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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吃否?

2024-05-02 16:09:29 作者: 意遲遲

  裡頭的人也不作聲,只晃了晃手,就將帘子給放下了。

  「喵嗚——」車帘子一角像風中的花般輕輕搖曳著,打後面鑽出個毛茸茸的腦袋來,豎著兩隻耳朵四處找若生,爪子摳著車轅,「喵……喵嗚……」聲音拖得長長的,歪著個腦袋,似在問她為何還站著不動。

  若生忍俊不禁,終於揚手去撩帘子,閃身進去。

  元寶緊跟著也飛快竄了回去,幾乎就是貼著她的腳跟在走路。

  黑漆馬車外重新寂靜下來,扈秋娘仔細四顧了一番,退去了一旁。誰知方一過去,還未站定,就聽到耳邊有人在叫自己「秋娘姐」,她一愣旋即轉頭去看,笑開來,說:「三七你個小子可嚇了我一跳!」

  三七亦笑了起來,可卻只是笑著並未多言。

  扈秋娘見狀不覺立即皺了皺眉。

  這樣子的三七,可瞧著有些不大對勁。

  

  然而身著褐色衣裳,站在她眼前的少年,此刻分明又是笑著的。只是這笑容,沉靜平和,遠不是三七往常咋咋呼呼的模樣。扈秋娘的眉頭越皺越緊,終於還是按捺不住問了句:「三七你今兒個撞邪了?」

  笑得令人發毛。

  褐衣少年聞言,頰邊笑意不覺逐漸加深,望著自己跟前長得膀大腰圓賽過尋常男子的扈秋娘,終於還是說了實話:「秋娘姐,我是忍冬。」

  扈秋娘一怔:「什麼冬?」

  「忍冬,藥典里的那個忍冬。」

  扈秋娘琢磨了下:「三七也是藥,生得又像,難不成你們是兄弟?」

  著褐色衣裳的少年點點頭應道:「舍弟正是三七。」

  扈秋娘不覺面露吃驚之色,而後仔細打量了一番面前身形尚且單薄的少年,說:「你比三七的身量稍長一些。」

  「是嗎?」名喚忍冬的褐衣少年顯然沒有料到她會突然說起自己的身量來,面色微赫,「已有許久不曾見他,倒不知是他生得高些還是我更高些。」

  他方才亦是頭回見扈秋娘,在此之前從未見過她,但仍一眼便認了出來。

  扈秋娘卻是在聽到他說已許久不曾見過三七時便愣了愣,既是兄弟,二人又都跟在蘇彧手下,怎會已經許久不曾見過面?

  然則這裡頭的事,也不是她該問能問的。

  於是乎,她斂神微笑,只同他說些三七的事。

  雖說她見過三七的次數也有限,但總算是近些日子才見過面,遠比忍冬知道得多些。

  忍冬便也聽得津津有味,間或笑話弟弟兩句。

  但與此同時,言談中的倆人,各自的視線仍都牢牢釘在那輛黑漆青幄馬車上。

  扈秋娘無意間發覺,心中立即便知,忍冬跟三七兄弟二人長得雖然相像,但性子只怕是截然不同,這個時候如果換了三七在這,只怕早就說說笑笑不知將正事忘到哪去了。

  但她同樣很快就想了起來,上回跟著蘇彧去平州的人,是三七而非忍冬。

  照理他是去平州查案的,理應帶個更穩重些的隨從才是,可偏偏就帶了三七。

  今兒個倒不帶他,改成忍冬了。

  扈秋娘在心裡頭翻來覆去想了又想,卻仍沒能想出個所以然來。

  馬車裡的二人一貓,卻仿佛置身寂寂山野,絲毫也不管外頭如何了。

  元寶最自得,趴在那懶洋洋地打著哈欠。

  若生跟蘇彧之間卻也絲毫不見尷尬,倆人就像是相識多年的舊友一般,該坐下就自個兒坐下,該抱你的貓就抱你的貓,連話都不用多說一句。

  分明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又是這樣私下裡悄悄會面,不合適得緊,但擱在他們二人身上,卻莫名變得泰然起來。

  若生手裡還抓著把象牙玉柄的紈扇隨意扇著風,問:「可是有什麼要緊的事?」

  如果不要緊,想法子送個信說了也就是了,並不需要面見再談。

  然而她問完後,坐在對面的人卻並未吭聲。

  若生狐疑地抬眼去看,瞧見他正不知打哪兒拎出來個紅漆的食盒來,而後慢條斯理地一層層打開來,又從角落裡搬出張小小的矮几來,將東西一樣樣整整齊齊地擺了上去。

  「這是……」

  「吃食。」

  若生嘴角輕輕抽了兩下,這是吃的她焉能看不出來?她是鬧不明白他怎地還帶了一食盒吃的出來呀……

  雖說將今兒個當成野遊,特地帶了吃食出來的人不在少數,可這人換了蘇彧,她怎麼就彆扭得慌?

