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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害怕

2024-05-02 16:09:03 作者: 意遲遲

  她向來寡言少語,鮮少問及他們的事。

  這會驟然發問,正待離去的玉寅就不覺愣了愣,隨即停下腳步轉過身去,恭謹地答:「回夫人,笑春風這支曲子,乃是哥哥自己所譜,並不是從旁處學來的。」

  雲甄夫人的身子慢慢往後靠去,面孔陷入昏暗中,聲音也似變得冷銳起來:「你可會彈?」

  玉寅搖頭,說:「小的不擅琴技。」

  笑春風這支曲子,十分難彈。玉真一來素有天賦,二來又是在琴技上下過苦功夫的,熟能生巧,方才有今時的功力。他們雖是一母所出的兄弟,擅長的東西卻是截然不同。

  「可有旁人會彈?」雲甄夫人再問。

  他不由微微斂目,而後仍舊搖了搖頭,道:「理應沒有。」

  正如他所知,這支曲子不易學,而且聽過玉真完完整整彈奏一曲的人,也是寥寥可數,所以這世上理所應當沒有旁人能完整地彈奏一曲笑春風。

  只是雲甄夫人怎地突然問起了這個事?

  但她一貫脾氣古怪,言行皆不便隨意揣測,興許只是一時興起,隨口問了問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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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玉寅按捺著心中疑惑,勾了勾唇角,請示道:「夫人可需小的值夜?」

  今兒個夜裡,雲甄夫人尚未發話讓誰來值夜。

  這是決不能就此放過的大好機會。

  然而雲甄夫人只是從昏暗中抬起頭來,遙遙看了他一眼,「叫太素來。」

  「是。」玉寅恭聲應下,輕手輕腳地退了下去。

  出門時,外頭的夜雨已經完全停了,只余檐角積聚著的雨水滴滴答答往地上流,很快就在地面上蜿蜒成了一條小溪,被燈光一照,波光粼粼。玉寅迎著微涼的夜風,「啪嗒」一聲踩了上去。

  與此同時,一滴雨水不偏不倚落在了他面上,掛在眼角,像是淚珠子。

  他低著頭,想著心事,並不去擦拭。

  這滴雨珠就沿著眼角徑直往下滑去,滑到唇畔,流進口中,有別於咸澀的淚水,淡而無味。

  他忽然笑了下。

  然後大步邁開,下了台磯,回房去了。

  進得門,正歪在床頭就著燈光擦琴的玉真就朝他看了過來,看一眼即皺眉,問道:「她沒有留你?」

  玉寅兀自往前走,走到桌前給自己沏了一盞冷茶飲了,方才答他:「沒有,今兒個夜裡傳的是太素。」

  玉真甩甩手裡的帕子,冷笑了聲:「都說她冷情冷性的,倒沒想到待太素那混帳東西還算有心。太字輩的年歲都不小了,如今還留在千重園裡的,不過幾個,這裡頭還能時常在她跟前露臉的,卻只有太素一個。」

  「她喜歡聽話的人。」玉寅轉頭看他一眼。

  玉真索性將琴往邊上一擱,把帕子擲向了一旁的矮几,冷笑連連:「上上下下哪個敢說她不喜歡你?可這麼久了,她從未喚你值過夜。」

  雲甄夫人養著他們這群人,可不是白吃糧食的。

  除了那些個她連名也記不清,不喜歡的,這園子裡除了玉寅外還有哪一個不曾值過夜?

  沒有。

  一個也沒有。

  但云甄夫人分明又是待玉寅不同的,那份喜歡即便她從來不明說,眾人看著那也是心知肚明。

  然則誰也想不通,她為何從來不喚玉寅值夜。

  玉寅自己,最想不明白。

  是哪裡出了紕漏?還是雲甄夫人其實並不喜他?

  「罷了,你且想想旁的法子吧。」玉真咬咬牙道。

  玉寅聽了兄長的話,卻並不作聲,過了會忽問:「笑春風這支曲子除哥哥外,還有誰會?」

  玉真微微一怔,眸光黯淡:「怎麼問起了這個?」

  「方才她尋我去,只問了這事。」玉寅沉吟著,「有沒有可能是她在旁的地方聽到了這支曲子?」

  玉真斷然否決:「不可能!」言罷,他霍然起身,在原地來回踱步,神色焦躁,而後說,「這支曲子連你都不會,還有誰能會?原就是娘自個兒譜的,若非琴譜正巧在我身上,如今的我只怕也不會彈這支曲子。自然,長姐若還活著,指不定她會,可長姐又怎麼可能還活著?」他頹然往後跌坐下去,長長嘆了一口氣。

  玉寅聽他言及母親跟長姐,亦嘆了一聲,隨即壓低了聲音搖頭道:「仔細隔牆有耳。」

  雖然他們兄弟倆人住的地方,尋常不會有人出沒,但謹慎小心些總是沒錯的。

  玉真便也聽著弟弟的話,噤了聲。

  夜色越來越深濃,紗窗上附著的小蟲發出輕微的嘶鳴聲。

  玉真躺在床上翻來覆去不得入眠,終於還是坐起了身子。靜坐片刻,他掀被起身下了床,趿拉了軟底的鞋子,悄悄推門出去轉身向左走了一會,最後停在了一扇門前,抬手輕叩了兩下。

  「篤篤——篤篤——」

  門內響起了腳步聲。

  「咿呀——」一聲輕響,緊閉的房門被推開了一道縫,「出了什麼事?」

  玉真踟躕著,似是不知如何啟齒。

  門內的玉寅皺著眉,朝寂靜無聲的廊下掃視了一圈,再次催促:「究竟怎麼了?」

  他們一個多時辰前,還在一處說話。深更半夜的,這麼點工夫,能出什麼事?

