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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2章 故地

2024-05-02 16:15:40 作者: 意遲遲

  雀奴頓了一頓,道:「三姐姐,昨兒個的黃曆我看了,是宜出門的。」

  若生翻了個身,睜著眼睛看帳頂:「……不許拆台!」

  雀奴聞言不由笑了起來。

  若生側目望向她,看著看著也跟著笑彎了眉眼,道:「你再笑話我,下回可不帶你出門了!」

  「不笑,我真不笑。」雀奴連忙搖頭,可面上笑意怎麼也收不住。

  二人對視著,到底還是笑做了一團。

  

  扈秋娘在外間聽見響動,便端著水盆走了進來。

  若生瞧見她,意識又多清醒了兩分,隱隱約約記起些昨晚上的事,自覺顏面過不去,當下床也不賴了,不等人問話便自個兒掀了被子起身。

  外頭的天早已亮透。

  她和雀奴用過了晨食,便一道去明月堂探望若陵。

  小孩兒長得快,一天就是一個模樣。

  若生怎麼看他都覺得看不夠。

  這般閒適地過了大半個月,有一日吳媽媽突然帶著人捧了幾匹料子過來要她挑一挑。雖說如今天氣還冷著,尚是穿襖子的時候,但立春日早過了,春衫眼下不做就該做夏衫了。

  吳媽媽讓人將幾匹料子在桌案上一字排開,笑著同若生道:「姑娘一色裁一件如何?」

  年歲漸長,若生身量拔高了不少,眉眼也漸漸長開了,正是穿什麼都好看的時候,委實難以取捨。

  但若生看了一眼,桌上蜀錦的、雲錦的、留香縐的……桃紅柳綠、鵝黃湖藍,全是嬌滴滴的顏色,就搖了搖頭,讓找兩匹荼白竹青的來。

  吳媽媽一聽甚覺可惜,好說歹說,一勸再勸,直誇得若生臉都紅了。

  最後終於還是留下了一匹珊瑚紅的。

  回過頭,她又拿了幾色軟煙羅來,謹聲詢問:「這眼看著天氣該暖和了,窗紗也得換了,姑娘瞧瞧用哪一色好?」

  若生一眼望去,一樣雨過天青,一樣銀紅,一樣松綠的,當下有了定奪:「就用雨過天青的吧。」

  雨過天青色的軟煙羅,用來糊窗子,輕薄如煙,甚美。

  於是第二天傍晚時分,木犀苑裡的窗紗就全換了新。

  銅錢最不適應,一副焦躁模樣,在架子上撲棱來撲棱去,還學若生的口氣扯著嗓子喊:「不好!不好!」

  若生聽見了兩回,啼笑皆非。

  它又開始喊「吳媽媽」,學得似模似樣。

  吳媽媽叫它誆了一回,也是哭笑不得,直說屬這扁毛畜生精怪,氣得要拔它的毛。

  但銅錢有恃無恐,根本不怕她。

  放眼木犀苑,它誰也不怕,就是若生都沒放在眼裡。

  高興了喊兩聲「姑娘吉祥」,不高興了連看都懶得看你一眼,時不時還要撲你一頭灰,又傲又刁。哪怕碰見了元寶這麼個對它虎視眈眈的,它也半點不慌,該吃秫米吃秫米,該喝水就喝水,像是知道元寶只能在底下仰望它一般。

  偏偏元寶是個死心眼的,明知道自己吃不著它,還非得回回來都湊到它眼皮子底下去。

  然而死心眼歸死心眼,那隻胖貓好些日子不曾出現在連家,到底也叫人念得緊。

  就連木犀苑的小丫鬟們閒來談天時,也會不經意間就說起它來。

  ……

  又過幾日。

  若生接到了蘇彧讓人送來的信。

  信封上「親啟」兩字旁邊黑乎乎一個肉爪印痕,一看就是元寶的傑作。

  她還未展開信件,面上便已帶了笑意。

  得益於連家不同別處,無人將她拘在重重深閨里,她行動自如,是日午後,就帶著扈秋娘出了門。

  到了約定地點,是慕靖瑤迎的她,一見人就開始笑著打趣:「往後可不敢再叫你吃酒了。」

  若生羞得要捂臉:「吃茶,吃茶就行。」

  誰知話音剛落,耳邊就傳來一聲問話:「吃什麼茶?」

  聲音熟悉,咬字清晰。

  可不就是蘇彧。

  若生忽然有些不大敢抬起頭來。

  他的聲音卻離她越來越近:「正山小種如何?」

  竟是真的在問她要吃什麼茶。

  若生微微一愣,抬頭循聲朝他望去。

  他衣冠如雪,立在天光之下,仙人般冷寂疏離。

  不遠處的角落裡是一圍芍藥,花期未至,仍是枯相。

  映襯得他周身氣息愈發清冷。

  若生有一瞬間的失神,過後才垂下眼瞼輕聲應道:「好。」

  他微微一頷首,並不言語,轉身走進了裡頭。

  若生抬了抬眼,看向他的背影,在心底里暗嘆一聲,這人的性子倒還真不如吃了酒時的討人喜歡……

  這時候,一旁的慕靖瑤忽然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肩膀,笑眯眯道:「五哥這是羞澀了。」