  但蘇彧平靜的面上看不出分毫端倪來。

  他至始至終都泰然自若得不像話,只在筷子擺出來後頓了頓,靜默一瞬後忽然側目看向她,微微挑眉問:「吃否?」

  說話間,馬車裡早已是香氣瀰漫。

  食物的鮮香、焦香……蔬果的清香……還有肉香,絲絲縷縷不停地往若生鼻子裡鑽。

  嗅著嗅著,這嗅著香味的人不由自主地便食指大動了。

  僅聞味道,這菜分明做得比明月堂里她三嬸送來的廚子手藝還好。

  晨起時明明用過不少吃的,若生並不大餓,但此刻聞著這香味,她不覺還是下意識說了句:「吃!」

  說得格外斬釘截鐵,擲地有聲。

  蘇彧這時卻慢慢地將眉頭蹙了起來:「你就不怕我在菜中下毒?」

  若生略懵,而後杏眼微眯,斜睨他一眼,像是看穿了一切般,悠悠然道:「你是不是只帶了一副竹筷?」

  「……」蘇彧將視線緩緩移開去,掃了一眼矮几上擺著的菜色,將擱在上頭的筷子舉了起來,分出一根遞給了若生,「自個兒想法子。」

  他頭回進重陽穀,拜師後,父親離去,他開始跟著老頭子過日子。可他師父是個什麼人?天下第一的大懶人!那年他才多大?才五歲!頭一頓在重陽穀里吃的飯,老頭子就只給了一根筷子。為何?因為偌大的重陽穀里,想再多一雙乾淨筷子都不能夠了。老頭子吃一頓扔一雙,髒了也不洗,就這麼擱在那發霉,綠毛能長一指頭厚!

  等到不得不用筷子吃飯的時候,他才磨磨蹭蹭去勉強洗一雙出來。

  結果他留下後,明明是倆人用飯,老頭子卻是死也不願意再去多洗一雙了。

  偏偏他當時年幼,又剛離了父親,心頭甚慌,哪裡敢同老頭子說師父再給我一根筷子,心底里還只當這就是重陽穀里的規矩,老頭子門下那就是專門用一根筷子吃飯的!

  硬生生,就這麼挨了三頓飯!

  直到第二天傍晚,他終於受不住,邁著小短腿去尋了兩根樹枝回來,給自己削了雙筷子。

  等到開飯,老頭子一眼就發現了他手裡的筷子,再低頭往自己手裡一看,那邊是兩根,這邊卻只有一根,立馬想也不想伸手就搶了他手裡的筷子!搶了!就這麼搶走了!

  除卻他飯碗上橫著的,桌上分明還有一根在呀!

  簡直毫無人性!

  蘇彧撇了一眼自己手裡僅剩的一根筷子,眸色沉了沉,沒想到多年後自己竟然還有用一根筷子吃東西的時候。

  若生卻已經姿勢優雅地舉起筷子戳了一顆焦溜丸子,然後問:「下毒了嗎?」

  他看她一眼,也不說話,亦戳了一顆咬了口吃了。

  「我逗你呢……」若生眉眼彎彎地笑了起來,說著「左右今兒個多的是工夫,吃了再說也不遲」,側過身去低頭朝丸子咬了一口,隨後身子一僵,飛快轉回身來問他,「打哪兒請的廚子?」

  蘇彧含笑:「怎麼了?」

  若生一字字道:「重金挖人!」

  她活了兩輩子,雖說攏共還不到二十年,但委實也不算短了,可這焦溜丸子是她迄今為止吃過味道最上乘的。

  丸子嫩滑鮮香,應是摻了豆腐在其中,愈發柔滑外卻也不失肉的嚼頭,除此之外,肉餡里也不知還加了什麼,令丸子入口後絲毫不膩,反而有陣陣清香湧出來,沿著舌尖來回打轉,令人心生歡喜。外頭的那層芡汁兒更是香得鑽人心肺。

  好廚子可遇不可求,趕明兒領回去她爹必定也高興得很。

  見蘇彧不說,她忍不住道:「實在不成,借了用幾日可行?」

  她好吃,她爹可比她還好吃。

  這樣的菜,總要叫她爹也嘗一嘗才是。

  正想得入神,她忽然聽到蘇彧道:「沒有廚子。」

  「沒有廚子?」若生一驚。

  「若非得說個人出來,那……廚子姓蘇,在家中行五,你也是見過的……」蘇彧輕飄飄丟出幾句話來。

  若生:「……」

  「喵——」元寶舔著毛突然叫了聲。

  「蘇大人。」良久,若生輕聲喊了他一聲,眼睛一瞬不瞬,定定看著眼前的人,感慨不已,「這世上只怕就沒有你不擅的事了。」

  眼前的人,只穿了家常的便服,料子亦不過尋常的細葛布,姿態閒適,仿佛尋常鄰家少年兒郎,但他一雙眼卻沉靜幽深,氣質卓絕。

  倆人離得不遠,若生漸漸從瀰漫著的煙火氣息中,分辨出了幾絲微薄的瑞腦香氣,甘冽清苦。

  那是,他身上的氣味。

  他緩緩低下頭去,不知從哪兒又掏出一隻青瓷小罐子來。

  打開來,裡頭滿滿當當的糖漬青梅。

  「你想找的那人,有眉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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