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秦宇

  日頭西落少了幾分熾烈，暖色調光芒籠罩藥園，鬱郁芬芳中靈植千姿百態，肆意舒展著各自腰肢。

  秦宇低頭束緊圍欄鐵線，確認不會脫落後站直身體，口中一陣劇烈咳嗽，微白面頰生出淡淡紅暈。斜陽照來穿過少年零碎發梢，半張面孔掩在陰影下，他身體削瘦眉眼算不上俊秀，臉上還有幾塊淡淡斑點，看去卻莫名心生親切。

  正因這樣，上半年野豬闖入藥園事件後，藥園主事一時心軟，讓秦宇逃過吊打至死的悲慘命運。但傷後沒得到及時救治，雖然有土豆那小子照顧還是遭了風寒留下整日咳嗽的毛病，臉色比常人蒼白些，常被惡意叫成癆病鬼。

  這時秦宇大都笑笑，轉過身去神色漠然。他是孤兒，自小就明白拳頭的道理，能隱忍的就絕不會招惹是非。整理好物品，還有一會到點，秦宇低頭清理地面青板石。

  

  這種石頭是東嶽派最出名的東西，質地堅硬品相絕佳，被不少修行門派青睞紛紛採購修建山門，算是東嶽派支柱產品，賺取了不少靈石。當然，靈石這種高端修煉物品，和秦宇這般外門弟子是沒緣分的，大都進了掌門、各長老的腰包，少部分下發給門派真傳。

  東嶽派七年，積攢下的全部身家，或許連腳下一塊青石都買不起吧？秦宇微感澀然旋即按下。他很清楚自己的資質，既註定平庸，就不要動不該有的念頭。

  時間到了。

  秦宇收起角鏟仔細擦拭，因負責藥園附近的青石板路，常有花粉、花瓣、落葉被風卷出，落在石板上極難清除。所以這把角鏟尖端，摻雜了一點煉製法器的精鐵，僅米粒大小，鋒利程度卻提升幾個層次。

  土豆戲言這是秦宇身上最值錢的東西，算是一件九流法器，儘管這東西本質上仍屬於東嶽派，他只有使用權沒有所有權。

  「這小子，嘴巴真是臭啊！」秦宇低罵，嘴角卻微微翹起。

  突然，一陣笑聲遠遠傳來，儘管竭力表現的灑脫，卻怎麼也遮掩不住猖狂味道。

  秦宇微怔，快速退到一旁，低頭拱手。

  「三師兄資質逆天，二十七日連破七境成就築基，實是我東嶽派建派以來，不曾有的記錄！」

  「何止我東嶽一派，縱觀南國疆域十萬里，也沒哪個能及得上魏尉師兄！」

  「魏尉師兄，小妹修行中多有不解，不知師兄今夜可有時間？」

  「張師妹，魏尉師兄何等人物，每日修行外的時間早有安排，你想與師兄交流，需至少提前三日預約。」

  人群擁簇間，笑聲最大最燦爛的就是三師兄，左右兩側是幾個妙齡女子，笑意盈盈吐氣如蘭，行走間身體有意無意的接觸，再加上崇拜不已的眼神，越發讓人飄然。

  秦宇眼神微微恍惚。

  三師兄魏尉，籍貫不詳，據他吹噓祖上出過皇家校尉，頂尖的金丹修為，自他被判定擁有修行天賦之日起，就被族人改了名，以求有朝一日可重振家族聲威，達到祖上那般功業。

  這話之前大家只當笑話，三師兄名字頗有氣勢，人卻生的著實不怎麼漂亮，說句尖嘴猴腮毫不為過，且為人斤斤計較愛占小便宜，與威勢凜凜力拔山河的皇家校尉，根本搭不上邊兒。

  但兩月前開始，三師兄就親身上演了一部，典型的草根逆襲神劇，二十七日連破鍊氣七境，一舉築基。此後勇猛突進勢如破竹，聽說前日已達築基第三境。

  這般修行速度，別說小小東嶽派，便是放在雄踞一方的仙道大派中，也是拔了尖！

  三師兄築基當日，掌門老淚縱橫連夜禱告祖師，第二天開壇設法，正式收三師兄入門下。至此，三師兄鹹魚翻身，搖身一變成了掌門真傳，那叫一個威風顯赫！

  東嶽派外門上下近千名外門弟子，那一天，全成了紅眼兔子。

  現今三師兄儼然成為，振興門派的未來之星，風頭之盛力壓派中一眾真傳，越發張揚不可一世。

  「諸位師弟、師妹過贊了，為兄修行初入門徑，正當戒驕戒躁，你們可不能害我。」魏尉滿臉矜持引來一陣馬屁狂拍，諸如「師兄謙虛」「我等誠心之言」「師兄心如磐石，豈是我們能撼動」等等。

