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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2章 獻曲

2024-05-02 16:09:08 作者: 意遲遲

  她過去閒來無事時,就總往連家來,在雲甄夫人的千重園裡四處晃悠,是以雲甄夫人手底下養著的人,大多數她都是見過的。

  玉真幾個才來沒多久,她一眼望過去,只覺眼生,立即便知是新來的,不由得就多看了兩眼。

  雲甄夫人聞言,笑著側目看向她,道:「來了也有些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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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浮光大公主懊惱:「我也不過才閒了幾日不曾來過,這人吶,就認不全了。」

  「認不全怕什麼。」雲甄夫人掃了一眼人群,點了玉真幾個出來指給她看,「這不就認得了?」

  齊刷刷站著的一行人便依次來同浮光大公主見禮,各自報上名來給她。

  浮光大公主笑盈盈聽著,間或轉頭來同雲甄夫人道:「都是玉字輩的?」

  千重園裡養著的人是排輩的,像太素這樣的,就是府里的老人兒,玉字輩的來的日子就都較短一些,但依照雲甄夫人的習慣,玉字輩的人也該排滿,另起名了才是。

  浮光大公主問完,也不等雲甄夫人說話,忽然抬手掩嘴輕笑了兩聲,說:「雲姑姑這莫非是不打算再要人了?所以這多出來的幾個,也就索性都排進玉字輩里?」

  雲甄夫人命人斟酒,吃了一杯才答她:「你倒是將我的性子摸得門兒清。」

  浮光大公主咯咯直笑,嗔道:「您就會打趣我!」說著,她驀地伸手一指抱著琴的玉真,「許久不曾聽曲了,既抱著琴來,那便奏一曲聽聽吧。」

  雲甄夫人便朝著玉真點一點頭,示意他動身。

  於是擺案的擺案,焚香的焚香,園子裡頓時熱鬧了起來。

  但這熱鬧中,又帶著古怪的靜謐。

  明明耳畔人聲不息,風吹花海發出的簌簌聲,亦是不絕,可模樣乖巧地坐在浮光大公主身側的若生,卻覺四周寂寥,安靜得幾乎只餘下她的心跳聲。「怦怦——怦怦——」一下又一下,蓋過風聲,掩去說話聲,震耳欲聾。

  果然是這樣!

  雖然在她的記憶中,自己同浮光大公主並姑姑像這樣坐在一道聽著絲竹樂聲,說笑的時候應當是兩年後,也就是宣明十九年的那個春天,連家春宴上的事。但是因為有段家的事在前,她早已知道兩年後的事,也有可能會提前發生,所以當她從吳媽媽口中得知,浮光大公主今日到訪,已往千重園裡去時,她便動了心思。

  結果,她懷疑的事真的發生了。

  那年春宴上,浮光大公主在聽了玉真的一曲琴後,開了金口同雲甄夫人要人,走時便帶上了玉真,從此以後玉真如魚得水,終於成了浮光大公主身邊最得寵的玉先生。

  連家出事的時候,只怕他沒少在浮光大公主耳邊吹枕頭風。

  若生懶懶倚在軟榻一側,趁著浮光大公主正津津有味看著面前一群人時,斂目望向了玉真。

  玉真慣常用的是一把七弦琴,桐木所制,不知從何而來,他一直頗喜歡,就連跟著浮光大公主離開連家時,亦隨身攜帶,不曾落下。

  所以今兒個,他若要彈上一曲,用的鐵定就是這一把桐木琴。

  若生眼瞧著一群白衣人里走出來個約莫十八九歲的年輕人,走至已經布置妥當的長案前,將琴擱下,席地而坐,從袖中探出手來。

  指骨修長分明,的確是彈琴的手。

  撥弦,調音,玉真面上神情也漸漸正色起來。

  當著浮光大公主的面,便是他再得意於自己的琴技,也得收斂心神,謹慎再謹慎。

  正如若生記憶里的人一樣,瞄準了機會,拼盡全力一搏,就收攏了浮光大公主的心,叫她動了念頭同雲甄夫人要人。興許一開始,浮光大公主也僅僅只是因為驚艷於他的琴曲,有了惜才之意,但不論如何,那是一個極好的突破口,到了浮光大公主身邊後,玉真的一生堪稱「平步青雲」。

  即便世人不齒說他,嫌他歸根究底只是個不入流的貨色,難登大雅之堂,又失了做男人的骨氣,但捫心自問一番,艷羨於他,嫉妒得牙齒痒痒的人,多嗎?