  若生狐疑:「……他哪裡像是會羞澀的人?」

  慕靖瑤失笑:「你瞧瞧他,連看也不敢多看你,還不是羞澀?」

  若生叫她說得臉熱,只得快步朝屋子裡走去。

  少頃入內,她剛一落座,眼前便有手伸來,指骨分明,白淨修長。

  手中是青碧色的茶盞。

  她一怔,旋即接過,微笑道謝。

  蘇彧卻仍然沒什麼話,只是點一點頭,又一臉漫不經心地將手收了回去。

  半盞茶的工夫,慕靖瑤跟賀咸已不見蹤影。

  若生放下茶盞,踟躕了一會,終是開了口:「蘇大人。」

  「嗯?」蘇彧口氣波瀾不驚,眼神卻變了變。

  若生道:「對不住,那日是我失態了。」

  蘇彧聞言,嘴角輕抿,浮起些微笑意:「倒也不算是失態。」言罷,他屈指輕叩桌面,篤篤篤,一下兩下三下……然後將自己手邊的一個小匣子推到了若生跟前。

  若生好奇:「是什麼?」

  他淡淡道:「北苑的房契和鑰匙。」

  若生素白的手指搭在了匣子搭扣上,輕輕顫抖了兩下:「北苑?」

  ——那是她當年初見陸幼筠的地方。

  她的臉色微有茫然:「北苑不是在陸離手上?」

  蘇彧仍然語聲淡淡,像在說一件再尋常不過的日常瑣事:「如今是你的了,燒了也好砸了也罷,荒著也可,總歸同陸家再無關係。」

  「陸離怎麼肯賣?」若生打開了匣子,輕輕摩挲著那把鑰匙,漆黑鐵環,觸之冷硬如石。

  蘇彧面上是不動聲色的高深莫測:「山人自有妙計。」

  若生聽到這,知道自己再問下去,恐怕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了。

  她有心道謝,可滿嘴的話就是不知從哪一句開始說。

  北苑的事她分明只同蘇彧提過一次,潦潦草草幾句話罷了……

  良久,千言萬語彙成了短短兩個字,她說:「多謝。」

  然而只有她自己知道,這兩個字里藏匿的情愫只怕說上三天三夜也難以說盡。

  她抓起鑰匙,攥在掌心裡微笑了下,又道:「合該回去再看一眼的。」

  前塵往事,如夢似幻。

  雖知是真,卻並不覺得真。

  若生深吸了口氣,將手鬆開,手中鑰匙「啪嗒」一聲落回了紙上。

  隨後……

  她尚未來得及開口,蘇彧便已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般,將話頭給截了。

  他挑起唇角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道:「你提個銀子兩字試試。」

  若生可憐兮兮地回望過去,慢吞吞道:「那……折算成金子也是妥當的……」

  北苑位置雖然差了些,但到底那麼大一座宅子,就是賤賣,也是一大筆錢呀。

  可蘇彧聞言卻只瞥了她一眼,不答話抬腳就要走。

  似乎是生氣了。

  若生連忙追上去拽住了他的胳膊,也不喊蘇大人了:「五哥我錯了,我再不提銀子的事,金子也不提了!」

  蘇彧停下腳步,一臉莫名其妙地轉過來看她:「我只是要去讓人備車。」

  「……」

  「你方才不是說要去北苑看一眼麼?正巧得空,我陪你一道去一趟。」

  若生訕訕鬆了手,而後長嘆口氣:「勞煩五哥了。」

  北苑那地方,倘若真叫她孤身前去,恐怕她並不敢。

  記憶尚未模糊,她遇見雀奴那天發生的事,都還歷歷在目。

  站在角門前,她似乎還能聽見那天夜裡的鞭炮聲。

  那個冬雪霏霏,寒冷徹骨的除夕夜,植根於血肉,再也無法抹去,但時移世易,她如今再站在當年自己逃出生天的地方,已能微笑著告訴蘇彧,這就是她跟雀奴初次相逢的地方。

  雀奴戴著斗笠遮去面目,偶然路過,就被她死死抱住了腿。

  她自嘲:「怕是見鬼也不過如此。」

  蘇彧走在她身側,安安靜靜聽著,並不言語,但越是往宅邸深處走去,他越是眸色沉沉。

  才出正月沒多久,天氣未暖,日光薄白泛著冷冷玉色,四周景致蕭瑟。

  殘荷小池,水面倒影仿若輕薄琉璃,涼風一過,波光粼粼。

  若生見狀,無可奈何地笑了一下:「我從不知道原來這裡還有個池子。」

  邊上的朱紅欄杆,似是不久前才修葺過,顏色很亮。

  她輕輕摸了一把,嘆息一聲循著記憶一步步朝昔日噩夢走過去。長廊回曲,拐過一道彎,又一道彎,終於走到了一扇門前。大抵是因為身旁有人並肩同行,她心底里的惶恐並沒能吞沒一切。她伸出雙手大力將門推開,只見裡頭冷冷清清,空空蕩蕩。陽光透過窗欞縫隙照進來,照得一室深深淺淺。

  是這裡了。

  心裡有個聲音在告訴她,是這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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