  「紹允。」玉真終於還是將話說了出來,「我怕……怕得心裡發慌,睡不著……」

  玉寅忽然伸手將他拉進了門裡,低聲斥道:「我是玉寅你是玉真,莫要忘了!」

  玉真垮著臉,「我知道我知道,你別惱,我只是一時喊錯了而已。」

  「錯一步也許就是滿盤皆輸呀二哥!」玉寅猶自不放鬆。

  玉真的臉色也就越發難看起來:「可我還是怕……怕得厲害怎麼辦?」白日裡也就算了,一到夜裡孤身躺在床上時,他就開始忍不住胡思亂想,想著他們如今在做的事萬一叫人察覺了,等著他的就是個死字,又或者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總而言之,這事太危險,太危險了!

  一開始,他並不覺得這事有多駭人,可是越往下走,這路就越難走,越叫人心驚肉跳。

  「你一向比我強,你告訴我,怎麼辦?這可怎麼辦?」玉真哭喪著臉,哆嗦著,白日裡慣見的輕佻神色竟是絲毫不見。

  但他的的確確是享受著眼下這樣的日子的,吃好的穿好的用好的,成日裡不是彈琴就是打馬吊,輕鬆自在舒坦——

  除了那些深埋在他們心底里不能說的事,無時無刻不像是尖針似的在提醒他這樣的日子是假的,是虛無的!

  他於昏暗中看向自己的兄弟,哀聲說:「如何是好?」

  玉寅一聲不吭,忽然抓住他的手,高高舉起,扣住自己的咽喉。

  玉真大驚失色:「你這是做什麼?」

  他沉聲說:「二哥問我怎麼辦,這就是我的法子。殺了弟弟我,二哥再自裁就是了!這麼一來,就什麼都不必再想是否?」

  玉真驚慌失措地將手抽了回來。

  「沒有回頭路了……」他亦垂下手,幽幽嘆口氣,「再沒有回頭路了二哥……」

  打從想要報仇的那顆信念種子在他們心間生根發芽的那一天開始,他們就只能一步步走下去,非死不能轉身了。

  然而送走重歸平靜的兄長後,他自己卻再沒能入睡。

  翌日,時近午時,天色卻還是昏暗的。換了往常,這會早已該是晴空萬里,艷陽高照了。

  許是天色沉悶,若生養在木犀苑裡的鸚哥銅錢,懨懨耷拉著腦袋,有氣無力的。

  午後,若生無意小憩,就倚在窗邊,漫不經心地逗它:「叫聲姑娘吉祥來聽聽。」

  它低著頭,充耳未聞。

  昨兒個元寶在時,它扯著嗓子叫得不亦樂乎,等貓一不見蹤影,它立馬閉緊了嘴,不吭聲了。

  綠蕉幾個都忍不住笑話它這是金嘴,非元寶在時不說好話。

  若生不信邪,可逗了半天,它也還是不吭聲,她不由得感慨:「這小東西,還怪有脾氣的。」

  「嗤——」

  話音落,懸在月洞窗下的架子上突然傳來一聲嗤笑,只聽著有些怪異,不像是人發出來的。

  若生立馬就喊了聲「銅錢」。

  架子上站著的銅錢歪頭看她一眼,撲棱兩下翅膀,換了個方向站,改成了屁股面向她的臉。

  「……」

  屋子裡的丫鬟見狀,全是想笑又不敢笑,憋得臉紅。

  若生無奈,說:「笑吧笑吧,你家姑娘我還真就奈何不了這隻鳥了。」

  話音落下,銅錢轉過來,頭昂著,像是故意的。

  若生失笑。

  這時,吳媽媽帶著一臉急切從外頭走了進來,上前同若生行個禮,便立即吩咐左右侍候著的丫鬟:「快些去將姑娘那幾身新衣取出來!首飾頭面也速速拿上來!」

  若生見狀不覺狐疑起來:「怎麼了?」

  吳媽媽喘口氣,這才笑著同她解釋:「千重園那邊剛剛使人來送的信,說公主殿下過會到訪,夫人請您一併前去千重園作陪。」

  「浮光大公主?」若生神色微變。

  她已經許久不曾見過浮光大公主了。

  吳媽媽點頭應是:「正是公主殿下!」

  若生「哦」了聲,旋即掃一眼忙碌的眾人,道:「不用忙活了,換身見客的衣裳就是,旁的皆不用折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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