  自然是多的。

  眾人噁心他,卻也不得不贊他一聲聰明厲害。

  可若生當年,想得不深,還只當玉真是運氣。

  而且她並不覺得跟著浮光大公主能比跟著自家姑姑好上多少,所以也就不覺得玉真交了什麼好運。

  直到許久以後,她才醒悟過來,當初那個機遇,究竟是誰讓玉真抓住的。

  他們兄弟二人之間,心思深沉、陰狠的那一個,從來都是玉寅,而非身為哥哥的玉真。

  所以——

  這柿子得先揀軟的捏。

  她隱在陰涼處,微微笑了下。

  「笑什麼?」雲甄夫人正巧轉頭,看個了個正著,不覺狐疑。

  若生仰頭看她,明媚的日光斜照在她面龐上,映得她恍若九天上的神女一般,不覺由衷感嘆,姑姑這生得,才真真叫好。

  「想著姑姑不知不覺就養了支曲樂班子呢……」若生彎彎眉眼,胡亂揀了句話來說。

  雲甄夫人聽了就笑,說她慣會胡說八道。

  「雲姑姑跟阿九這般親近,瞧著委實令人羨慕。」浮光大公主不知何時也扭頭看向了她們,雙手托腮,說了這麼一句,也不知是真羨慕還是隨口說的。

  雲甄夫人問她:「公主殿下可不能渾說,我同你難道不親近?」

  浮光大公主笑著貼過來,摟住了雲甄夫人的胳膊:「這才勉強算是親近!您瞧您,我平素不來,您也不上我那坐坐!」

  她住公主府,就在皇城腳下,距離平康坊倒也不算遠。

  但云甄夫人顯然是無意上公主府去的,聞言敷衍道:「下回得了空,定然去。」

  浮光大公主道個「好」,笑笑鬆了手,坐正了身子,目光灼灼朝撫琴的玉真看去。

  若生也在看。

  只有雲甄夫人靠在冰絲軟枕上,命人打著扇,闔上眼小憩起來。

  琴音涓涓如流,清雅潤澤,似有懷古之意。

  玉真的確十分擅長琴技。

  浮光大公主聽得入了迷,閉目小憩中的雲甄夫人面上露出的也是滿意之色。

  但若生屏息聽了一會,卻覺得玉真的琴,彈得雖然不錯,但終究有不足之處。然而她在音律上別說建樹,就是上課時不叫顏先生捂耳朵就不錯了,又怎能聽出玉真琴音里的不足來?

  她聽著,自個兒也覺得莫名。

  低一低頭,心中念頭一閃,她咬住了唇瓣。

  是了,就是因為她在平州時曾聽過蘇彧彈笑春風這支曲子,所以今兒個再聽玉真彈,才會覺得似有不足之處。

  蘇彧那人也是奇,樣樣皆精,旁人同他一比,就都成了蒙塵的珍珠,失了光澤。

  而他,則耀眼異常。

  若生在心裡頭暗暗嘆口氣,得虧她心胸寬廣,要不然總同他那樣的人一道辦事,早晚得被逼瘋找把刀子戳死他才能罷休。

  做人還是不能太過優異呀!

  不過,不拿來同蘇彧那樣的人比較,玉真的琴已彈得極好。

  尤其是這支曲子,頭一回聽的人難免會覺動容。

  浮光大公主也不例外,聽著聽著就忍不住撫掌讚嘆起來:「雲姑姑上哪兒尋的這麼個寶貝人物?」

  雲甄夫人輕咳兩聲,嗓子微啞地道:「也只是擅琴罷了。」

  「只這一點,已是十分難得了!」浮光大公主語氣雀躍,顯見得已是對玉真另眼相看了。她望著玉真,對他讚不絕口,誇他琴技絕佳,比宮裡那群樂師都要厲害。

  她滔滔不絕的說個沒完。

  若生忍不住腹誹,只聽聞浮光大公主嗜美成瘋,卻從來沒聽說過她還喜歡音律,怎地遇上個琴彈得好的就成了這副模樣?

  「簡直妙哉!」

  像是聽見了浮光大公主的讚嘆聲,正在撫琴的玉真明顯變得更自如更放鬆了些。

  很快,到了「笑春風」這支曲子最難的部分。

  饒是玉真對琴曲對指法都爛熟於心,這會仍是額上沁汗。

  畢竟當著大公主的面呢!

  突然,「錚——」的一聲,琴曲一頓。

  不待眾人反應,緊接著又是「錚錚」兩聲響。

  綺麗的琴音戛然而止。

  玉真亦痛呼一聲,將手收了回去,指頭上已是鮮血淋漓。

  絲弦竟是一氣斷了三根!

  除四弦與三弦外,還斷了一根七弦。

  因正彈到艱難的部分,柔韌的琴弦驟然而斷,力道猛烈,竟是將彈奏之人的手也割破了。

  四周一片寂靜。

  雲甄夫人沒有發話,也無人膽敢上前去查看情況。

  玉真低低呼了一聲痛後,也不敢再出聲,只捂住手垂下頭去。

  再好的琴,也有壞的一天;再好的弦,也會有斷的那一日。

  這原本並沒有什麼,但偏偏斷在了浮光大公主一疊聲贊好的時候,就顯得不妙了。

  良久,還是若生打破了沉默:「都說琴弦驟斷,是不吉之兆,但依我看,只是弦老了不堪用了,公主殿下您說是不是?」

  「自然是弦老了。」浮光大公主聽到「不吉」兩字,面色已是十分難看,但嘴上並不明說,「一把琴而已,怎會同吉噩有關。」

  若生嬌嬌一笑:「可不是嘛。」

  浮光大公主亦勉強笑了笑,而後擺擺手道:「罷了罷了,絲竹之聲擾人,都退下去吧!」

  她身份尊貴,雖是越過雲甄夫人發號施令,底下的人聽了也得從命,皆飛快收拾了東西各自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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