為是小區的一樓，又是合租房，所以房費不是很貴。她不想讓媽媽單獨在那個小山村，她們要在一起，況且，媽媽還能打一些工呢。

  對於租房子，謝麗琴是很反對的。本來，雨喬考到A市，她就不同意。但是對A市，女兒好像中了魔症，任憑謝麗琴怎百般糊弄，萬般規勸，謝雨喬嘴上說著不考，但是，經過千辛萬苦，她還是考上了夢寐以求的地方。

  A市是謝麗琴的傷心地，是危險的屠宰場，但是，當女兒歡呼雀躍的把入取通知書遞到她的手裡的時候，謝麗琴還是滿含著眼淚，用力的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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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許，這就是命吧。

  既然不能違拗，那就聽天由命。或許，上蒼看到女兒這麼乖，也會垂憐與她的吧。

  夜，已經很深很深了，孤獨的月光，從窗戶里跳進來，撒在潔白的床單上。剛才還傳來的病人痛苦的呻吟聲，也漸漸消失了，整個醫院，沉睡了。

  謝麗琴望著白色的病房門，仍然一絲困意都沒有。她真的不想到A市來。

  往事的記憶，如吹進窗戶的夜風一般，漸漸從歲月的夜色里吹拂到眼前。

  20年前，當她抱著一歲的雨喬，在一個漆黑的夜裡被推上一輛汽車的時候，她就知道，這個城市，將是她永遠的傷，永遠的痛，永遠不能回頭的魔窟。

  她要把這個可怕的記憶從大腦里徹底刪除，可是……

  想到這裡，謝麗琴忙收回了自己的思緒，這麼多年，她總是強制性的要求自己，不想那些傷心的事情，傷心的地方和令她傷心的人。

  因為，從抱著雨喬離開的那一瞬間，她就下定下決心，自己也能夠把孩子拉扯大的。因為這個世界上，她唯一的親人，就是她懷裡的那個孩子了。

  在那個美麗的小山村，雨喬陪著自己度過了18年的快樂時光。她們可以一起上山打柴，下河捉魚，還會爬到高高的陡峭的崖壁，采那名貴的山貨去山外的集市里去賣。

  然而，也就是因為那第一次的趕集，給雨喬的小小的心扉，打開了一扇通往山外的大門，她總是天真的問媽媽:

  「媽，山的那一邊，是什麼？」

  謝麗琴總是不耐煩的說:「沒什麼，山的那一邊，還是山。」

  雨喬不相信，她說，她一定要到山外更遠的山外去。

  謝麗琴知道，女兒的心靈是一隻放飛了的風箏，她不想狠心的剪斷那條細細的線繩，那樣，那個美麗的風箏，就會一個跟斗，從雲端里跌落下來的，會摔得頭破血流，遍體鱗傷的，謝麗琴不忍心，也捨不得，於是，她只能緊緊的抓著那根線繩，任憑風箏飛的更高，飛的更遠。

  因為她知道，外面的那個世界，已經深深的住進了女兒的的心裡，她一定要走到那個世界裡看一看。

  當醫生告訴謝麗琴她咳嗽的病症不大樂觀時，她就知道，自己的身體，已經忍耐到了極限。

  三年前，在一次感冒發燒時，醫生就查出來，說她的肺部聽出一些雜音，為保險起見，希望她能夠徹底做個CT，以防患於未然。

  但是那時，雨喬高考在即，需要她洗衣做飯，全力做好後勤保障工作，她怎麼捨得花費時間，花那些多餘的錢，去做什麼CT呢？

  再說，孩子要高考需要買學習資料，需要買補品補腦子，需要買幾件像樣的衣服，而且，上大學還要交學費，還要……謝麗琴覺的，她幾乎把五年內的計劃都安排好了，唯獨沒有安排檢查自己的病。

  她知道，自己的肺，早晚會報復她的，只是還沒有到時候，於是，她一直懷著僥倖心理，推遲一天再推遲一天。

  所以，當她那天一早起來，嗓子裡一陣甜膩的東西湧出來的時候，她就知道，那一口血還是吐了出來。

  她的肺病，不能再等了。

  謝麗琴望著手心裡的那一哇鮮血，竟然有些欣慰的笑了。因為，想到雨喬已經上大三，而且，孩子品學兼優，即使她自己萬一有個好歹，她也不用她擔心了，因為，雨喬這個孩子長大了，翅膀變得硬實了，可以在風中雨中展翅飛翔了。

  性格開朗而又要強的謝麗琴，坦然的接受了自己的現實，但是，那個秘密，那個埋藏了20多年的秘密，她想找個時機說出來了，因為，如果再不說，她真怕有一天突然……

  說出來吧，那個秘密就壓在她的咽喉里，堵在胸口中。說不清有多少次，那個秘密已經到了嗓子眼，可是，被謝麗琴咽了一口唾沫，硬硬的咽了回去。

  這個秘密，如鯁在喉，讓她呼吸不得，胸悶難耐，甚至半夜裡，她都想抓破自己喉嚨，讓那個秘密出來。

  現在好了，不用自己抓破喉嚨了，因為那個肺，已經在懲罰自己了。

  她要說出來，在那扇病房的門開了之後，在漂亮美麗的女兒，帶著甜甜的笑容進來之後，一定要說出來，說出來，或許，她的病就會好了。

  恍惚中，有一個帥氣英俊的男人走近她，微笑著，用濃黑而多情的眼睛望著她:「琴，我愛你，把孩子生下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