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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2章 對峙

2024-05-02 16:16:26 作者: 意遲遲

  蘇老夫人端坐在黃花梨官帽椅上,脊背挺得筆直,目光沉沉地看著自己手中念珠。她始終沒有同底下坐著的蘇彧或夏柔對上過視線,只一顆接一顆地輕輕撥動著念珠。

  她的口氣是一貫的慈和,溫柔卻有力:「長幼有序,你若是越過四郎先定了親,那四郎的婚事怕是就不易說了。咱們自個兒是知道內情,可外人總難免要猜到四郎的不好上去,到那時,縱有千張嘴恐怕也說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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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完最後一個字,她輕輕嘆息了一聲,停下手中動作抬眼朝底下二人望去:「已經說過的話,我也就不再多提了,但婚姻大事不可兒戲,三思而行總沒有錯。何況你四哥還未說親,你們倆的年紀也都不算大,許多事都不必急在這一時。依為娘的意思,你們也好,我也罷,都再仔細想上一想吧。」

  這一回,她沒有像上次那般強硬,態度放軟了許多,但話里話外還是沒有要鬆口答應的意思。

  只是不應允,也不再強烈反對。

  安安靜靜坐著的夏柔垂下了眼帘。

  而蘇彧,則忽然站起身來,從懷中掏出了一件東西。他半分遲疑也沒有,雙手捧著,將其恭恭敬敬地送到了蘇老夫人眼前。

  「這是什麼?」

  「是四哥的信,昨兒個剛到的。」

  蘇老夫人呼吸微滯,僵了須臾才伸手把信封從他手裡接了過來。

  蘇家五個兒子,老大跟老三卻都是老定國公的舊部遺孤,只有二郎、四郎跟行五的蘇彧是蘇老夫人親生的。

  這裡頭,二郎又已在數年前同父兄一道登仙而去,蘇老夫人膝下如今只餘三子,三子裡素日能見著面的又只有蘇彧一個。

  掐指一算,她又有好些日子沒有見過四郎了。

  雖然過年時他是回來了,可攏共也沒有呆上幾天,平素沒有大事,也不好叫他特地告了假回家來。

  是以,對她而言只有那一月一封的家書能聊以慰藉。

  每月信到了,便立即送到她手裡,從來沒有遺漏過一次。

  她清楚的記著日子,這個月的信,她前些時候已經收到了。那這會小兒子遞上來的信,是什麼信?老四他為何又特地來了一封信?

  蘇老夫人打量著麼兒臉上的神情,慢慢地拆開信封,慢慢地將信從裡頭取了出來,慢慢地一點點展開。

  ——信不是寫給她的。

  ——而是老四寫給蘇彧的。

  蘇老夫人的視線很快就定格在了其中一段話上。

  她仿佛看見四子正穿著戎裝大馬金刀地坐下來,端起酒盞一飲而盡後將酒盞往桌案上重重一頓,拍著桌子對小五朗聲道:「老子不娶妻,難道你就不娶媳婦了?娶!想娶就娶!等老子歸家吃酒見弟媳婦!」

  蘇老夫人的眼睛眯了起來,眼角有細細的紋路。

  她放下信,用力攥緊了手裡的念珠,側目往窗外看去,太陽已經高升,陽光在青綠的枝頭隨風搖曳。

  她心想,小兒子同其他幾個孩子可真不一樣,既不像父親,也不大像母親。

  他怎麼就算準了她會提起四郎婚事未定的事?

  他怎麼就知道四郎會這般告訴他?

  他又是怎麼掐著時間把這封信拿給她看的?

  似乎除了她最開始的反對外,後來的每一步都在他的預料之中。

  真是個奇怪的孩子。

  從小到大,都這樣奇怪。

  蘇老夫人沉默著,思緒漸漸飄遠了。

  她聽見夏柔在說寧願絞了頭髮去庵里做姑子……又聽見蘇彧說夏柔雖不姓蘇卻也是定國公府的姑娘,而且還是唯一的一個,說是嫡親的妹妹也不為過,故而不論將來如何,他都會保夏柔平安順遂,讓她不必憂慮……

  蘇老夫人知道,蘇彧這話真真切切,並不是說來搪塞她的,可是——

  「唉……」她長長,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像是將滿腔五味雜陳的情緒都給嘆來了個乾淨。

  錦衣玉食長大的嬌小姐,怎知人間疾苦,怎知「喜歡」二字有多難尋。縱然將來有一日叫她尋到了她傾心的男子,她又怎麼敢保證那人就也一樣喜歡她?

  又或者她年歲漸長卻始終沒有遇上喜歡的人那該怎麼辦?

  難道當真一生不嫁?

  蘇老夫人皺緊了眉頭半晌沒有言語。

  良久,她面上露出了無可奈何的神色,半是生氣半是好笑地道:「我怎麼就養出了這麼兩個不聽話的孩子來!」

  說罷,她朝蘇彧二人擺擺手,依舊是半嗔半怒的口氣要趕他們走。

  到底是直到最後也沒有明確鬆口。

  夏柔還是不大放心,偷偷地看向了蘇彧。

  蘇彧同她對視了一眼,但也沒有繼續多言,徑直同蘇老夫人告退了。

  夏柔便也只好按捺下自己焦躁的心情,跟在他後頭出了門。

  很快,屋子裡便空蕩安靜了下來。

  蘇老夫人獨自坐在那,一言不發地坐了好一會,直到大丫鬟青鴦撩開帘子走進來詢問她午飯想用些什麼時,她才回過神來,笑著搖搖頭說了句照常吧。

  隨後,她站起身來抬腳往小佛堂方向走去。

  青鴦見狀立刻跟了上去。

  往常蘇老夫人去小佛堂,青鴦都是跟著一併去的,收拾香龕,點燃香燭,都是她的活計,但這一次她才跟著走了兩步就被蘇老夫人給叫住了。

  蘇老夫人道:「你自去忙吧,不必跟著我。」

  青鴦微微一愣,應了個是,沒有再跟上去。

  蘇老夫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拐角處。

  回到小佛堂里,四下無人,她關了門跪在蒲團上,面向菩薩閉著眼睛開始誦經,小葉紫檀的念珠在她手裡發出清脆的磕碰聲,一下兩下三下,一遍兩遍三遍……她轉動念珠的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大力,終於猛地一下——線斷了!

  順紋小孔的珠子「嗒嗒嗒」散落了一地。

  她手裡只剩下了一條殘線,失去了生命力軟塌塌臥在那。

  越看就越是叫人惱火。

  忍無可忍,她憤怒地摔了手中斷線。

  她恨極了。

  恨蘇彧不聽話,恨夏柔不知好歹。

  委實恨極了。

  這可是蘇家,世代英烈的定國公府蘇家!

  那不知好歹的臭丫頭!

  還有蘇小五,為什麼就不肯乖乖聽一次她的話?

  她可是他的母親!

  母親!

  蘇老夫人盯著地上散落的珠子,因為熊熊的怒火,她一向和善的表情逐漸變得冷酷嚴厲,變得一點也不像是她。

  但臨近午時,當她推開小佛堂的門重新走出來時,她又恢復了往常溫和從容的模樣。

  仍然還是那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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