  一行踏石徑而過，三師兄眼神似乎在秦宇身上有一絲停頓，但很快就收了回去，一片漠然。雙方已不在同一層次，註定日後也不會再有交集，即便之前認識又如何？

  說笑聲遠去，隱隱然聽到幾聲嬌嗔，似乎三師兄口頭花花，調笑了幾位妙齡女子幾句，引來粉拳三兩隻。

  秦宇平靜起身，向那方向看去一眼轉身離去，漸行漸遠，斜陽下少年背影單薄似孤竹。

  結束工作，他並未回住處，拐過幾道路口，沿著山坡行了一段，來到一處偏僻谷地。

  這裡草木繁茂罕有人跡，不過秦宇喘息幾口，眯了眯眼還是很快找到了地面上的蹄印，看泥土凹陷程度是個大傢伙。

  蹲下來，仔細看了看前蹄印上缺了的一角，他面露笑容，總算找到你了！這谷中出沒野豬，就是半年前闖進藥園，幾乎害死他的那隻，秦宇留意很久，終於在幾日前發現了它的行蹤。

  沒有進入山谷，秦宇踮腳看了看谷中大樹，確定布下陷阱完好，轉身原路退走。

  門派周邊靈力相對濃郁，這些野豬因此機靈得很，對氣味尤其敏感，他可不想功虧一簣。

  對付這頭野豬，報仇之心肯定是有的，卻並非全部。

  秦宇之前聽人說過，這頭左前蹄缺一角的野豬，數年間屢次在藥園得手，吃了諸多靈草，一身血肉蘊含大量靈力。他打的就是這些靈力的主意，若能捕獲這頭野豬，宰殺吃下血肉，或許就能治好舊疾。

  不再耽擱一路回到住處，照例遇到幾撥人遭了幾句嘲弄。

  秦宇低頭微澀笑著，直到進入自己的小院，臉色恢復平靜。簡單梳洗，秦宇開始吃飯，他咀嚼的很仔細，一點一點和著水咽下。他很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一直沒有好轉，咳嗽胸悶漸漸加重，近幾日早間起來，甚至痰中帶血。

  少年心底有一絲極大的恐懼，他強忍著不去想，只是盡力讓自己多吃些。

  吃完，收拾好碗筷，靜靜休息一會，等內心完全平靜，開始修行。

  沒錯，外門弟子也是可以修行的，畢竟能夠加入修仙門派，前提就是他們有著修行資質，只是太差而已。

  東嶽派外門弟子統一發放的，是只有三頁的【真木訣】，哪怕秦宇這種完全不入門徑的修仙菜鳥，也知道【真木訣】是個殘缺貨，而且品階爛的嚇人，根本不入流。

  可除此外沒有其他選擇，秦宇明白這點所以從未抱怨，七年認真修煉不曾中斷一日，他勉強達到練氣二層。運起功法，能感受到微弱的清涼氣息，在身體內部流轉，帶來幾分舒適。

  一個時辰後，秦宇睜開雙眼，眼眸深處划過幾分失望。他能察覺到每次修行之後，胸口沉悶都會消散一些，可鍊氣二層法力實在是太弱，根本不能根除體內隱患。

  而且，每次法力流轉經過胸膛都會產生損耗，雖然不多卻也超過秦宇的補充速度。到如今，鍊氣二層境界搖搖欲墜，一旦境界倒退，僅憑鍊氣一層的法力，只怕病情會即刻爆發。

  所以，秦宇每日只敢修行一個時辰。

  起身舒展一番筋骨，他推門而出，沿著偏僻小路開始緩緩跑動。這種方式，對秦宇工作一日的疲倦身軀是不小的挑戰，卻能幫助氣血流通，他便咬牙堅持。

  呼——

  呼——

  粗重喘息像拉動的破舊風箱，少年蒼白面龐上，漸漸浮現兩團暈紅。半個時辰後，秦宇停下沉重腳步，身軀微微搖晃，再一次開始耳鳴。

  他努力站直，閉上眼調整呼吸，等心跳稍稍平復後，轉身原路返回。

  跑半個時辰，走回去所需時間至少翻倍，往往到住處天已盡黑，今天也不例外。

  秦宇拖著身體，即將走出偏僻小路時，腳下一頓面露驚疑。幼年時他就發現，自己五感能力遠超常人，耳力、目力尤為突出。此時夜風微漾帶來些許細微聲響，仔細辨別竟像是自陡坡後傳出。陡坡後不遠，便是那野豬出沒山谷，難道布置的陷阱發動了？

  心頭一喜，秦宇疲倦身軀中，不知哪裡湧出了力量，轉身衝上高坡。

  東嶽派所在天地靈力相對濃郁，生長在此的雜草，經年累月下品質也大為轉變。比如這線藤，本身再尋常不過多被鄉野農夫收割，用以飼養牲畜，可眼前高坡上，線藤卻堅韌似牛皮質地堅硬。

  秦宇奔走間線藤不斷抽打，雙腿陣陣火辣，可他此時精神亢奮，毫無所覺。

  一口氣衝上高坡，側耳傾聽動靜果然從谷中傳來，眼神不由更加明亮。可就在，他靠近谷地時，一聲慘叫突然傳來，秦宇腳步驀地停下！

  魏尉！

  這聲音，絕不會錯。

  他怎會在這？

  秦宇知道，只怕一開始自己就想錯了，微甜血腥味鑽入鼻孔，額前布滿細密汗珠，他悄然轉身正欲離開，心頭猛地收縮，毫不猶豫趴倒地上。

  咻——

  一道淡青鋒刃劃破長袍，貼著他頭皮射入地面，「噗」的一聲深入其中。秦宇長袍一下被冷汗打濕，如果剛才被打中，只怕他已身首異處。

  「這位師弟，既然已經來了，何必要著急走？」掌門首徒臉色微白，嘴角卻掛著笑容，語態溫和全然沒有剛才，突下殺手的凶戾。

  魏尉倒在地上，胸腹間一條長長傷口，鮮血將地面打濕，艱難喘息這像是被丟上岸的魚，哪還有之前半點得意狂傲。看清來人，他眼眸突然爆發光彩，大叫道：「秦宇師弟，快幫我，韓棟他瘋了，他要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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